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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李寡婦若不是著急肚皮,哪裡會幹這樣的事,她也曉得王家勢大,不說王老爺退了下來,王四郎有錢,在濼水便是獨一份的,她這肚裡的娃娃,若沒個名份就是jian生子,不論男女,長大了俱沒個好前程。

    她一向哄著紀二郎給她個名份,便是個妾又如何了,可紀二郎別個吃她的哄,這上頭卻不肯應,還同她說:「那老東西看著就要死的,等他死了,便是把你娶進來當了正房又如何。」

    她一面哭一面訴苦,到得最後咬著牙,抱了將要臨盆的肚皮往衙后街去了,一進門就顫抖著跪下,哭一聲姐姐,又是說自家怎麼怎麼命苦,又是說甘願作妾,實是仰慕紀二郎的人品,又說她命里就是生男的,這一胎定是個男娃兒,卻無端端的要背著jian生子的名頭,求桂娘給她一條活路,若不然她便只好去跳河了。

    桂娘自個兒傷著躺在床上,看著她又哭又跪又是陳情,一字字一句句說得動人心腸,又戳中了她沒兒子,往後怕也不會再生,咬了唇兒還不曾開口,蘿姐兒端了藥碗進門,掃她一眼:「那便去罷,河上不曾加蓋子,等你發送,我只往菩薩面前多燒幾卷經罷了。」

    李寡婦一噎,她親瞧見過幾回桂娘帶了蘿姐兒繞了她走,只當這母女兩個俱是軟弱人兒,哪裡知道她竟是個口利的:「姐兒這是要我的命,我這肚皮里的娃娃,卻是紀家的種。」

    蘿姐兒冷笑一聲,眼裡的輕蔑刺痛了李寡婦:「寡婦懷孕聞所未聞,下賤人別踏髒了我家的地。」說著就趕她出去,李寡婦氣得很了,原想著順勢一倒,偏捨不得肚皮里的孩子,灰溜溜回得家去,一路上衙后街那些個婦人都在罵她沒臉皮。

    往紀二郎面前又少不得一番哭訴,說自個兒帶了禮上門去的,大著肚子還下了跪,偏叫姐兒趕出了門,紀二郎又想發作,可到了家卻怎麼也拍不開門,蘿姐兒把門拴得牢牢的,吹了燈,任他在外頭怎麼叫,就是不開。

    紀二郎抬腿踹門,可那結實的大木門哪這麼容易踢壞,他恨踹了幾腳,差點兒沒把腳給踢傷了,裡頭桂娘膽顫心驚,可蘿姐兒攔了門不叫她開,她也怕開了門,紀二郎由著性子打了女兒,抱成一團,等到白日裡,才敢開門。

    王四郎信是來了,人卻還在船上,李寡婦知道這孩子得趕緊生下來,頭上綁了帕子,兩手攥著繩子在後院裡頭起跳,跳得提前發動,果真生了個男娃。

    她心裡恨桂母女不給她路走,抱了娃娃給紀二郎,說道:「姐姐雖不叫我進門,我卻是你紀家的人了,依著我說,倒不如親上作親,幸許姐姐知道我的心,就能容了我。」

    紀二郎還不曾想到什麼親上加親,李寡婦已經開口:「我表哥家裡的兒子,學問人品樣樣都好的,看著倒跟咱們家的姐兒襯頭,不如把姐兒嫁了他,自此也算連上了親,往後咱們榮哥兒,也能有個離不脫的靠山。」

    李寡婦原在當閨女時,便跟表哥有些不清不楚的,後來成了寡婦,更加不避諱了,她打的主意,就是紀二郎家裡是有份家私的,蘿姐兒那份子陪嫁正好給表哥賺去,自個兒把得另一份,到時蘿姐兒捏在他們手裡,還怕桂娘不讓著她,說不得就要三跪九拜的請她進門,到時候拿喬的就是她了。

    紀二郎回去便說:「我給女兒尋了門好親事,你把庚帖子拿出來,我好去跟人合八字。」桂娘自身軟弱,女兒的事情上頭卻比誰都警醒,聽他一說忙忙問道:「是誰家的子弟?我也好去打聽打聽。」

