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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秀娘也覺著桂娘太軟,可說她骨頭軟,她偏又不要人幫,這回說要出蘿姐兒的嫁妝錢,她便怎麼也不肯應,還是秀娘說給蘿姐兒添妝,她才肯了。
那嫁妝,她卻是帶了幾個小廝,回了衙后街的房子,起開地下兩塊磚,把一包銀子摸出來的,有的已經發烏了,這些錢也不知道攢了多久,瞞過了不給紀二郎知道,等他回了鄉下去,才敢借著收拾東西的名頭回來拿。
到底不美滿,再怎麼徐娘子也先不喜歡了蘿姐兒,不成想納徵過,蘿姐兒便送了一套綢衣裳來,針針都是她自家fèng的,針角細密,繡的也是福祿團花,寶藍衣裳嵌了三道邊,一道道都是細細滾過,還把秀娘給她的閃緞也給用上了。
除開衣裳,還有誠哥兒的鞋子,左邊的鞋底比右邊的厚了一層,徐娘子拿在手裡一瞧,就明白過來,誠哥兒是當頭切肉切骨的,左腿比右腿受力,鞋子穿得費,右腳的還好好的,左腳就已經磨穿了一層底。
還有信哥兒的一隻新書囊,fèng了好幾個口袋,給他放零碎的東西,還有個暗袋能放零錢,做得又厚又耐磨,信哥兒哪裡知道那許多,一拿上都背起來,他的書囊是徐娘子做的,再沒這樣巧。
誠哥兒捨不得穿這雙鞋子,一直壓在枕頭邊,夜裡恨不得抱了鞋睡。等請期之前,又送了一付藥王菩薩的小像來,一尺來長,掛在廳堂,供上香果,燃起三柱清香,那菩薩的臉繡的圓潤慈悲,徐娘子為著兒子拜一拜,抬頭看著嘆一口氣。
若不是這麼著,也算得是個能持家的,都到這一步,便是心裡再不喜又能如何,知道她爹娘兩個和離了,徐娘子當著兒子不說甚,夜裡卻跟徐屠戶說:「這個小娘有氣性,那當娘的倒是軟蛋,若換作我,亂刀斬過,看他還作不作反。」
蘿姐兒一日比一日快活,誠哥兒不敢來,卻天天都在王家門口留下東西,先頭幾天,天天送的是豬肉,後頭又送起豬心豬肝兒來,蘿姐兒曉得他一早送來,聽見動靜守在門邊,撞個正著。
誠哥兒火紅了一張臉,手裡還拎的是豬肉,家裡再用不了那許多肉,連看門的小廝守房子的老夫妻兩個也都吃的油住了,蘿姐兒垂了眼睛,聲音訥訥的:「你別送了。」
誠哥兒束了手不說話,她又抬起眼睛來,輕顫顫的看著他:「你就不能,送些別個?」說著合上那道門fèng,心口怦怦直跳,外頭的誠哥兒呆立了半晌,咧開嘴笑起來,反身就往街上跑,覺著這個也合適,那個也合適。
第二日再來,是一包子花糕,第三日是雪片洋糖,第四日又成了蜜豆糰子,天天不帶重樣兒,都是吃的,他給蘿姐兒一份,總還給弟弟留一份,信哥兒初時瞧見了就眉花眼笑,可日日這麼吃,他卻托頭嘆一聲,接過綠豆蘇嘆一聲:「哥,你傻呀,就不能個花釵?胭脂?」
蓉姐兒也覺出蘿姐一日比一日興致更高,原是素了一張臉,待她再去,卻見她嘴唇上淡淡抹了一層口脂,整個人都亮起來,她歪了頭看看悄聲問她:「胭脂是不是二姐夫送的?」
蘿姐兒臉上粉透透的紅,側了身還只穿針不理她,蓉姐兒搖她一會子,她才低低應了一聲,拉開妝匣子的小抽屜,裡頭一瓶瓶擺著,蓉姐兒掀開來一桌子擺了十好幾種,還有好幾樣膏汁子都是一個模樣的,蓉姐兒拿起來瞧了半天,怎麼看都是一樣:「怎麼這許多一樣的?」
