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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小時候就是她給蓉姐兒洗的頭,潘氏愛乾淨,家裡的青磚地還兩日就拿井水沖一回,燒水再不嫌費柴的,蓉姐兒洗頭洗澡都勤快的很,半邊矮牆還種了一片薔薇花,專摘了葉子揉出汁,拿這盆子綠水洗頭髮。
再給她細細篦過,篦子上邊滴兩滴桂花油,自上梳到下,蓉姐兒打小便是一頭烏黑頭髮,潘氏自個也是一樣,這個年歲,一根白髮也無,她哪裡知道蓉姐兒在作使什麼性子,還當她跟娃兒似的怕水進了眼睛。
「阿婆給你洗,拿毛巾墊著,你別睜眼睛,一會兒就洗好啦。」潘氏摟著她的肩,蓉姐兒脾氣發不下去了,唔一聲應了,就在天井裡法頭髮,肩膀都叫毛巾遮住,躺在竹床上,頭髮散下來,拿盆兒接了水,擱在反過來的竹凳上邊,潘氏一邊掬了水打濕頭髮,一面在掌心裡把頭油推開,如今卻舍這些油了。
蓉姐兒睜著眼睛看天,雲朵一大塊一大塊的,天色藍的亮人眼,大白跳到竹床上來,尾巴一掃一掃的滑過蓉姐兒的手掌心,叫她一把握住,用力大些,大白就喵一聲,蓉姐兒輕輕揉一揉,覺得掌心痒痒了笑著把手鬆開。
茂哥兒從沒見過姐姐這樣洗頭,竹床大的很,他扒住抬腿往上爬,丫頭在後邊托著屁股,他腳一蹬上來了,自給兒扯掉鞋子,跟蓉姐兒並排躺好,學她的樣子把手疊在身上,閉上眼兒只作玩耍。
「姐,咱們比誰閉眼時候長。」一腦門子古怪玩法,他話一說完就閉上了,想想又眯起一道fèng來:「誰先睜開就是輸了。」
等蓉姐兒頭髮洗乾淨,滿頭都是薔薇香,茂哥兒早就在涼床上睡著了,丫頭給他蓋上薄毯子,蓉姐兒包了頭髮往平台上去,坐在角落蔭頭裡曬頭髮。
這會子心裡倒不燥了,水面泛著光,白日城濼水鎮同夜晚再不一樣,蓉姐兒趴在欄杆上,坐在這兒半點喧鬧也聽不著,看見那些個熱鬧也覺得離的遠的很,提著魚拎著菜籃子卻穿了長衫的讀書郎,挎了籃子滿籃鮮花,頭髮卻花白的老婦人,一個個從橋上過去。
蓉姐兒一坐就是一下午,等著晚霞染紅半邊天,她頭髮也晾乾了,正對著河面坐著,拿梳子從頭梳到尾,生下來的時候頭髮少,秀娘還愁,說怕將來挽不了髮髻來,還是潘氏老道,撥開來看見裡頭密密的髮根,就說她往後會有一頭好頭髮。
甘露捧了鏡子,蘭針給她梳頭,蓉姐兒眼睛盯著河面,隔了幾道橋,遠遠看見路人都停下來,俱都背轉了身子盯著河面上的船看,蓉姐兒打量一眼又回過,雖不發脾氣了,卻還是不笑。
那船過得一道橋,就有人涌過來看,一路駛過來,岸上的人也跟著船跑,等那船近了,蘭針道:「姐兒快瞧,一船的花呢。」
蓉姐兒這才立起來往那頭看,隔得遠只瞧見滿船紅粉,等近了,才看見竟是拿荷花圍住了整隻船,頂棚上頭插滿了,一隻船上滿噹噹的俱是花葉,再近一些,就能瞧見兩邊綴著金鈴鐺。
「這時候了,難不成是送嫁的?」甘露住了這一陣曉得濼水規矩,女兒家出嫁,是坐了船的,連著嫁妝也是拿船載了去。
「那怎的只有一隻,送嫁該扎了紅綢,十七八隻連著才是。」蘭針奇了一聲:「那人還沒穿喜服,定不是送嫁的。」
蓉姐兒倏地跳了起來,眼見得那船里走出一個人來,穿著一身緇衣,頭上戴了軟巾,抬頭往這兒望過來,隔得這樣遠,還能看得見那人臉盤白淨,背手立在船頭。
蓉姐兒心口怦怦跳,捂了嘴兒說不出話來,用力眨眨眼兒,笑得眼睛亮晶晶的,那船上立著的,不是徐禮又是哪個!