    紀二郎一腳就要踹上去:「你打聽得甚,頭髮長見識短,操蛋都沒人要的東西,趕緊把那庚帖拿出來。」他這話一說,桂娘更不肯應,紀二郎吃得一張紅臉,待她問了兩句,便道:「原是你妹妹表哥家的兒子,咱們親上作親。」

    桂娘譬如大冬天掉了冰雪窩,身上冷一陣熱一陣,頭一回大了膽子啐上去:「不要臉的破爛貨!還敢打這個主意,叫她死了心斷了念,我便是死了,也不會許!」

    紀二郎伸手又是一頓打,這回下了狠手:「不會下蛋還占著窩,你個臊性的東西。」批面打了兩記耳光,桂娘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一口血水一吐,還沒等嚷起來,蘿姐兒拿了繡筐回家,看見娘又在受苦,隨手摸了繡筐里的剪刀,擋在紀二郎身前瞪住他:「你再上一下手,我的剪子可不長眼!」

    「反了反了!」紀二郎氣得哧哧出氣,抬手就要打她,叫她剪子一晃,差點兒刺中了手,紀二郎一腳踢過去,蘿姐兒替桂娘一擋,挨在骨頭上,當即倒在地上,手上的剪刀飛了出去,落到門邊的街上。

    外頭正熱鬧著,忽的一把剪刀飛出來砸在地上,這動靜卻不小,俱都伸頭往裡看,一眼就瞧見地上吐出一灘血。

    這卻是要打出人命來的,幾個婦人原就厭惡紀二郎為人,大聲嚷嚷起來,紀二郎恐怕事情鬧大,推開人出去,還是鄰居進來扶起了桂娘蘿姐兒,又給她們請了大夫,抓了藥煎得了送了一碗進去。

    桂娘才剛吐血的時候沒覺著,等收拾起地下來才曉得被他打掉一顆牙,蘿姐兒挨的那一腳,雖沒傷著骨頭,解了衣裳也卻一片都是紅的,到第二日漸漸青紫,桂娘一瞧見就落淚:「再不能叫他把你嫁給那人,我便是拼了這條命,也斷不叫他做這禽獸事。」

    蘿姐兒卻拍著桂娘的背:「娘,我誰也不嫁,咱們不靠著他,我來養活你。」等手上的錢再多些,便能典了屋來住,她瞞得風雨不透,就怕走露了消息紀二郎上門去尋玉娘要錢,父母在無私產,她賺得這一分一厘,若他真箇想要,一文也拿不回來。

    桂娘聽見女兒這樣說,只當她是氣話,卻不知她早就在盤算這樁事,還拍她的手:「往後給你尋個好夫婿,再不似你爹這般的。」

    「娘,我真箇不嫁,不如咱們一起入姑婆屋罷。」她盯住了桂娘,桂娘吃這一驚頭也暈起來,姑婆屋便是那些賃不起一間屋的寡婦呆的地方,可是死了丈夫的,可是守瞭望門寡的,從年輕守到年老,幾個人湊錢典了屋子,日夜關在裡頭繡經,一雙手掙出衣食來。

    玉娘的繡坊里,俱是這樣的人,蘿姐兒同她們在一處時候長了,竟覺得似這樣身邊沒個男人才得自主,不必看人臉色,不必遭人打罵,只須養得活自家,再沒哪個過來管束,連衙門見這些孤寡人,出來的繡品俱都不收纏裹錢,若不然,蘿姐兒也不會偷偷去拜了玉娘。

    桂娘一把掩了她的口:「你怎麼好說這混帳話。」若入姑婆屋,須得她成了寡婦,蘿姐兒靠在桂娘身上:「舅舅一年能回來幾日,阿公年紀大了,難道真箇長命百命,咱們若不自己打算,十日都挨不過去。」

    「娘,如今他有了兒子,那個是一門心思要進門的,只要咱們搬走,叫他寫個放妻書,便往姑婆屋裡去,做什麼不行。」蘿姐兒臉上泛著光,桂娘卻哭起來:「你可怎麼嫁!」休妻哪能帶走女兒,等於是她出脫了,把女兒留在火坑裡。

    「這萬般罪俱是我自個兒要受的,挨過了就好了,等你舅舅回來,咱們就有盼頭了。」桂娘一邊落淚一面摸著女兒的頭髮:「你再不許說這挖我心肝的話。」

    蘿姐兒眼裡的光淡了下去,闔上眼兒,身上挨那一腳發木,貼了藥膏涼絲絲的疼,過一會兒又火熱起來,她黯著一張臉,以手作拳,一雙手除了小指不留指甲,此時掐進肉里,她卻覺得不夠疼。

