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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街坊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打老婆打的滿街都聽見也不是一回兩回,媒人嘆一聲:「好嘛,這舊年王家去金陵,他倒跟個寡婦勾搭起來,連兒子都養下來了,咱們這幾個串門子說姻緣的,也時常聚一聚,仿佛聽說,要把女兒說給姘頭表兄家的兒子,我當時便拍桌子,哪個作了這門親,哪個傷八輩兒陰德呢。」
徐家娘子不聽便罷了,一聽立起了眉毛:「竟還有這樣不要臉的男人,若是我,殺豬刀侍候!」說著又平了氣,想著兒子那悶頭樣兒問:「那這家的姐兒,怎樣?」
媒人婆見她是實心想娶的,贊一聲:「也虧得這個姐兒,娘叫打傷躺在屋裡,家裡家外一個人張羅,做些針線活計養活娘兒兩,倒是個立得住的。」
她說完了又拍拍徐娘子的手:「徐家娘子是個慡利人兒,我也不說那暗話,若把小娘子挑出來看,老身心裡數一回,似她這樣挑不滿一隻巴掌。」說著伸出五指比了比,接著又一面笑一面遙頭:「可若要把娘家擺進去,她便從頭五個,掉到底兒了。」
徐娘子臉上色變,眉頭也皺了起來,立起來告辭:「叨憂媽媽,我家去了。」媒人婆要把東西退回去,她一揮手:「哪有空手上門的,下回難道不煩著你。」
媒人婆送了徐娘子出門,嘆一聲,又袖了手回去,思來想去還是不告訴桂娘,好容易有一門好親事,還當手滑了過去。
徐娘子回家前先去買了三斤醬肉,又拎了一罈子酒,擺在桌上,切了鹵豬舌豬耳,還切了一盤子豬臉肉,那肉細嫩嫩的帶精帶肥,最好下酒,眼看著兒子出攤兒回為,給倒熱水淨臉擦手,引他到桌前。
誠哥兒早就餓了,看見這一桌子菜喜上眉梢,還當是事兒成了,拿起來就喝了兩盅兒,吃了半碟子豬臉肉,拿剛蒸得的饅頭配醬肉,吃了拳頭大的三個,一面嚼一面傻樂。
徐娘子看著兒子的樣兒,見他吃得有七分飽了,道:「兒子,我看,這門親罷了吧。」誠哥兒一口肉菜還沒咽下去,臉立時沉下來,悶頭嚼了幾口,把手上的半個饅頭乾咽進去,站起來一言不發,頭都不回的回了房。
徐娘子跟在後頭就罵:「那是個什麼人家,我且告訴你,沒門!」討媳婦是辦喜事,便是那姑娘是天仙,有這麼個爹往後也斷不得干係,兒子有那個麼丈人公,往後糟心的事兒不知有多少,徐家娘子這麼一想氣就壯起來:「你給誰甩臉子看呢,明兒我便去前街,把那嚴家姑娘聘回來!」
誠哥兒「乓」一聲甩開門,梗著脖子:「我不娶她!你前頭去聘,我後頭就去嚴家退!」徐家娘子氣得狠了,抓起拴門的木條往他身上狠抽,誠哥兒立著任她打,一動也不動,還是徐娘子自家累了才停下來,喘著氣叉腰道:「你翅膀硬了,她是個天仙啊,這家子就不能沾!」
升斗小民圖的就是安穩,結這麼一門親,哪裡還安穩得起來,徐娘子氣的立不住,往院裡的長凳上坐下,家裡養的開門狗看見娘打兒子,嗚了一聲跑出去,人在家時並不拴它,不一會兒咬著徐屠戶的衣角兒,把他拉回了家。
他打眼一看這樣兒,大約也知道親事不成,走到徐娘子跟前,扶了她進門,聽她叨叨叨的數落兒子的不是,嘴裡嘖一聲:「統共就見一回面,別是發了驢脾氣,順著他點兒,就說已經著人提親去了,對家沒同意,他還能有什麼法兒。」
徐娘子眼睛斜斜丈夫,隔了窗看看外頭兒子低了頭不說不動的模樣,到底心軟了:「罷了,依你的,哄著他就是了。」
還是徐屠戶把誠哥兒拉回來,告訴他,已是說動了,試著往紀家說親去,又道:「紀大捕頭可橫得很,若他不肯,咱們也不能強求。」
蘿姐兒生的便不是那婆婆喜歡的樣貌,瘦條條嬌怯怯,盈盈一雙大眼,菱角嘴兒,再加一雙柳條似的眉毛,不笑不動似個捧心西子。
徐家娘子納了悶兒,只當兒子喜歡蓉姐兒這樣的,大方慡利,討人喜歡,看著她笑都高興,不成想原是喜歡這病歪歪的模樣,她看著就咬牙,便是兒子說破了天,也斷不能聘回家!
