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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誠哥兒差點從長椅子上滑下去,立起來就要一巴掌扇過去,兩人時常這樣玩鬧,這回卻追了兩步就不追了,依舊還坐在長椅子上,信哥兒回身見哥哥沒追過來,立在門邊正逢著徐娘子串門回來,拉了拉她的袖子:「娘,你看我哥,這是傻了罷。」
徐娘子「呸」了小兒子一口,拉著他的耳朵:「學裡的夫子可又家來告狀了,怎的,你打不過人家,叫你哥露膀子嚇人去了?倒叫我去賠禮,個混帳東西!」
信哥兒縮了身子就要逃,一面跑一面還強辯:「哪裡是我打不過,他們三個打一個,我且沒吃虧!」說著撒開腿跑出去,徐娘子叉了腰在後頭叫他,見叫不回來立在門邊大喝一聲:「今兒沒得肉給你吃!」
說著回身拿了毛巾撣身上的灰,自家的小子自家知道,定是別個又瞧不起他們家殺豬,信哥兒這才跟人打架,那幾家的娘子,可不是眼睛瞪得比天高,也不曉得下雨天鼻孔接不接得水,也不理傻坐在檐下的兒子,一徑兒往裡去,瞧見桌上擺了八色攢盒,兩隻板鴨,還有四匹緞子,笑起來,跑出門問:「可是王家送來的?」
誠哥兒心不在焉,等徐娘子問第二回了,才應了一聲,徐家娘子也不理他,啐一聲:「又發痴,也不知你成日介想個甚。」說著轉身念叨起來:「這緞子得收著,好給你相媳婦用,今兒我又去了金媒婆那兒一趟,問了好幾家小娘子,依著我說,還是嚴家那個最好,瞧著圓團團的,好生養呢。」
誠哥兒原還「唔,唔」應著,聽見媒人婆,「忽」的一下子立了起來,長椅子一翻,磨刀石「乓」的一聲砸在青磚地上,徐娘子吃了一嚇,這才迴轉身來:「要死了你!」拍了胸口斜他一眼:「你也是時候相媳婦了,那嚴家娘子手巧的很,會紡絲的,娶回家來就能當半個家。」
誠哥兒漲紅了臉,立在檐下一言不發,半晌才梗著脖子道:「我不娶嚴家姐兒。」說著扶起長椅,這回卻不發傻了,拿了刀沾過水,嚯嚯作響的磨起刀來。
徐娘子這才皺眉頭:「又作怪,你不娶她娶誰?咱們街里街坊的,往日也常見,她是個孝順的,進了門准沒錯兒。」
「我不娶她。」誠哥兒停了手,悶悶回上一聲,徐娘子聽見兒子又說一回,曉得他認真了,卻不是在害羞,拿撣灰的毛巾抽了他一下,又湊上去:「怎的?你有看上的了?」說著合不攏嘴的笑,這個兒子小時候看著機靈,跟信哥兒沒兩樣,淘氣打架沒少闖過禍,越長越大,人倒沉悶起來,天天只曉得悶頭作事,前段說要相媳婦,他也只應一聲,再無別話,如今曉得回拒,可不就是看上了人。
「沒有!」這回誠哥兒漲紅了臉,刀也不磨了,立起來往屋裡去,「啪」的一聲關上門,徐娘子跟在後頭,差點頂一鼻子灰,恨恨抽了一下門:「你不說是哪家的,娘怎麼幫你去說合!」
蓉姐兒回去便說給秀娘聽,潘氏才聽一句就罵起來:「天殺的賊賤才,也不怕雷公劈死了他,跟個娼婦勾搭倒來打老婆。」說著又嘆一聲,拉了秀娘:「這事兒你可不能管,交給四郎去,總是你姑姐,管得好了沒個好話,管得不好倒要吃人說嘴。」
潘氏再可憐她,心裡先想著也是自家女兒,就怕秀娘一伸手,反倒落了埋怨:「按我說,也是你這個姑姐沒用處,別的不會幹,還不會捉jian,告她一個通jian,縣太爺審起來不比偷雞偷鴨子快些。」可不是連兒子都生下來了,穩婆孩子都是明證,比那偷雞偷鴨子的事兒還更容易斷些。
