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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蘿姐兒還由著婆子扶了回到後堂去,看見秀娘蓉姐兒兩個,眼淚都落了下來:「舅姆。」她想著的便是魚死網破,親娘怕的不過是她的婚事,不肯和離,不肯與她一道到姑子街去,便是想叫她嫁得好,李寡婦動了這個念想,便是把她逼到了絕境。
她既是想讓她們娘倆兒活不成,那便一起死,只要她死了,娘就肯和離了,既不能兩個一起過太平日子,那不如舍了一個來換另一個好過。
秀娘叫丫頭攙著她走到轎前,一路抬著往回去,徐娘子卻不肯用秀娘的轎子,誠哥兒也坐不起來,還只叫人抬了床板兒回去,兒子一路都在笑,她卻寒了臉,等進了門,看著王家門前停了三頂轎,只把兒子安置了,一把掐住他:「我問你,你真箇是不想叫她吃李家飯?」
「是。」誠哥兒眼睛不敢往親娘臉上瞧:「我一路跟了她,她說咱們家裡不中意,叫我,叫我死了心。」他為了這點子意氣很吃了苦頭,可如今想想,卻只害怕不後悔。
這樁案子便只判了李寡婦一個,別個都輕輕放過,桂娘已是清醒過來,丫頭小廝只瞞了她不說,秀娘見蘿姐兒呆坐,嘆一口氣,把事兒細細同她說明。
桂娘捂了心口:「真箇?她真這樣歹毒,想要毒死蘿姐兒?」蘿姐兒聽見親娘這一聲問,站起來走到床前,湊到桂娘耳邊:「娘,毒是我的下。」既沒活路可走,那便拼掉一條命,死了,也要乾乾淨淨的去。
桂娘的眼淚簌簌往下落,她捂了口不敢出聲兒,秀娘站遠了叫她們母女兩個說話,她提著一口氣捶桌,卻半個字也捨不得罵女兒的不是,抬手去摸女兒的臉,又想打她,又想抱住她,到底還是伸手摟過來:「你怎生這樣傻,咱們忍忍,便過去了。」
蘿姐兒叫她摟住,腰背卻使力不肯靠過去,聲兒壓得低低的,到這時候才從眼角落下淚來:「過不去,娘,沒這一回,過不下去。」
案子斷完了,李寡婦也收了監,發往江州去了,外頭這事兒卻沒平息,胡縣令恨不能這事兒傳得越遠越好,何師爺那一筆堂錄,茶樓裡頭傳得繪聲繪色,把這當作話本,還有那過路的小戲班子,把這事兒排成了戲。
這自然是收了銀兩的,專有人寫了戲詞,那裡頭誠哥兒跟蘿姐兒自是一對得天眷顧的苦命鴛鴦,胡縣令名利雙收,他這宗案卷送往州府,知州立時派人來垂問,當上的考評不提,特特當作自個兒治下一能人寫著往上稟。
胡縣令眼前便是一條青雲路,他得了獎賞,自然少不了何師爺,兩個對坐烹茶,茶是王家送來的白茶,隨送的還有一塊青天的牌扁,還有一把萬民傘,那銀兩卻是私下裡送上,胡縣令眼前金光大道,為著自恃身份還不肯受。
他原有些小貪的,也叫這事兒抹了過去,滿縣哪一個不說胡縣令是青天老爺,何師爺自然少不得好處,收了王家的錢,私下裡只提了叫王四郎行個方便,江州金陵九江成都,他的商路通到的地方,都請他為著傳名。
蘿姐兒的婚事是定了,可徐家卻並不喜歡這個媳婦,徐娘子回回問,誠哥兒回回都咬死了,時候一長,她心裡再疑,也信了,可這個姐兒身上牽著這樣的事,卻是橫看豎看都不襯意。
可這是官家作的媒,如今外頭傳成個什麼模樣,兩家不結親也得結親,便是前頭有親事,也都要退了,咽了苦,納徵納彩,行過了五禮。
蓉姐兒拉了蘿姐的袖子:「三姐姐,你還不想嫁他?」原來結了親的並不是個個都鍾情,妍姐兒見過幾回那個市舶司家的哥兒,悅姐兒自小便同表兄長在一處,她自家也見過徐禮好些回,曉得世間盲婚啞嫁,卻還是頭一回真箇見著纏在一處的兩個人,竟一個有心一個無意。
蘿姐兒坐定了,右手動不了,她便拿左手練繡活計,聽見她問,低下頭去咬斷了線頭:「我欠他的,我該還給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著那張臉,他明明知道,又怎麼能咽得下去?
