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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她自接著秀娘的信,便沒停過,屋子早七早八的理了出來,把自家屋裡的陳設擺來換去,又是添妝鏡又是添梳子,比著妍姐兒屋裡的來,孫蘭娘全靠著秀娘才能置下這份家業,沈大郎老實慣了,家裡做得這樣大了,還只老老實實當個木匠,這兩個沒甚好說的,獨妍姐兒心頭不樂。
挨著孫蘭娘一坐,噘起了嘴兒:「阿婆可沒待我這樣。」潘氏小氣慣的,家裡進項百兩,她用個十兩就覺得過奢了,開著這樣的綢坊,一季做上四身衣裳她都要念叨,孫蘭娘當了她的面給妍姐兒做兩套,背著她再給添。
所幸潘氏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哪一身穿出來,說是舊的她都信,下回再做衣裳還要嘆:「箱子裡頭都塞不下,你那些舊的,還不跟新的一樣成色,做什麼又要裁新衣。」
到了蓉姐兒這裡便全然不是,一知道她要回來,趕緊把綢莊裡的叫進來,帶了兩個小工,拿了二十多樣花樣子,看看這個花色鮮亮,那個樣子時新,一氣兒給蓉姐兒做了十身,從上衫到下裙,這才是一季的,又尋了人來打金首飾。
蘭娘瞧見女兒不樂,拍她一回:「可不許再說這話,她幾年回來一趟,不說十身,就是按著一年四季十六身來算,也該她做上四十件了,跟妹妹比,羞不羞。」
妍姐兒道理都懂,只心裡過不去,吃了教訓嘟嘟嘴兒,孫蘭娘又問她:「你給妹妹弟弟預備的東西,可做得了沒?」妍姐兒不論像娘還是像爹手上活計都不會錯,針線上頭尤為出挑,一付馬踏飛燕送往夫家去,哪個不說好。
「還差個貓兒眼睛,那綠線怎麼都挑不著好的。」妍姐兒繡了一付貓兒滾繡球送給蓉姐兒,樣子就是按著小白來的,用的毛也是小白身上褪下來的,她還記得大白是鴛鴦眼的,問道:「也不知道大白是不是還在呢。」
如今的沈家可是大變了模樣,開面五間到底三層,前邊是商鋪,後邊臨了水,妍姐兒一個獨居一個院落,架了鞦韆種了花木,身邊跟了兩個丫頭侍候,還有婆子抬水灑掃,正經是個富貴人家的姐兒了。
沈大郎也招了小徒弟,他如今接了活計全交給徒弟來做,自家只指點一回,因著妍姐兒定了親,他打定女兒這一套家具俱要自個兒動手,倒比過去不得閒了,連個妝匣子都拿了酸枝木慢工細活的雕出來,富貴牡丹,百子千孫個個不重樣。
王家這回是回濼水來,江州雖有宅子到底離得遠了,濼水又沒賃下房子來,想先在沈家住上幾日,再回鄉下莊子裡頭去,那兒倒是起了個大宅,專叫人看著,王老爺嘴裡說的守墳,便是想回王家塘去。
秀娘私下裡問丈夫:「爹這是甚個意思,他回王家塘去,那,那邊那個怎麼處?」說的便是朱氏,王老爺前半輩子沒當個好爹,後半輩子又沒當個好丈夫,瞧著是想甩下朱氏留她在濼水過活,總歸女兒都嫁出去了,也沒個牽絆,可這老婆總是他娶進門的,難道就這麼不管了?