自然是一樣的,那個愣子哪裡知道她喜歡什麼,瞧見好就給她買,這東西零碎便宜,鋪子裡頭,貨郎擔子上也有,他今兒買了明兒就忘了,下回瞧見依舊覺著好,再給她買了來。
蘿姐兒一動,她身下壓著的葛布便露了出來,叫蓉姐兒一把抽出來,才拎到手裡就扔了出去:「呀!」是一件男人衣裳,她捂了嘴笑彎腰,刮刮臉皮見蘿姐兒真箇羞了,又去哄她,把手伸過去:「喏,二姐姐打我就是了。」
瞧見蘿姐兒做衣裳,蓉姐兒想到自家生辰將到,徐禮應了要來濼水的,一件夏天的細布衫子,做起來雖不麻煩,也要好幾日功夫,她自家拿出錢來,叫蘿姐兒幫著去裁布,每日都往她這兒跑,躲了人給徐小郎做起衣裳來。
想著幾月不見,他該高了些,心裡比一比,手下就下了剪刀,蘿姐兒替她可惜布:「你這麼胡亂剪了做,他穿不了怎辦?」
蓉姐兒大咧咧:「衣裳穿不了就改褲子,褲子再穿不了的,給他改一付護袖嘛,寫字畫畫總歸用得著呢。」覷覷蘿姐兒小匣子裡的胭脂,她又羨慕起來,徐禮給她送過風箏,送過小兔子,卻不曾送過胭脂水粉,原是拿她當小娃兒哄呢。
想著就立起眉毛來,鼻子裡哼哼出聲:「這回要再糊弄我,我就是把衣裳剪了也不給他了!」說著揮揮手裡的剪子。
蘿姐兒抿了嘴兒,細聲細氣:「好不羞。」
「這有甚個好羞的,給我是該的!」蓉姐兒揚揚手裡的布:「我還給他做衣裳呢,我還所了手呢!」她這句說話,甘露在外頭側過身去抖了肩就笑。
蓉姐兒轉轉眼睛,指了甘露:「你去徐家擔子上再買肉來,我還吃烤豬皮,再跟誠哥說,說我二姐姐給他做鞋子衣裳,手指上好些個針眼兒呢。」
第161章 小兒女一種相思互贈禮兩處牽掛
一件細布衣裳蓉姐兒從裁剪到下針用了兩日,到不是她剪得慢,那布是早早就剪得了,一直擱在蘿筐里,想起來量一量,轉頭又放下了,再跟蘿姐兒嗑兩句牙,等拿起來再做,她又該回家去了。
這麼拖下來,蘿姐兒一件外袍都做得了,她才慢悠悠的做了個袖子,邊倒是鎖得細密密的,針角一針扣著一針,銀針從兩根線頭當中釘過去,細布的衣裳竟也給她做得板正正的。
看的人都急了,獨她一點兒也不急,數著日子就要到了,這才急起來,雖沒來信,可徐禮答應了她生辰前一定要到,她這件衣裳再不能拖,等見著了,就要給他。
藉口要同蘿姐兒說話,宿了兩夜,夜裡還點了燈,兩個將要出嫁的姐兒,點了高蠟燭,屋子裡亮堂堂的,一做就到下半夜。
蘿姐兒是慣做活計的,她手上功夫長年累月練出來,繡那花葉眼睛都不眨,只串了針,手自個兒就會動似的,不一時一幅繡面兒就做好了。
徐娘子的那件福祿團花便是她最常繡,也繡得最拿手的花樣子,上衫下裙大大小小的團花圍邊兒,她統共繡了二十八幅,那件衣裳便是縣令夫人也能穿得出去會客了。
她是沒日沒夜的做,低著頭坐上一個白日,等到了夜裡抬起來只覺得頸項酸痛,貼了膏藥拿大迎枕墊在身後,專拿個方枕托住了頭,半坐躺著手上的活也沒停下來。
連著繡了七八日才把這二十八幅花片都繡好了,還有桂娘幫著劈絲分線,再給她串好針裁好綢布,這樣下了死力氣做,十日把這套裙裳做了出來。
如今蓉姐兒不過一件細布衣裳,還沒繡上花,光是裁剪滾邊就用了七八日,算著日子要到了,她又急起來。這衣裳沒個花葉,送出去,可不成了褻衣,布料子又用的細,摸在手上又輕又軟還吸汗透氣兒,卻不是件裡衣又是個甚。