第155章 毒朱氏報應兒女慧蘿姐識破父意(修)
王家宅中好張燈結彩,紅綢從門口一路掛到堂屋,門廊下邊欄杆邊上,俱是結的紅結,貼的喜字,秀娘帶了蓉姐兒往前王家去,告訴她是小姑姑要出嫁。
蓉姐兒怔了一回,才想起這小姑姑說的是桃姐兒,她扁扁嘴兒:「咱們作甚要去?」偷眼看看秀娘不像生氣的樣兒接著道:「定是想要爹把紅包。」鼻子裡哼哼,還是跟著去了。
朱氏在門口親迎,自小到大,也沒見她這樣笑過,朱氏老了許多,自梅娘出嫁那一回,她便再不曾見過朱氏,這回甫一打照面,竟認不出來,她臉上少了尖酸刻薄,帶了喜意,滿面是笑,抓了喜糖生果往蓉姐兒手裡頭塞。
蓉姐兒原覺得這個院子可怖,打小便不願意來,陰沉沉暗幽幽,一進門秀娘便鬆快不起來,她初初學作客的規矩,便是秀娘要帶她到朱氏這兒來,不許討東西,不許露饞相,到了潘氏那兒從來沒有什麼規矩,想吃就要,便是她不伸手,潘氏也要摸了銅板買個糖球給她甜甜嘴兒。
朱氏年輕的時候氣盛,到了這個年紀,女兒婚事百般不順,兒子又是這個模樣,別說養孫子,連人道都不行,叫蘇氏嚷嚷出來,紫帽兒街上哪個不背地裡笑她,說她這是報應不慡。
還有那同她交惡的,還說甚個閻王手上一本帳,作好作歹都有數,時候到了就報應在她子女身上,朱氏要叫王大郎休了蘇氏,可蘇氏在外頭呆了這些年,再不是那個在她手底下討生活的小媳婦了,叉了腰立在門邊就罵,婆媳兩個罵得一整條無人不知王大郎不行。
濼水才多大點子地方,這樣一嚷,還有什麼能瞞得住人的,王大郎便是休了妻,也娶不進別個來,蘇氏天天翹了腳尖兒磕瓜子,無錢使便尋朱氏伸手要,她不給便倚著門罵個不休,哭自家命苦,嫁了個沒卵用的男人。
朱氏見扯著兒子,哪裡還會不給,蘇氏活兒也不幹了,家事也不理了,只作個甩手掌柜,見天的挑眉瞪眼,一時要肉一時要魚,上桌前還先挑去半邊兒留給自家,跟寶妞兩個分吃。
寶妞跟親娘不親近,同朱氏也不親近,她只跟帶大她的養娘親近,可她年紀大了,身邊再用不著養娘,蘇氏一跟王大郎搬回來,便把那養娘退了回去,寶妞哪裡肯依。
她越是不依,蘇氏越不能留下養娘,這些年在外頭自家快活,倒把女兒疏遠了,回來了女兒也已經十三歲,再不跟她親近,在她心裡恐怕蘇氏還排在朱氏後頭。
蘇氏在朱氏跟前橫,待王大郎更是想罵就罵,半點顏面都不留,可對著女兒卻一點氣性也無,再沒有不依她的,要吃要穿要首飾,她應承下來,轉臉就去問搜刮朱氏王大郎。
他雖不能人道,人事兒卻還是要乾的,沒得讓老娘老婆養家,大事兒是做不成了,這個年紀再去學徒也沒個鋪子肯收,走貨串巷的,他又覺得別個看著他便似背地裡笑他那事兒不行,悶頭在家幾天,還是朱氏心疼兒子,給了他本錢。
王大郎曉得自個兒不是做生意的料,便是行情好的那些年,賺回來也不多,倒不如幹個本小的,他自不行,便似閹了的公雞,連鳴都不會打了,走起路來也縮頭耷腦,倒是蘇氏,紫帽兒巷子裡頭橫著走。