桂娘但凡有些氣性,也不必會如此,潘氏念叨叨又說走起了前事:「你且不知道,東水門那也是個寡婦,男人專給人磨鏡子的,兒子才養出來男人就去了,那家裡可不就是個娶了個厲害媳婦,大半夜開了門一桶糞澆上去,還有甚個臉皮,賣了家當一家子往外地去了。」
蓉姐兒眨巴著眼睛聽著,潘氏揮手趕她:「你小姑娘家家的聽個甚。」蓉姐兒立起來磨磨蹭蹭走到西屋,指了蓮米問道:「阿婆說個甚?」蓮米紅了臉不敢答她,趕緊搖頭退了出去。
原是那家子寡婦養兒,兒子一向睡在腳跟頭,自小養到大,竟亂了倫常,寡婦既要活快又要臉面,倒跟兒子不清不楚起來,還要給他討娘子,新娘子原來臉嫩,自家丈夫有床不睡偏要去母親床邊打地鋪,一日二日忍得,一月二日怎麼忍得下去,等她知情,咬牙忍了,大半夜起來把這兩個脫下來的衣裳捲起來扔到外頭,一桶糞往上澆,寒冬臘月敞了門大罵,一條巷子都知道了。
秀娘聽見咋舌:「這是要死的事,真箇不怕下地獄。」
「可不是,往日裡作個貞婦模樣,如今什麼世道,你不守哪個來說你,真是不要臉,就是去見閻王,閻王也不收她。」潘氏啐上一口,又把話頭扯到桂娘身上:「她又不是無姐妹,一個娘養的且不管她,你去伸這個手作甚。一個巷子的難道沒幫著她,自個兒不中用,怨不得別個。」
話是這樣說,可秀娘到底忍不過,還是寫了信給王四郎,不出一日,那李寡婦家的餛飩攤子就叫人給占了,那幫子閒漢也不走,點上一碗餛飩攪個稀八爛,從早上坐到晚上。
一間小店總共五六張桌子,一人占著一張,原來的熟客都叫趕跑了,李寡婦出了月子養得肥肥的,那幫子閒漢還出言調笑,紀二郎氣的領了手下捕快要把他們捉起來投大獄,那閒漢卻道:「怎的怎的,咱們坐著好好吃餛飩,難不成她開店的不作生意?寡婦都叫人給睡出兒子來了,又沒叫她賣人,拿錢買餛飩犯哪一條王法,倒要請教紀大捕頭,可是她那個兒子姓紀?」
紀二郎氣得麵皮紫漲,街上哪個不知,卻哪個都不說破,如今到似沒了避諱,一口道破了,還無賴著端了餛飩蹲到地上:「不叫咱坐,咱就蹲著,不占她的地兒,沒得再叫姘頭來抓人。」
紀二郎疑心是王四郎叫人來的,氣性上頭問了出來,一班捕快俱站在後頭不出頭,還要幫腔:「頭兒,人家吃餛飩呢,總不能開店不賣東西罷。」
鬧了兩三日,聲音又響,不是砸碗就是砸盤子,砸了還說是失手,立時就摸出錢來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捕快們先還幫著趕,後來也不伸手。
紀二郎那個兒子才生下來,哪裡經得起這樣吵,見天的哭,他哭一聲,外頭那幫子閒漢就笑一聲:「聽這聲兒才足月吧,嘖嘖,你前頭那個才往生多久,墳上罩得綠雲可有三尺厚罷。」
李寡婦再不要臉,也沒哪個當面說她,氣得她關了店門,只往紀二郎這裡訴苦:「相公,這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咱們榮哥兒哪裡吃得這個苦,哭得嗓子都啞了。」
紀二郎曉得這番鬧不過是個開場,他人還沒回來,便鬧成這樣子,等回來了還不定怎麼發作,一腦門子是汗:「要不,你到我鄉下家裡呆一段?等這陣兒風聲過了,我再接你回來。」
