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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紀二家事原就有一幫子幫閒盯著,這回更是飛跑到沈家去報信,王四郎帶了五六個小廝,一路趕過來,人們見主事的來的,給他讓開一條道。
紀老太太哪裡見過這陣仗,先就氣怯了,王四郎通身金玉,身上刻絲的袍子,腰上寶石玉帶子,還掛著金七事,腳下蹬了雙官靴,看見姐姐倒在地上,嘖了一聲:「趕緊扶你娘起來。」說著又轉頭看看紀二,臉上似笑非笑:「三姐夫這是鬧得哪一出?」
紀二看見他立時先軟了,肚裡又罵那娼婦幾回,臉上扯出笑來:「小舅子,趕緊著進去喝杯茶。」紀老太太見不得兒子這個樣兒,看見王四郎還犯那鄉下婦的無賴勁兒:「怎的,她娘家兄弟是個有錢的,咱們就平白矮一頭了?」
她一句沒說完,紀二就扯住她:「娘,如今他可是官身了。」紀老太太一聽這話,氣兒都不順了:「官身怎的了,當官的還能阻著人要兒子,他又不是收生婆。」
王四郎身有擔了官,往來縣衙都只需遞遞帖子,紀二郎昨兒還瞧見他從縣令家裡造訪出來,何縣令今兒還問他,王四郎是不是同他連著親,他既想當捕頭,又想要兒子,兒子已是生下來跑不脫,這捕頭帽子卻還不牢靠。
王四郎看見姐姐這模樣,又聽見紀老太太一通歪纏道:「也罷了,我好容易回趟家,是該接了姐姐回家住一向,蘿姐兒,收拾些衣裳,你們娘倆兒,都去宅子裡睡些時候。」說著又道了:「三姐夫,我三姐姐是個什麼人大伙兒都知道,這兒子要真是你的,抱回來養活就是,哪裡還能斷了他的飯。」
紀二隻顧扯著臉皮笑,紀老太太還要待要說話,王四郎卻是眼睛掃都不掃她一下,帶桂娘蘿姐兒就往家去。
這卻不是住到沈家,而住到王家舊宅,右邊的徐家沒搬,左邊人家卻把房子賣給了王四郎,如今兩邊打通了,收拾起來也勉強算個開面兩間的宅子,一大家子住不得,住娘兒倆盡夠了。
誠哥兒一路跟著,倒似丟了魂兒。徐娘子還皺眉頭,卻不提去把東西拿回來的話,見兒子這模樣,想是種在心頭了,倒不如趁著住的近,探探底細,若真箇是好的,也還能有後話。
秀娘蓉姐兒帶了東西上門去看,桂娘趕緊拉了秀娘,拉她到了屋裡:「徐家哥兒,自個兒尋了媒婆說親,這事兒,勞你問一聲,到底作不作得准信。」
她臉上還帶了傷,此時卻也顧不得了,一門心思全系在女兒身上,只要這門親作得成,她便再沒有什麼可盼得了。
蓉姐兒也正問蘿姐,她只定了性子繡花,蓉姐兒說十句,她一字都不應,待她說急了,才道:「我曉得,那便怎的?這事兒,成不了。」
「你瞧不中他那兒?」蓉姐兒蹙了雙眉毛:「他也提過親了呀。」
蘿姐兒只搖了頭不說話,從她嘴裡半個字也打聽不著,蓉姐兒也不再問,只把妝匣子跟幾件衣裳給她理到柜子里:「我爹說了,便是一輩子住這兒,那邊也不敢過來鬧的。」
蘿姐兒眉頭卻不松,抿抿嘴兒笑了笑,只她一天是紀家人,就再不得安生,手捏的針緊了緊,在那水鴛鴦上頭又扎一針,這事兒且沒個完。
秀娘不好直通通上徐家的門去問,只得先回家,過得一日再把徐娘子請家來慢慢說合,桂娘摟了女兒想說又忍住了,好容易安生兩日,才到第三晶上,王家門就給拍開了,上門的卻是個媒婆兒,手上拎了四樣糕,臉上搽得紅團團,進門先恭喜:「太太好福氣,那庚帖兒,核准了。」