王大郎做了個闖學堂的書客,也不必挑擔兒,只拿個包袱皮包了書,背在身上到各處學堂去,他識得幾個字,又跑過貨,進的都的些吸人眼睛的志怪雜談,再不就是香情艷色,一本是一個價,兩本搭在一處又一個價。
那家裡有閒錢送兒子上學讀書的,也都多饒幾文下學了吃個點心,買不起的,就跟他租,每日付個三五文錢的租費,這點小錢盤下來,竟在濼水最大的學館外頭支了個攤兒,半賣半租,租舊了的書,還肯折價賣人,倒有了一份進項。
蓉姐兒抬眼掃過去,蘇氏還同原來一個模樣,成日裡好吃懶作,尖臉盤也滾得圓了,腰條也粗了,嗓門比過去還要大,只聲氣兒還同原來一樣。
王大郎卻縮在堂屋裡,看著老了十歲,他不過比王四郎大幾歲,立在一處倒似叔伯輩兒的,蓉姐兒扯扯秀娘的袖子,還不待說話,朱氏就來拉了她:「妞妞如今生得這樣好了,原不過這麼點子大。」說著比一比拉住她往前帶了兩步:「趕緊著,給你小姑姑坐房去。」
「我等我二姐姐。」蓉姐兒臉上笑,手卻縮了回來,轉頭往門邊看去,紀二郎先進了門,臉上笑得喜氣團團,到處同人拱手行禮,還徑直走到堂前,拍了王四郎的肩:「四郎,一向少見。」
蓉姐兒脖子都伸長了,這才看見桂娘跟蘿姐兒進門,母女兩個身上俱都穿著簇新的衣裳,頭上還帶了金首飾,近了細看,才看出衣裳不合身,兩邊的袖子還帶了摺痕,首飾也粗糙的很,金燦燦看著貴重,卻是拿銀子鍍金的,衣裳也是才從成衣店裡頭買來的。
蘿姐兒的裙子太短,將將遮住了腳面兒,她看見蓉姐兒才抿了一個笑出來,桂娘臉上敷了粉搽了胭脂,卻遮不去眼睛下邊的青灰,一張了口卻還是原來模樣,半點兒也不訴苦:「我前些日子病著,倒沒上門去望你,茂哥兒呢?怎的沒來?」
朱氏還想叫茂哥兒當坐床童子的,王四郎哪裡能肯,索性不把兒子帶過來,秀娘見她這樣,知道她要臉,也不說破,點頭應道:「他身子一向弱,這許多人氣兒,怕把他熏著了。」
蓉姐兒扯了蘿姐兒的袖子,兩個立到卷棚下邊,借著爬藤的絲瓜葉子擋住了問她:「你可好?」蘿姐兒笑著點點頭,再不肯多說,蓉姐兒知道她的性子,壓低了聲兒:「那一個聽說走了?」
若不深問她,她是半個字兒也不會說的,吃這一問果然低了頭,半晌才絞了裙帶子應一聲:「他還不如,不回來。」
可桂娘卻不是這樣想,紀二郎回來了,她又是茶又湯,又菜又是飯,樣樣整治精細,恨不能給他端到床前服侍他吃用。
蘿姐兒曉得親娘這麼著都是為了她,一顆心譬如浸了苦膽汁兒,卻半點都吐不出來,聽見屋裡頭親娘細聲細氣的賠了小心問紀二郎女兒婚事,她心頭就一片涼意,凍得手腳發木,人似落進了冰窟里。
紀二郎口口聲聲是豬油蒙了心,說把那賤婦打出門去,又罵自個兒受了她的騙,只當那是樁好姻緣,如今醒過神來,差點兒就誤了女兒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