李寡婦哪裡願意,可她一門心思想著要扶正當捕頭娘子的,只得咬牙忍了,心裡更把桂娘蘿姐兒恨出洞來,拉了紀二郎:「若姐姐肯容我,哪裡要帶著這么小的哥兒奔波,哥哥且別忘了這事兒,說定了親事,作了親家,便好了。」
「我省得,這事兒卻不好硬來。」也硬來不得,若真等王四郎回來,桂娘有了依靠,他哪裡還能翻身,老丈人是病著,又關家中,料得繼母也不會往他面前說嘴,可既王四郎曉得這事兒,王老爺再隔些時候也知道了。
又想當捕頭又想養兒子,來硬的不成,還得來軟的,紀二郎急趕著雇了大車把李寡婦送到鄉下去,又是塞銀子又是給東西,生怕委屈了兒子,等車夫一揚鞭子,他整整捕頭的黑冠紅衣,一徑兒家去,大白天的開了門,桂娘一見他就渾身哆嗦,哪裡知道紀二郎一見她就深深作個揖,抬起臉狠抽自個兒兩下:「娘子,我這是豬油蒙了心!」
第153章 蓉姐兒巧意作媒茂哥兒擋母護姐
徐娘子得了秀娘的禮,自然也置了東西去沈家拜會秀娘,她還是那個脾氣不曾變過,潘氏因著女兒也常同徐家走動,去市集也不到別家買豬肉去,專光顧徐家的鋪子,自然也饒個幾文,給她留刀好肉。
這回子上門帶了半扇豬,還把信哥兒也一併帶來了,拉了他過來給秀娘磕頭:「喏,你走的時候,這東西還在悠車裡頭,如今倒是個半大的小子了。」
蓉姐兒坐在堂前,看見徐娘子來趕緊迎她:「乾娘,你瞧著一點都沒變。」說著笑嘻嘻攙她的手,扶到秀娘身邊坐下。
徐娘子摸了臉盤就笑:「我又沒吃仙丹,一點不變還不成了妖怪。」說著就摸蓉姐兒的手,仔細端詳她:「小時候就是個俊妞妞,出落得這麼好,也不知哪家小子有福得了去。」
「已是定了親了,金陵人家,哥兒如今已是秀才了。」說著便把徐家自上往下說了一回,撿那好聽的,徐娘子又嘆又笑:「真是個好福氣的。」
她向來是個直性子,說完些又嘆:「可那高門大戶的,規矩也重,這麼俏生生的姐兒,做個老古板可不好。」待聽見說徐家哥兒要外放做官,到時蓉姐兒跟著上任,這才眉開眼笑:「這趕情好,往後就是縣令娘子,一縣裡最大的!」
蓉姐兒一點都不羞,笑盈盈的坐著聽,還給坐著難受,屁股一直扭來扭去的信哥兒抓了一把臨安小核桃,信哥兒穿了長衫,打扮成讀書人的樣子,可一晃眼就瞧見外頭院子裡厥著屁股彎腰教小黃狗走路的茂哥兒,他眼饞的很,見親娘沒看過來,挪了兩下撒丫子往外跑去了:「這狗兒不能這麼教!」
茂哥兒抬頭看他,立起來吮了手指頭挺著小肚皮:「那怎麼,它不肯走。」小黃狗的腿腳還沒長硬呢,哪裡就會走了。
徐家養了一條看門狗,凶性的很,日日都是啃豬骨頭的,養得毛色油亮,拿個繩子拴在門邊,一條街的人都認識,若是熟人它趴著連耳朵都不動,若是生人,才走到隔壁它就立起來,跑到門外頭去,瞪著眼睛一臉機警的盯著來人。
徐家因著這條狗,白日裡沒人在也不必關門,從來也沒丟過東西,別個人扔的東西它也不吃,只認豬骨頭,咬起來卡卡聲響,一頓倒要吃掉三根大骨。
「咱們家的狗抱來同它差不多大,這時候骨頭沒長好呢,得給它個窩叫它趴著。」信哥兒背了手,一臉得意的告訴茂哥兒,茂哥兒趕緊把小狗抱起來,小手摸摸它軟絨絨的耳朵:「小黃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