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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可看那模樣卻不是作假,她這腦筋還沒轉到蘿姐兒身上,公差就上了門,拍開來也不顧紀老太太抬出兒子來,只拱拱手,把李寡婦拿了回去。
人是吃了她的餛飩,又是倒在她的店裡,濼水哪個不知紀家這點子官司,案子才出,全鎮風聞,一個個都啐那個李寡婦:「恁般歹毒心腸,已是把原配趕回了家,怎麼還要傷人一條命!」
王四郎到茶園子去了,事情報到秀娘這兒,她也一口氣差著沒提上來,知道蘿姐兒已是去了官府過堂,急急差了小廝,拿著王四郎的帖子叫縣老爺不要當堂審問她。
她總是個未出嫁的閨女,過得一回堂,還怎麼說親,秀娘自家頭也不及梳換,帶了蓉姐兒就往徐家趕去,半道上正遇見王家舊宅裡頭看門灑掃的小廝:「太太,三姑奶奶才剛昏死過去,這才醒了。」
秀娘一個腦袋兩個大,蓉姐兒聽見他回就罵一聲:「怎不早些來報。」小廝也難,一屋裡總共一房守門的,一對老夫妻腳也慢了眼也花了,小丫頭侍候著桂娘,請大夫煎藥報信全他一個來。
胡縣令聽下頭回報說人已經逮來了,何師爺又把紀二攔在外頭,他卻是來求情的,這會子還只顧問那寡婦,半點也沒問起女兒來,便是何師爺也覺得他良心太毒,尋兩個公差把他看住了,不許他往堂前去,自家回到後堂。
何師爺把下頭報的這些稟給胡縣令,胡縣令拍了桌子:「好個狠毒婦人!」說著就要出去開堂,揮手叫聽差的捕快去驚堂,整了整官服烏紗,正要邁往堂前去,何師爺卻皺了眉頭。
他哪裡斷過案子,還不全賴著師爺,趕緊停了腳步:「師爺還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老爺是要這青天的名聲,還是要那十萬雪花銀?」何師爺一眼就瞧出這案子裡頭的貓膩,沾著王家那便是塊大肥肉,不說咬一口,沾一沾都是一身油花。
那胡縣令一頓,覷著後堂無人,湊到師爺身邊:「這青天如何說?雪花銀又如何說?」何師爺做師爺也有許多年了,他自家中不了舉不能出仕,倒是一肚子經濟仕途,看見胡縣令著急,又賣個關子:「抑還有兩者兼得之法。」
這二者兼得,卻不妙哉,可兩邊兒都要折損些,胡縣令湊了耳朵去聽了一肚皮的話,連連點頭,對視一笑,重整過衣冠往堂前去。
先把蘿姐兒帶到後堂去,從內眷裡頭叫了個婆子出來陪著她,他自家只先去審問街坊,還有餛飩店裡的小夥計,藥鋪子裡的行腳大夫,再有便是苦主徐誠。
誠哥兒是叫人抬了板床兒上堂來的,他臉色煞白,人也沒說話的力氣,堂卻是要過的,徐屠戶在一邊跟著,連著保安堂的大夫也一併請了來,扔在灶下的絹帕,鍋里餛飩湯,碗筷並那些吐出來的東西一併呈到堂上來。
蘿姐兒在後堂,隔著一道牆,呆呆立住了不動,那守著她的婆子見她年紀還小,生得弱相,全身俱是髒污,還到後頭討了件衣裳給她換。
她卻只立著不動,臉上一時紅一時白,手木木的腫起來也不覺得,樁樁事都跟她想的一樣,卻只一件出了差錯,那個躺在板上的人該是她。
胡縣令一個個的問過話,越是問,立在堂外那些越是罵,湯是李寡婦煮的,該吃這碗餛飩的又是蘿姐兒,紀家一筆爛帳,都不必再稟報,連胡縣令聽了前因也能猜得著後果。