    這些事,沒人能幫,除開她自個兒做下來。

    第151章 探桂娘蓉姐上門遇蘿姐誠哥生情

    桂娘蘿姐兒不上門,秀娘這頭又忙得走不開,孫蘭娘拿出帳冊來跟她對這一年的帳,屋裡算盤聲響個不停,她心裡惦記著桂娘,便叫蓉姐兒帶了東西往衙后街走一遭。

    「這些個禮給送過去,再往你乾娘那兒走一遭。」乾娘說的便是徐屠戶娘子,隔是遠,兩邊來往日漸淡了,可秀娘卻記著這一份情,按年節給帶東西回來,徐娘子也是個念情的人,秀娘這頭不斷,她這頭也不會斷。

    蓉姐兒穿了潘氏給她做的新衫子,身後跟著小廝來福丫頭甘露,來福抱布匹禮品,甘露扶住蓉姐兒,一路往衙后街去,這兩個俱不識得路,全靠蓉姐兒領著,還跟著嘆:「還是在這兒自在得多,在金陵咱們哪能就這樣出門。」

    似這樣出門的俱是小家小戶的女娘,進香拜佛也都要同人擠在一處,王家雖是貧寒起家的,成了富戶自然也要遵富戶的規矩,哪回出門不套車,車前車後都要跟兩個小廝,車裡還要坐兩個丫頭。

    蓉姐兒自回來濼水,再無一日不鬆快的,聽見甘露這樣說嘴上應著,心裡已經琢磨著夜裡吃甚麼:「我乾娘家裡是開豬肉鋪子的,叫切一片肥肥的豬皮,咱們烤著吃吧。」

    甘露早已經叫蓉姐兒練出來了,她嘴裡說出甚來都不驚慌,可聽見這烤豬皮兒還是一怔:「這個能好吃?」

    「自然好吃了,烤的脆脆,油滋滋的,可香呢。」原來王四郎不曾發跡時,靠著跑單幫每回賺個百來文的銅板,拿回家裡想去切一刀肉又捨不得,雞鴨更是吃不起,秀娘便去那豬肉攤子上饒價兒買了點豬皮回來,把上頭的油刮乾淨了榨成豬油渣子,那一層皮,便放在火上烤,烤得油汪汪,一家子分吃一盤子豬皮,吃得滿嘴留油。

    蓉姐兒雖然還小,卻已經記事了,好長時候不曾吃到肉,小蝦小魚吃得肚裡沒油,伸手也顧不得燙,抓起來就吃,手指頭燙得紅通通,小嘴巴還不斷去咬,秀娘拿了個饅頭撕開口子,把豬皮夾在裡頭,叫她這麼拿著吃。

    豬皮上的油脂浸在饅頭裡,她一頓就吃了拳頭大的饅頭,小肚子圓滾滾的,後來得的錢多了,卻依舊饞那烤豬皮,回了濼水一下子想起來,嘴裡的口水都要兜不住了。

    甘露直嘖舌頭,她曉得姐兒瞧著是大家姑娘,骨子裡頭這些個卻改不脫,聽她這麼說,自家也饞起來:「那咱們要買多少豬肉才夠吃的。」

    蓉姐兒是小財神,這回出來帶足了銀子,把裝靶鏡的荷包掏空了,裡頭塞了滿滿的大錢碎銀子:「這值什麼,買個半扇豬回去。」

    這回不獨吃饅頭包豬皮了,再沾些個雪花洋糖,再來點玫瑰醬子,舊年的桂花醬也好,路過街市口,見個老婆婆正坐在腳店邊上,守著小爐子攤春卷皮子,手上拿個竹製小攤子,舀一勺子麵糊糊,拿小推子推平一整塊圓鐵,立時一張春餅皮便烘熟了。

    蓉姐兒指一指:「咱們再買些春餅皮子,把芝麻醬也拿出來,拌得甜甜的,裹在餅子裡頭吃。」幾個人都是吃了飯才出門的,甘露這時候卻咽口水:「姐兒趕緊別說了,我都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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