王四郎卻知道的多些,王老爺自生病便不大好,常把過去的事翻出來,在金陵住了多半年,一去瞧他,便聽他說起親娘來,說些原在王家塘如何困苦,全靠了吳氏針線度日,一會又說當年接了兒女來濼水,實是手中還無權柄,若似後來那般,也不會就這麼打發了兒子女兒。
王四郎一言不發,聽他半真半假,總算在自個兒面前是服了軟的,若不然,連這半真半假的話都不會說,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箇後悔,見他年紀大了還遭這個罪,倒有些信起因果來,好好一個人,原在家能吃一隻蹄膀一斤白酒的,竟是說病就病了,瘦得脫了行不說,人還老了許多,為人子雖不好說到因果上去,可他瘦下來的病症,倒跟故去的親娘一個模樣。
這才急著往寺里去作法事,又疑心是她怨自個兒不心誠,給她遷墳的時候沒守足日子,越說越往那上頭靠了,王老爺這一病,人也萎靡了,再做這樣的夢,更是神神鬼鬼的念叨,王四郎還特請了一尊菩薩來,擺在王老爺房裡安他的心。
這上頭他不便說,心裡卻是痛快的,秀娘嘆了一回也住了口,她還有別事要煩,這些年沈家的綢坊賺頭多,那些個姑子隔得遠不曾說話,等家去了,必然有閒言碎語流出來,她不耐煩見,卻又礙著親戚臉面不能不見,總不好叫人說富了就忘本。
各樣禮物還是給桂娘的厚著些,蘿姐兒那裡更是做了幾身衣裳,想著她也要定親了,該有幾身好行頭,心裡還打定了主意,綢莊裡給她置上四季衣裳再兩套頭面,也算是給她添妝了。
蓉姐兒歸心似箭,一進了江州就急個不住:「還有多會子到?怎的還不到?」她不獨想阿公阿婆,還想玉娘,恨不得立到船頭去。
在江州大船換了小船,一路搖過清波門,一進了水門,蓉姐兒就掀開船窗上的簾了,抱了茂哥兒點給他看:「這是清波門,對面還有南水門,往這兒是咱們家。」
茂哥兒似懂非懂,聽到這裡卻知道搖頭:「不是家!」他算懂事就是在金陵長大的,只認那一個家,這水鄉烏瓦,還有浸了沉年水漬的褪色牆面,一樣樣都眼生。
蓉姐兒拍拍他的屁股,轉頭跟秀娘道:「娘,我想吃曹婆婆家的鵝肉包子!」茂哥兒聽見鵝肉包皺著的臉鬆開來:「寶寶也吃包。」他正經的小名是該叫觀保的,往菩薩面前寄了名,給起的小名,到他嘴裡卻成了寶寶,一家子都跟著混叫起來。
「寶寶小饞癆。」蓉姐兒刮臉皮,茂哥兒巴巴看著姐姐,彎了身把臉埋到她散開的裙子裡,兩隻扶著她的膝蓋,頭頂磨裙子小牛似的扭來扭去:「寶寶不饞癆。」
這麼些年才是頭一回回去娘家,這回再去娘住,可跟原來寄居不同了,秀娘一路都帶著笑,看著兒子女兒玩鬧,叮囑一句:「跟著你姐姐叫,要叫阿公阿婆。」
自茂哥兒長大了,還不曾見過阿公阿婆,更別說喚他們一聲,才說完這一句,就聽見外邊叫:「妞妞,妞妞船來哉。」
蓉姐兒一探頭,看見潘氏沈老爹兩個,手挽了手正立在橋上,潘氏早就花了眼,沈老爹眼睛卻好,一看見窗裡頭戴紅花的女娃兒就指:「這是妞妞。」
潘氏這才高聲叫起來,蓉姐兒也顧不得規矩了,伸頭出去,衝著橋上招手:「阿公,阿婆。」兩個老的原是走到清波門去,接他們進來,才行到一半兒,人就到了,急急又折反回去。
沈老爹眼睛好,腳卻慢,潘氏急得不行:「老東西急死個人,你慢著,我先去。」說著甩脫他的手,一路邁了小腳飛快的過去,沈老爹走上幾步歇一歇,嘀咕一句:「小腳老太婆。」
蓉姐兒先跳下船,大柳枝巷子還同舊時一般模樣,她左看右看,只覺得門前的柳樹也矮了,牆也底了,連原來寬闊的河道都窄起來,舊鄰居聽見了抬箱子的聲兒出來一看,眯了眼兒道:「這是蓉姐兒罷,你阿公阿婆可想你吶。」