桂娘為著女兒備嫁,兩個俱沒回紀家,只住在王家舊宅裡頭,那一包銀子全用來置辦嫁妝,紀二郎如今也不是捕頭了,從衙后街里搬了出來,紀老太太帶著寶貝孫子回鄉,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她看見女兒曬太陽,笑得眯了眼兒,自家對秀娘說:「等姐兒出了嫁,我便往姑子街去。」
樣樣看著都好,可蓉姐兒卻怎麼也不樂,她覷著徐家無人,假說拉了蘿姐兒上街挑貼花片兒,往右一拐進了徐家門,那大黃狗兒才要叫,蓉姐兒就跳著腳叫它輕些。
那狗兒豎了耳朵歪頭看她,嗚一聲又伏下身去,蘿姐兒立在門邊邁不動步子,誠哥兒還躺在床上,他身子好了,腸胃沒叫耗子藥藥著,卻叫綠豆百合湯傷著了,再不能吃那寒涼的東西,一碰就又泄又吐,還在床上將養。
蓉姐兒立在門口,推了蘿姐兒進去:「誠哥,我三姐姐來啦。」
誠哥兒穿著中衣,趕緊拉了薄被掩住身子,蘿姐兒在他床頭站定:「你身子,好些了沒?」誠哥兒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盯住她,見她不笑,又黯淡下去,點了點頭:「好些了。」
「你的手,好些了沒?」
「好些了。」
兩個只說這兩句,再無別話好說,蘿姐兒動動腳要走,他一把扯住她的手腕:「你,你如今,信不信我?」
蘿姐兒不意他問這一句,抬起眼兒來,又垂了下去,低頭用力想反手抽回來,壓低了嗓子答他一句:「信了。」
誠哥兒緊緊攥著不放開她,兩隻眼兒盯著她的臉:「不,你還沒信。」他竟笑起來,手輕輕一下鬆開來:「你以後,就會信的。」
蘿姐兒惶然抬頭,怔怔盯住他,睫毛一顫,一顆眼淚砸到誠哥兒手背上,碎成水珠,順著手背滑落下去。
第160章 實心人胡亂送禮嬌妞妞羨慕脂粉
雙荷花橋兩邊開滿了一層層荷花,蓮葉出水,荷花紅白交映,從橋上過去就能瞧見岸邊人家把小娃兒放在水盆子裡,推到荷花裡頭納涼玩耍,還有大些的男娃兒,脫了上裳一個猛子扎到水裡,潛到水底去摸魚兒摘蓮蓬。
鳴蟬聲聲叫得人發燥,這日頭濼水人家要麼趕早,要麼趕晚,再不肯頭頂太陽外往跑,店鋪也俱都掛了起帘子不待客,街頭巷尾少見人影,只有那些個精神頭旺的孩子們才會在這時節跑出來。
或是摸了銅板去買甘糙雪汁子喝,或是在那大樹蔭涼下邊打彈子,抽「賤骨頭」,玩得興起時,陣陣鬨笑聲傳到院牆裡來。
沈家臨了河,這會兒下人都去躲懶了,一向要歇午覺的潘氏卻不曾睡,坐在秀娘房裡叨叨桂娘蘿姐兒的事,王老爺臨回王家塘前,叫紀二郎寫了放妻書。
紀二郎哪裡能肯,他這會兒甚都沒了,身上挨了板子不算,捕頭的職位也沒了,少了進項,只在街頭上胡混,原來都敬他一聲「紀大捕頭」的,如今見著他避如蛇蠍。
他吃茶用點心,自來不曾會過鈔,還有那小門小戶要他看顧,巡街的時候還請了他進門去吃喝,這會子見著,背地裡還要啐一口。
胡縣令這事兒傳得越來越廣,戲文裡頭那個同寡婦勾搭成jian的自然也不是什麼好人,戲台班子急急排了出來,就在花駁岸邊搭了台子,台下坐滿了人,一面看一面罵,自太陽落山唱到月上中天,倒比集市燈節還更熱鬧。