第163章 蓉姐跳船討胭脂徐郎夜放蓮花燈
徐禮連夜從海寧趕了過來,扔下一院的同窗,跟山長告假先行,呂先兒知道他要走,死纏著定要跟來,帶了書僮僕從,兩個人租了只船,多塞了銀兩叫那船夫天亮霧散了就開船,一直搖到太陽落山。
這麼緊趕慢趕的,總算在蓉姐兒生辰前一日到江州,徐禮一早就要過來,叫呂先兒攔住:「你好容易趕過來,就這麼上門去?」
看見徐禮發愣重重嘆一口氣:「你呀你呀,不獨姓梁的,姓徐也是呆頭鵝,人家小娘子巴巴的等著你呢,你就這麼空著手去了?」
自然不是空著手的,他真給蓉姐兒畫了一幅觀cháo圖,那幾日把全付精神都花在這上頭,只不便告訴別個,呂先兒只當他沒預備,抬手拍在他肩膀上:「得嘍,瞧我的。」
他掇著徐禮買下一隻船,又叫漁家到金湖裡頭,撿那開到盛時的荷花,再有那品相完好,葉面滾圓打著皺的葉子,拿剪刀絞下來,一朵一朵插在烏篷船頂上。
那船頂蓋著的油布全掀下來,裡頭竹編的頂也開出一個個小口子來,打漁的唉氣嘆氣,肚子裡直嘆這兩個富家少爺糟蹋東西,可他船已經是高價賣給他們了,曉得用完了這船也帶不走,到時候還能搖走,只修整修整又能用的,也算不得是虧本買賣,聽言行事。
除開船頂,兩舷也都插滿荷花,呂先兒指點著船家行事,又要叫他有個高低層次,又要叫他把那盛開的打苞的插在一處,分個遠近大小,把那漁家折騰得夠戧,真等著那一船荷花裝點好了,他叉了手直點頭,還拿茶杯裡頭的茶水去潑花葉,搖頭道:「這才是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扭頭一看徐禮:「你怎還這付模樣,也不租個單間兒洗梳一翻。」呂先兒平日城就愛俏,身上倒帶了三四套衣裳,俱拿出來往徐禮身上比:「咱們這講究的就是彈眼落睛,你這麼灰撲撲,連水鴨子都不希得理你。」
叫徐禮一併拒了,怎麼說也不肯,呂先兒搖了頭:「呆子不受教,可累死我了,我得去享樂,你著緊著把那小娘子騙回來罷,得兄弟的話,還不手到擒來。」
「那本就是我定了親的娘子,沒這船花,難道還不嫁給我?」徐禮嘴硬回了一句,到底覺得他這法子好,他除了觀cháo圖,還從十來幅荷花圖裡頭撿了一幅最好的,如今一看,死的怎麼比得這一船活荷花。
他還是那身緇衣打扮,這卻不是他不肯換,他也還記著呢,蓉姐兒答應了要給他做單衫的,呂先兒日常衣裳也作工精緻,他穿那一身去,妞妞不肯拿出來怎辦,上回還聽她說手慢,一件衣裳做許久。
覘筆跟在少爺後頭,側了頭去瞧一瞧,摸摸自個兒的臉,到底是少爺,笑起來都不一樣,這大半天了臉皮竟還能扯得開,一面想一面皺鼻子:「少爺,咱們就坐這花船去呀?」
他這麼問了,徐禮才回過神來,這兒離開濼水還要走一段水路,卻不是叫他坐一隻花船,臉上還繃得住,肚裡罵了一回呂先兒,掀了袍角邁了進去,那老船夫問明了地方,一路搖櫓過去。
經過金湖岸邊,此時正是結伴帶眷出來看荷花會的時候,徐禮正坐在船艙里,只得頭外頭聲聲疊疊:「這又是哪一家的小娘,想拿這船兒爭那荷花仙不成?」
徐禮面似白玉塗朱,以手作拳頭放到唇邊咳嗽一聲,覘筆縮著脖子不敢抬起來,怪不得才剛呂少爺非要把前後兩邊帘子扯下來,還說甚個靚藍的帘子同那粉荷不相配,原是打著這個主意。