李寡婦越聽越是心驚,她哪裡有毒死人膽量,吹吹風叫那兩個啞巴吃黃連,真箇上陣去再也沒這計較,聽聽這一個說她狠毒,那一個說她勾著紀二不肯放,便連給她接生的收生婆子都傳喚上來。
通jian一事,民不舉,官不究,如今翻開來攤著說,她伏在地上抬不起頭,輪著了徐娘子說話,上去就是兩個巴掌,拍得她耳朵也嗡響,眼睛也暈炫。
除了堂前一個堂後一個,再沒人知道這藥是怎麼下的,便連著李寡婦都想不明白,她吃著兩耳刮子,忽的思想過來,拿頭直去撞磚地:「大老爺,青天大老爺!定是那個小娼婦要害我!」
胡縣令才要擺樣子,何師爺在邊上拉了拉他:「王家的人到了後堂了。」來的是秀娘跟蓉姐兒,這時節便是王四郎會飛,人也來不了。
胡縣令聽見了,擺個正直模樣,拍了一板子驚堂木:「好個刁婦,你先與紀二通jian在前,進門不成又起歹意在後,本縣若是不判,又何立於鄉。」
說著傳了蘿姐兒上堂,蓉姐兒帶了圍帽兒來,給她遮住整張臉,蘿姐兒由那婆子攙扶著上得堂前,後頭的人瞧不見她的模樣兒,胡縣令卻是看得著的,他聲音不由就軟下來:「紀家小娘子,這碗餛飩是由著誰煮了端於你的。」
蘿姐兒釘在原地,似是沒聽見,胡縣令咳嗽一聲,她恍悟過來,抬手點了李寡婦,側過臉去正瞧見誠哥兒半躺著,嘴唇一絲血色也無,看見她瞧過來,身子顫了顫。
「又是因何你不曾吃,叫徐誠吃進肚中?」
蘿姐兒嚅嚅著開不了口,咬死了牙關說不出話來,腦子裡一遍又一遍是誠哥兒批手奪過碗去,直往喉嚨里灌的模樣。
「是小人看那店家不在,又肚中飢餓,先饒這一碗來。」誠哥兒做下這事,腦子裡甚都不曾想過,眼睛裡除了看見她,便是想了一路的那些話,她誰也不信,那就做一件叫她相信的事。
誠哥兒是吃下去腹痛了才害怕起來,死不過一瞬,疼卻又要一回命,他的眼睛落在蘿姐兒手上,看著自個的牙印,嵌進肉里,咬得滿口都是血沫子,這會兒那隻手,手背高高腫了起來,七八十來個口子犯著紫紅,竟也沒人給她裹傷。
他是為著她差點兒喪了命,可若不是他,換了哪一個肯把手伸進他嘴裡任他咬,誠哥兒一句話說完,徐娘子死死咬緊了嘴唇。
胡縣令聽見皺皺眉頭,誠哥兒卻撐著一口氣,嘶啞著聲:「原是,原是小人不肯叫她吃李家的飯。」這話一說,整個堂前都靜下來,落針可聞。
蘿姐兒轉過頭去不再看他,兩隻手抓著裙子,半跪的身子直打抖,徐娘子闔闔眼兒恨聲道:「我原是慕著紀家姐兒好針線,早早的就替兒子去紀家說親,原已是有了回信兒的,這李寡婦欺人太甚。」秀娘尋她,便是問她的意思,桂娘是千肯萬肯的。
胡縣令捏了鬍鬚,作個高深模樣,點頭道:「那便是求娶不成,心生怨恨,兩事合作一樁,才有膽子作這欺天事,來人,把那涉事的一併拿來!」
紀老太太糊塗無知上不得堂,那媒人婆跟李寡婦的表兄卻一併帶上堂問話,秀娘在後堂急得打轉,蓉姐兒再膽大也不過是個姑娘家,哪裡能在後堂想法子,秀娘雙手合什直念佛,蓉姐兒絞了衣帶立在後堂,嘴裡一個勁兒的叫著阿婆媽媽,又使了小丫頭往縣令夫人那兒去,想討些話出來。
案子正斷到半半截,堂後又有哪一個敢說話,媒人婆一見著官差就跪了下來,扯問一個李字,她還當是事發了,不等問話就全招了,那個寫庚帖子的事,卻是她教李寡婦的法兒。
蘿姐兒的庚帖子拿出來,誰個認得真,哪個識得假,作了這許多年的媒,不合的婚事動一動筆墨也就成了,難不成個個新人都是天設的一對,地造的一雙?收了銀兩,不通的事一路就都通了,這事兒哪裡就真的難作,只紀家老太太跟紀二郎認定是真的,別個縱有話說,還能翻得過孝與順?