茂哥兒趴在秀娘懷裡,頭也不肯抬起來,蓉姐兒卻樂問一聲好:「劉家姆媽好。」說著又張頭去看,見潘氏從巷子口進來,快步往前去,後頭甘露蘭針才下船,急急拿了圍帽往前追:「姐兒,姐兒好歹遮著些。」
蓉姐兒已是一把抱住了潘氏的胳膊:「阿婆,我想煞你了。」
第145章 圈地盤大白打架說別情盤玉娘立家
蓉姐兒這句話一出口,潘氏眼睛都紅了,抬了一隻手去抹眼睛,抓著外孫女不肯放,牽到門口又去看茂哥兒,茂哥兒看著姐姐笑盈盈的攙了潘氏過來,又把臉埋到秀娘肩膀里。
秀娘顛一顛他:「叫阿婆呀,」見茂哥兒不應笑道:「他還怕起羞來了。」潘氏一手牽了蓉姐兒,一手撫著秀娘的背,把這一家子領到屋裡去,還問:「四郎怎的沒跟了一起來?」
「他在江州茶葉鋪子裡盤貨,今年雨水灌得早些,茶葉不比往年多,怕貨不夠呢。」秀娘抬頭一看,沈家如今卻是大門大戶,也怪不得鄰居全出來看,一條街上只有沈家拿磚砌出牆來,三丈來長一丈多寬,立在門邊抬了頭都瞧不見頂。
潘氏笑的合不攏嘴兒:「氣派罷,裡頭也大呢,單給你們收拾了一間院子,叫妞妞跟我住。」蓉姐兒恨不得膩在潘氏身邊,走到門口又回頭:「阿公呢?」
「他磨蹭蹭的,還在那橋上數圓墩呢。」潘氏往巷子口張一張,還沒見著沈老爹的影子,蓉姐兒放了手,站在台階上拎了裙子往下走:「我去接阿公。」
不獨河道窄了,原來看著寬的能踢毛鍵子玩花繩的路也窄起來,她身後跟了甘露,一路過去都有人看,濼水是出綢的地方,可蓉姐兒這一身的雲錦卻少有人見過,她也不怕人看,老遠看見沈老爹就笑著招手:「阿公。」
地上方磚只有拳頭那麼大,年深日久早就不齊了,高一塊低一塊的,蓉姐兒腳上穿了軟底鞋兒,一樣走的快,這段路隔得時候久了,可哪一塊平哪一塊凸,全在心裡,等她攬上了沈老爹叫著阿公撒嬌,甘露蘭針還沒一個跟上來。
沈老爹嘴巴一直咧著,他成了富家翁還沒改掉河邊下棋賭鋼板的嗜好,路過橋邊,橋下棋搭子圍成一圈,見到就叫他:「今兒下不下棋?」
沈老爹手上鬆快了,脾氣卻不變,回回來賭棋,下贏了就使勁來,輸了三個子兒就要甩手走人,他昨兒贏了,約好要來的,這時候卻直擺手:「我們家囡囡回來哉,不下不下。」
蓉姐兒記得清楚,她才比河墩子高,沈老爹就帶她來河邊下棋,贏了就有一個銅板的飴糖吃,要是輸了,就叫她不許回去說給潘氏聽,她那麼一點點就知道說過一回,下次贏了錢也沒糖吃了,嘴嚴的很,再沒一回說漏過。
挽了沈老爹的搖他:「阿公,你去下棋,贏了鋼板再給我買糖球吃。」兩個一路說一路往回走,四五隻小船上裝滿了箱子,一抬抬的擔進去,那蹲在河旁邊洗菜的仰了頭甩著菜葉子上的水珠:「沈家老爹,女兒女婿可是帶財來呢。」
沈老爹眯著眼睛笑,拉了蓉姐兒進去,院子裡早就大變模樣,只那棵梧桐樹還留在原地,蓉姐兒抬頭看著嘻一聲笑了:「阿公,只這顆樹沒變矮。」小時候抬了頭怎麼也看不到樹尖尖,如今抬頭看,還是見不著頂。
孫蘭娘妍姐兒沈大郎俱都出來迎,茂哥兒才進門時才還拘束,這會兒已經蹲在堂前,手裡拿著個木馬玩,卻是沈大郎雕的,他自個兒沒兒子,早早雕好了一直收著,知道茂哥兒來尋出來擦乾淨一直擺著,他怎麼也不肯下地,一拿出這個,眼睛便轉不開了,也不用人再哄,自個兒就擺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