紀二郎躲在大柳樹後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就把他氣的火冒頭頂心,吃了酒晃晃蕩盪回去,回了家清鍋冷灶,原是紀老太太覺得丟臉,待懷裡這個孫子也不甚心熱,她在外頭聽見風言風語,又看那戲台子上演的是個妖妖調調的娼婦模樣兒。
初時心裡再不信,此時也有七八分了,原是抱著娃兒越瞧越像紀二,如今卻是越看越不像紀家種,紀二郎也是個狠心人,自姘頭下了監,再沒去瞧過她,連她原來那個兒子,上門來求碗湯飯,他也一腳踢出門去。
還是何師爺把那娃兒送到鄉下去了,事情要辦便要辦的十全十美,胡縣令眼看著翻年就要高升,這大媒既是已然保了,後頭王老爺使人去信說女兒要和離,何師爺都沒過胡縣令的眼,抬手兒就把事給辦了。
卸了他的職位,他不過就是街上閒漢一個,又有這樣的惡名,李寡婦是蛇蠍,他便是惡霸,怎麼惡怎麼演,戲文裡頭原沒的,也添了進去,哪裡還管他原先是個甚樣的人,真真成了個魚肉鄉間的大惡人。
成了落水狗,便人人都能罵上一句,當面笑上兩聲,他在濼水呆不下去,便耍賴放刁,日日扒在沈家門口要見王四郎:「我如今成了腳下泥,怎麼的,踩一腳還嫌硬,便不怕我做些什麼來?」
王四郎抬眼瞧瞧他,一付落魄相,心裡卻明白,事情沒說的那麼好聽,裡頭的彎繞早叫人抹了去,可李寡婦作甚在要自家店子裡下毒?她便是不毒死蘿姐兒,也能進紀家門,紀老太太抬個孝字兒出來,幫著兒子納妾,王家又能說甚?
胡縣令在且無事,為著造勢只會把這事兒圓得天衣無fèng,且是老天放過一回,若不然,便是咬了李寡婦,紀二郎也至多為著通jian挨些板子。
桂娘經了一這遭,倒明白過來,她自家理了東西,只等著蘿姐兒出了嫁,便到鄉下侍候王老爺去,她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人卻又枯又瘦,眉間滿是愁緒,想要調養過來,哪裡這麼容易。
秀娘原不覺著,跟她交際時候長了,便發覺她聽人說話須得側坐,若是離得遠了,便要說上兩回,她才能聽見。
悄悄問了蘿姐兒,才知道桂娘右邊的耳朵早就聽不出聲兒了,叫紀二郎幾下耳光一扇,又揪了頭髮撞了桌子,耳朵里嗡嗡作響,等身上的傷好了,右邊這隻耳朵,也聽不見動靜了。
秀娘眼淚都為著她流了一蘿筐:「再不知道三姐過得這樣日子,早就該叫她和離。」事兒完了,杏娘來看看姐姐就又躲到泮水去了,還只怪她,戲文裡頭再是化了名兒,也有人隱隱綽綽的傳出來,雖說成了美談,往她門上探聽的卻也惹得的人厭。
槿娘索性不來,全家往兒媳婦家去走親戚,她還指望著汪文清能中舉,或是兒子考個秀才回來,被妹妹這事兒鬧的,汪文清再想攀上胡縣令,也不想借這個由頭,回去高聲對罵幾回,雇了大車往鄉下去了。
姐妹如此,桂娘卻還為著她們說話:「都是有家有口的,我這事,確是帶累了她們。」秀娘只不知說甚個好,在丈夫跟前說不得,女兒面前也說不得,只好跟老娘閒話!
潘氏呸了一聲:「信那三仙姑還有甚個好的,為甚躲到咱們這兒來,騙死個人,那人信的五迷三道的,家裡頭的銀子珠子俱都貢給她,說能生金子,也就是你姑姐耳朵軟,人說甚就信,沒瞧見在這兒連飯都混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