紀二郎不敢動作,紀老太太卻是個渾人,她只曉得自個兒是作婆婆的,便是打死了媳婦那也是天公地道,聽了李寡婦的話,說甚個娶了蘿姐兒回去,王家就要讓她進門的,兩個人一個蠢一個毒,胡亂寫了個庚帖兒送到李寡婦表兄家裡去,那頭這才請了個媒婆上門來。
桂娘一口氣沒提上來,昏死了過去,蘿姐兒指派小廝把那媒婆趕出門去,請了大夫進門,讓小丫頭子煎藥,她自個兒回屋裡去,摸出個布包來,裡頭全是碎布條子,翻出個紅布fèng的荷包,從裡頭翻出個小紙包。
藏在袖袋裡頭,一路往李寡婦的餛飩店去。
第158章 零丁女玉石俱焚惶恐男破釜沉舟
王家舊宅同徐家只隔著一道牆,這邊有了動靜,哪裡能瞞得住那頭的人,徐娘子叫秀娘請去了探問她待蘿姐兒的事怎生看,誠哥兒正鬧彆扭,曉得心上人住在間壁,連刀也不磨了,只豎了耳朵聽她的動靜,有點子風吹糙動,他就疑心是蘿姐兒正在說法。
那頭這樣鬧,他自然全都聽見了,等蘿姐兒出門邊,他早已經在門口立著,蘿姐兒往左去,不曾瞧見他,他怕她吃了虧,那一腳挨在她身上,倒不如他來生受。
他自家也氣,兩手捏成鐵拳頭,跟在她身後,這回再沒人攔著,他也顧不得什麼名聲不名聲的,若那邊敢打她罵她動她一根頭髮,他必得為她出這個頭。
誰料蘿姐兒竟不是往衙后街去,誠哥兒皺了眉頭,見她一路往前,過了槐樹里,又過了雙荷花橋,一路走到姑子街去,不一時手裡拎了個籃兒了來。
誠哥兒壓在茶水攤子上,怕叫她瞧見自個兒,一雙眼睛盯住了不放,卻是越看,越不對勁,她往常走路也拿了籃兒,裡頭裝些針頭線腦的,或是接回來的繡活,或是一蘿筐的彩線繩兒,拿布遮了,也掩不住裡頭的紅紅綠綠。
若不是蘿姐兒,他再不會看的這樣細,也就因著是她,他第一眼不覺得,再看兩眼三眼,就曉得那籃子不對勁,須是放了重物,這才叫她連肩都歪在一邊。
誠哥兒沒來由的心慌起來,落後五六步跟了她,她竟又回家去了,誠哥兒正不知所措,蘿姐兒又出來了,她這回卻不是空著手,籃子還挎在胳膊上,裡頭的東西卻換過了,還是花花綠綠的,不必伸頭就曉得裡邊是繡花活計。
誠哥兒矮著身往貨郎擔邊躲,心裡納起悶來,剛遭了那事兒,她竟還有心思做繡活?越想越覺著不對,跟在後頭看了半日,直見她一路往花駁岸去,隔著一座橋,她便立定了不再往前去,只一動不動的盯著前頭看。
誠哥兒一抬頭,就瞧見李寡婦餛飩店的布幡兒掛了起來,想是又把餛飩店開起來了,此時正是晌午時分,濼水人家個個都要歇晌,大熱的天兒又沒甚事兒好作,俱都到蔭涼地裡頭架了竹床,或是臨了河邊開了窗門睡覺。
蘿姐兒手往竹籃子裡探,還沒伸進去,誠哥兒就走上來,在後頭輕輕喚她一聲:「蘿,蘿姐兒。」怕驚著她似的,隔了兩步站在她身後,蘿姐兒還是吃這一嚇,抬眼見是他,立時便冷了一張臉:「你作甚又跟著我。」
誠哥兒剎時便氣怯起來,眼兒都不敢正著瞧她,膀大腰圓的漢子,在她跟前似縮到了泥地裡頭,咬了牙橫心道:「我,我去提親了,我要娶你。」
他這句一出口,倒似胸口卸了大石,氣兒順了,也敢拿眼睛去掃她,看她臉上不喜不怒,竟冷淡淡笑了一聲出來,又吃不准她是這個什麼意思,才剛放下的心,七上八下跟著抖,還不待他問,就聽見蘿姐兒說:「你作甚要娶我?」