徐禮卻不知被多少人划船看了過去,有那一同游湖的少年郎只當這船里坐著哪一位卿卿,俱都要船家搖近了伸頭探看,不曾靠近就裝模作樣的吟起詩來,還有那膽大的問一聲:「誰家娘子,如此雅興。」等搖近了看見裡頭坐著個男人,臉皮都抽起來。
也有那一幫結伴遊湖的小娘子,只當裡頭真箇坐著位花娘,她們哪裡見識過這些,拿扇子掩了臉,兩隻眼兒往船艙里打量。
這一看,連扇子都忘了拿,徐禮面似塗脂,耳朵尖都紅起來,曉得人看直了腰板不敢放鬆,一身緇衣襯得眉目清俊,因著天熱還在腰間別了把山水畫扇,一打開來是一幅水墨芙渠,作個扇風模樣欲擋掉半張臉,更引得那些小娘子紅了臉盤,相互掐一下手推一肩,五六對眼睛從上掃到下。
還是覘筆瞧不過去,眼見得自家少爺臉蛋都能燙雞蛋了,立起來咳嗽一聲擋住艙門,那些小娘子這才把頭縮回去。
便是這些還算客氣,金湖上最多的卻是jì家花船,抱了琵琶彈了琴,與那公子王孫彈唱賞花,若無包了船的,空了船也在湖上遊蕩,說是散心,實是弔客上鉤,見了花船心裡啐一口,想看看是哪一家的小蹄子出來爭客,近一瞧是個少年郎,還生得這樣俊俏,抽出帕子包了腰上的香袋兒扔過來。
裡頭包的香粉珠子撒了一地,徐禮一徑兒黑了臉,恨不得拿扇子擋住那一陣陣脂粉香風,他向來最恨此番行徑,指點著覘筆一一拾起來,也不還回去,全往湖裡扔,扔完了還道:「趕緊洗手,你雖是書僮,也是拿筆墨的。」
說的那抱著琵琶的花娘臉上色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啐上一口:「假正經!」轉回船里還跟一眾姐妹指指點點,徐禮只作不聞,又促那船家趕緊搖櫓,那老漁夫呵呵就笑:「這少爺去濼水,倒是九九八十一難了。」
市井之中還有誰個不聽幾句《西遊》,便是呂先兒也常嘆「咱們讀書作文,有個甚用,還沒那些個動動筆桿子寫這志怪故事的強。」
這卻是明把徐禮比做了唐僧肉,覘筆忍笑不住,這船一晃差點兒倒在地上,緊緊扒住船壁,頂著一腦袋荷花,沉了臉往濼水去。
越是近徐禮越是沉不住臉,到船駛過了雙荷花橋,他也顧不得好看難看,出了船艙立在船頭,眼睛溜過一排排房舍。
哪裡還記得蓉姐兒住在哪家,沈家連房子都修過了,只記著有一個岸口,他正要尋,一抬頭就看見那平台的露台上,有個穿著杏紅衫子的姑娘家正同他招手。
身邊還跟著兩個穿青衣丫頭,徐禮倏地笑起來,側了身遙遙望著她,等船駛得近了,只看見蓉姐兒一扭身,一下子不見了,他也不急著去扣門,原來她就愛溜出門,這會子也不知道她出不出得來。
蘭針一瞬時便不見了自家姐兒,捂了心口才要叫,叫甘露掐了一把:「可不能喊,姐兒八成已是跑出去了。」
蘭針只覺得頭一陣陣的發暈,呼一口氣:「咱們趕緊著追回來罷。」
甘露斜她一眼:「要去你去,我可沒那個本事。」說著挑起指甲來:「得了,你在這兒看著,我到船去,好歹也有個人陪著。」
甘露有那麼幾回了,算是經過事,蘭針卻心口發虛,掌心出汗,她立在平台上,眼看著甘露出門去,眼睛再一掃,蓉姐兒已是要登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