好人家的姑娘便是定了親,沒過門至多做身外裳做雙鞋子,哪裡能做裡衣,蓉姐兒一急就把那裁好的衣裳拎起來,想拿毛筆沾了墨在上頭畫一叢竹子,學那酸文人的模樣兒,給他來一件工筆白描山水的圓領衣袍。
「這個可時興的呢,我遠遠瞧見過的。」蓉姐兒連說帶比,手上毛筆還沒沾上墨汁就叫甘露奪了過去:「我的姐兒,這要是畫廢一件,可不又得熬,離著荷花節,卻沒幾日了。」
蓉姐兒這頭作難,徐禮那一頭也作難,他還是跟著師長出來遊學的,因著風聞江州風物好,也拐了水路過來一遭,不成想途經嘉興,卻耽擱住了。
九龍山,梅花洲,三日不夠,又聽得那海寧也是好山水,原只問了船家,誰知道正逢著觀cháo時節,夫子山長遊興大發,一路講書一路往海寧去,要去看那天下四絕之一的錢塘cháo。
算著日子已是吃緊,再不往濼水去且趕不上她生日了,別個便罷,親口應承了她,怎麼好失了信諾,想著她眼晴亮晶晶的模樣兒,舍卻一片錢塘cháo,也得急趕著去看她。
眾人在煙雨樓中歇了,占住樓台等著看那盛況,錢塘書院的山長遣人送了帖子過來,這錢塘書院的山長,便是如今賀山長的同年,兩個在此相遇,自然要帶了學生出來,每到得一地,也去那些名院拜訪,或是論詩或是論文,再把那些個策論作一回,也有個比拼的意思在。
徐禮這下卻走不脫了,他日日在房裡唉聲嘆氣,覘筆捧硯兩個尋常都不敢上前觸他的霉頭,曉得自家少爺煩惱,捧硯見他連飯也少吃,便道:「不若少爺畫一幅觀cháo圖送給王家姐兒,她定然高興的很。」
那荷花芙蓉的詩畫都攢了一書簍,這麼些個拿出來糊新房的牆都盡夠了,自家少爺不開竅,還要當書僮的指點,捧硯道:「我見好些人鋪了紙作畫的,這卻不比那花兒好的多?」
徐禮早就給她預備下了東西,生辰賀禮一向帶在身上,是他生母年輕時候戴的一支簪,拿玻璃燒的一朵芍藥花,一向放在匣子裡,壓在箱底,連他都不曾見著過。
這回開庫竟給他翻了出來,想是母親生前愛物,只因著花色純紅,有了年紀不便再戴,便一直都藏在匣底,捧在手裡細看,那芍藥花瓣瓣還都打著皺,供在桌前除開聞不著花香,便如真花無二。
徐禮一見著這個,便想起蓉姐兒簪著粉霞芍藥的模樣兒,心頭一甜,拿出來便想著當作生辰禮送給她,這份禮是徐禮翻遍了私庫尋出來的,這會兒卻覺得不夠厚了。
呂先兒溜到他房裡,見他還愁眉不展,拍了他的肩:「你這眉毛都要打成連環節了,來來來,告訴為兄的,何事愁成這樣?我瞧那錢塘書院的不如咱們,明兒便是對詩對賦,你難不成還怕這些個?」
徐禮差點一腳踹上去,叫呂先兒縮身一躲:「別個都去逛街串巷,吃碗水酒也好,偏你這麼氣悶,莫不是又在想那世叔家的女兒?你那沒過門的妻?」
後頭兩句帶著唱腔轉出來,呂先兒到如今還沒中秀才,成日裡書文戲理的,正經策論倒做不出來,只因著家中長輩當官,又是老么,哥哥已經中了舉出仕,他這個當弟弟的,樂得清閒自在,甩甩袖子道:「要我說,這麼早定親作甚,大丈夫何患無妻,你是沒瞧見過我娘,那個悍的。」
徐禮一聽見他說「悍」字,便想著她抽過來的三柳條,心裡甜滋滋的:「悍就悍些,罷了。」臉上的喜意遮都遮不住,呂先兒打了個抖往後退一步,搓著胳膊做個搭手望天的動作,跟戲台上的猴兒一個模樣:「咦,這六月天,怎的風卷濃雲,哎呀呀,我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