女娃兒又不似男兒郎要傳宗接代,不入族譜,誰個真給她記生辰八字,便是收生婆,一年接生多少個娃兒,十多年的舊事,哪裡就記得真。
年月日子都是對的,只時辰上胡縐了一個,她打著抖把這番話說完,還當堂就把自個兒撇個乾淨:「小婦人原與她說了這是傷天害理的事兒,她卻道那份子嫁妝惹人眼,往後還要進紀家門,只拿捏住了女兒,那個娘還不由著她,想叫她生就生,想叫她死就死。」
這話確是李寡婦說的,生生死死的話不過是她討個口舌痛快,媒人婆慣作這事兒,統共收了她五兩銀子兩匹絹,倒賠出來便是,哪裡肯替她頂罪,自然全推到她身上,李寡婦與表兄合謀騙嫁又作了准,這些話說了出來,當堂就有人扔了爛菜葉子進來。
案子斷到這兒,誰個也不信她無辜,李寡婦曉得這事作準了她這作是殺頭的罪過,一口咬定了是蘿姐兒做下的事,為著賠上自家一條命,好把她拉下水。
胡縣令也不聽她說話,伸手問何師爺把過堂的筆錄拿過來看,何師爺作策論不成,這堂錄卻是真真寫得好,幾筆一潤色倒比那街頭說書的還要引人入勝,把這宗案卷送上去,何愁不往上升。
打出個青天的名頭,不說濼水,便是江州他也升得!三年縣令任滿,銀子是撈著了,政績卻無多少,那些個來濼水的,哪一個不是太太平平過三年,他這一筆卻是濃重,便叫上峰不看重他都不成。
十萬雪花銀,哪裡是濼水這樣的小地方能颳得出來的,他折了半個家業,拼的可不是平調,這地方再富,哪裡如富商巨賈多的州府,光收那些儀程就叫人心動。
何師爺見教高深,這案子便是不奇也要斷得奇,不險也要報得險,當官不過一層皮兒,骨頭如何有甚個要緊,這張皮披得好了才是正理,他如今要的可不就是這麼一層皮兒。
他也不是不知這案子中還有許多疑竇未解,可叫何師爺一筆抹去,前情後因,樣樣對的上號,人證物證都是全的,還能有個甚差錯。
他當堂便立眉喝斥:「把這刁婦押往女監。」這話一說,外頭便有人嚷,叫胡縣令是青天大老爺,他面上還繃得住,眼睛往何師爺那兒瞧,就見他微微點頭,曉得是他安排的人。
包龍圖得個青天便叫後世傳頌不衰,這個青天的名兒如今該落到他的身上,何師爺自有後手還未完,胡縣令也不一無用處的膿包,滿面慈意道:「便是天幸,見不得一對鴛鴦不成雙,若還作得這樁媒,本縣願當大媒,為著兩家結百年之好。」
徐娘家哪裡能肯,可縣令都說了這話,她方一愣,何師爺便道:「這卻是天大的喜事,徐家還不應了?」
蘿姐兒瞬時抬頭,直直盯住堂前的縣太爺,她寧死一拼,為著便是清清白白的來,也清清白白的去,如今卻欠了徐家一條命,徐家不願意,她也不願意,可這樁事卻成了板上釘釘。
縣太爺開了口,小民哪有個不從的,斷下你的姻緣來,就得歡歡喜喜結作親,徐娘子臉上一剎白一剎紅,誠哥兒心裡直如翻江倒海,原還青白的臉剎時活了起來。
這堂上只他一個高興,胡縣令斷了案子,後頭寫結案詞定刑卻不是他的事兒,一併交給了何師爺,媒人婆定了打十板子,再不許她作媒,行腳大夫活人一命,縣裡賞了他兩匹紅緞,徐家也有謝禮給他,再有那些個幫忙的,徐家一樣樣都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