誠哥兒叫她問懵了,作甚要娶她,他自個兒也不知道,一想著她,心裡就跟拱了一堆火,燒得發燙髮熱,腦子裡頭想的全是她,再沒了別個,說到了嫁娶,除了她,又還有誰。
蘿姐兒見他不說話,笑意更冷,這麼笑著,原那怯生生嬌弱弱的模樣憑添了幾分艷色,只這艷色都似泛著冷光,眉間眼角像結起了冰稜子,背挺的直直的,自上往下掃過他。
誠哥兒叫她這麼一看,骨頭都縮起來立不直了,嘴巴嚅嚅著想要說話,卻被蘿姐兒一句打斷:「你想娶我,是看我生的好呢,還是看我繡活好。」如今在濼水,男子結親看的也無非就是這兩樣。
誠哥兒張口結舌,他再沒跟小娘子說過一句話,那些個女娘瞧見他,先自躲羞走遠了,哪裡會這樣大剌剌的盯了他瞧,還把他問的詞窮。
「生的好,總要老的,活計好,我自個兒就能養自個,作甚要嫁人?」她眼睛直直盯住誠哥兒,盯得他臉上一丁點兒色變都不敢有。
誠哥兒小心翼翼,心裡約摸也明白她的意思,垂頭看著她:「你別怕我,我肯定待你好,若是,若敢負了你,叫我天打五雷轟。」他漲紅著臉說完這一句,蘿姐兒竟笑起來。
臉頰上泛著紅暈,笑兩聲又頓住了:「我不信的,我誰也不信。你死了這條心,我瞧不上你,你聽著了,別家來說親,連庚帖子都給了,你有什麼?」
誠哥兒立時說不出話來,他急得抓耳撓腮,臉紅得似喝醉了酒:「你不願意的,你不願意,他們便不能強了你。」
「嫁給你,我就願意了?」蘿姐兒一句句把他逼進死胡同。
方才還是一顆滾熱心腸,立時凍成了冰渣,誠哥兒呼哧呼哧喘了氣,問道:「你瞧不上我,不肯嫁給我?」
蘿姐兒背過身去點頭,誠哥兒怔在原地,往後退了兩步轉身就走,一面走一面捏緊了拳頭,原是為著幫她出頭,如今使足了力氣才能不打顫,急步往家走去。
蘿姐兒見他走的遠了,又迴轉身去看李寡婦的餛飩店,屋子頂上正一團團的冒出白煙來,她把手把布包裡頭伸,摸到一條絹子,團在手裡捏出來,摸摸裡頭叫她捏成小塊的粉團,垂下眼帘往邁開步子往石階上去。
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餛飩鋪子的布幡,恨不能在上面盯出個洞來,心裡反而不怕了,她走一步心就鬆快一分,總要解脫,越早越好。
李寡婦這時候也在店後邊躲懶兒,聽見小夥計說有客來,還瞪他一眼:「你家不會煮了餛飩送去?」好些日子不曾開店,紀二郎那兒又冷淡了她,萬幸她手裡捏了兒子,又有個糊塗老太太撐腰,還有什麼事兒辦不成。
只這事兒銀錢不能斷,老太太見錢眼開,給點小甜頭她就樂得跟舔了屎了蒼蠅似的,一頭轉著粘上來了,兒子也不必她看,只翹起腳來守著店就成。
待聽見是紀家姐兒,李寡婦倒怔一怔,吃不准她來尋自家是為著甚事,上回子雖口利一回,可捏著她的婚事就是捏著她命,難不成還能翻天?
到底覺得她軟弱,難不成還有本事學那潑婦罵大街,便是她罵,自家也不怕,難道還能懼了她,對著銅鏡兒松松頭髮,斜斜插了支銀簪子,又抹了些口脂,扭著腰掀開帘子往前去。
蘿姐兒正坐在靠牆邊的一張桌子上,鋪子一屋建的低矮,黑壓壓的大正午還沒光透進來,李寡婦自後頭點了支蠟燭過來,進門就先笑:「喲,這是哪一陣風把姐兒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