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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只要這些僧人拿白茶待客,一來二去的,自然打出名頭去,如今白茶只是價貴,來日便是真箇清貴。王四郎肚裡打得好算盤,正煩小沙彌拎了滾水來泡茶,就聽見小廝報說徐禮過來拜見。
請了他進來,也給他沏上一壺:「這是來寺中踏青?」棲霞山上風景絕勝,上巳春浴時節常有貴人們相邀在此曲水流觴,尋一曲折溪澗,設案焚香,備好吃食酒水,投杯於溪中,浮到誰面前便由著誰作詩,這一班學子更是愛好此道,每到春日,棲霞山中便少不了吟詠聲。
「母親牌位供在此間,每年清明都要拜祭,不意見著岳父,特來拜見。」徐禮比初定親時又壯了些,肩闊背厚,脫了文弱少年模樣,戴了青布軟巾,雙手持圓了作揖,王四郎是越看越滿意。
「既是拜你母親,便叫了蓉姐兒一道去,總要拜過,早晚的事兒。」他倒開通,他自個兒沒娘,曉得沒娘的人心裡苦楚,便是平日不覺,到了生祭清明也要落上兩行淚,情份都是處出來的,叫了女兒先去拜會,他也得承情。
徐禮又行了一禮,知道心思給王四郎看破,臉上不顯,心卻直跳,規規矩矩喝盡了一壺茶,這才敢告辭出去,等小廝領了他往後頭去,那邊蓉姐兒早早抱了弟弟,都在房前玩了好一會了。
兩個垂手立著說一會子話,正要結伴往佛堂去,茂哥兒扔了手裡的狗尾巴糙,跌跌沖沖走過來,張手一把抱住徐禮的大腿,仰頭看著他笑出小米牙來:「寶寶也去罷。」
蓉姐兒小名叫妞妞,茂哥兒的小名就叫寶寶,他常這麼撒嬌,見著徐禮也不覺得眼生,走上來就抱了腿兒,徐禮把他撈起來,點點他的鼻子:「好,帶了你去。」
有個娃娃在,兩個說起話來也鬆快,不似原先拘緊,便是有人走過,看見一男一女還抱了娃娃,只當是兄妹三個出來遊玩,也不把眼光投過來。
茂哥兒呆在徐禮懷裡,扭了身子點點這個,又轉頭點點那個,一點也不老實,蓉姐兒訓他一句,徐禮便笑:「他同你小時候,一個模樣。」
兩雙一模一樣的眼睛一齊瞪住了他,徐禮想著蓉姐兒小時候的模樣就笑起來,那時候圓團團軟綿綿的似個球,哪裡知道會長成這麼一付俏生生的模樣。
一行幾個走到佛堂前,裡邊供著地藏菩薩,刻著地藏經,蓉姐兒抱過弟弟,交到丫頭手裡,讓帶著他在空地上玩耍,自個兒跟著徐禮進了佛堂進香。
因著吳氏有誥命在身,單給她空出一面來,牌位前供著鮮花淨果還有四色點心,點著兩盞蓮花燈,添了滿滿的燈油,焚著一炷高香,堂前兩個小沙彌,正對坐著,看見人來,立起來合會了雙手躬身,一人三支清香,點燃了持在手中拜過,進前插到香爐中去。
佛堂空蕩蕩無人聲,兩邊掛了經幡,一邊點著一座九盞蓮花燈,徐禮伸手攥住了蓉姐兒的手,帶她到吳氏牌位前三拜,立起來低聲道:「娘,我帶媳婦來看你。」
蓉姐兒原還臉紅,看他說的正色,也不扭捏,端正正行了禮,下拜起來敬了香,盯住吳氏的牌位,側頭問他:「你娘一定生得好。」
徐禮咧嘴笑了:「妞妞,你也叫一聲娘,好不好?」
蓉姐兒雙頰生暈,原不臉紅的也燙了起來,低了頭絞了裙帶子,她再大方,這句娘也還叫不出口,悄摸的挑了眼角去看他,咬咬嘴角,從喉嚨里蹦出一個:「娘。」
徐禮一剎時笑開了,心裡暖融融的,殿門外燕語聲聲,日落西山,紅霞光透窗而過,照在佛前蒲團上,小沙彌掃乾淨殿堂,團了手靠在佛坐下邊的蒲團上打磕睡,頭撞到柱子,睜眼瞧見香快點完了,爬起來又給地藏菩薩續上香。
徐禮立在吳氏靈前跟蓉姐兒細細說話:「學裡的夫子給我取了字,君子博學於文,而約之以禮,博禮。」說到這裡便停住,他想讓蓉姐兒對他稱呼表字,卻開不出口,拿眼睛斜睨了她,看見她也正側了頭瞧過來。
蓉姐兒眨眨眼睛應了一聲:「哦。」卻不接他的話,絮叨叨說起自家的事來:「過了清明,我們便回濼水省親,又要見著阿公阿婆了,吃了好幾日素,等回去叫阿婆給我做螺螄吃,你吃過沒有,肉不挑出來煮著更鮮,先吮一口再拿針挑,再好吃不過的,吃完了再挑大的拋到屋頂上去,家裡就不鬧耗子了,蠶也養得好。」
嘰嘰咕咕收不住口,她聲音本就清脆,一聲聲落珠也似,徐禮就這麼聽著,原還笑眯眯的,待聽見她要回鄉皺了眉頭:「你要家去?去多久?」
蓉姐兒怔一下,忽的嘴巴一抿,抿出點笑意來,故作不解:「不知多久呢,許是半年,許是一年罷。」話一說完,就看見他眉頭皺是更緊,垂了頭轉眼睛,擰著眉毛嘆一口氣兒:「說要給你做薄衣服的,等回來許又要穿襖了。」
徐禮哪裡還能聽見別的:「我去濼水看你。」
蓉姐兒這才正眼看他,拿扇子遮住臉,怕他看見她笑:「好啊,你甚時節來?」
徐禮微一沉吟:「六月,你生辰前,我定趕過去。」
蓉姐兒高興了,點頭應了一聲,紅瑪瑙的葫蘆耳環隨著她的動作搖晃,倏地轉身出殿,拎了裙角扶著門剛要跨過去,側過身來歪著頭盯住徐禮,低低叫他一聲:「博禮。」
徐禮原要跟上去的,叫她這麼喚了一聲,腿都抬不動了,等回過神來再到外頭,蓉姐兒已經行到茂哥身邊,伸手抱了弟弟,一路往明鏡湖邊去。
徐禮落在後頭跟著,一徑兒傻笑,覘筆捧硯兩個,原就在外頭候著,覘筆機靈些,姐姐長姐姐短的跟綠芽套近乎,又茂夸哥兒生得好,又帶著茂哥兒掐狗尾巴糙,還編了只毛絨絨的小狗逗他玩,忙前跑後好不殷勤。
覘筆立時就成茂哥兒的新歡,抱了糙編的小狗,拿手指頭去戳它的毛尾巴,還捧起來給蓉姐兒看,覘筆怎麼也不肯收賞錢,這可未來的舅爺,一逕往後退,退到捧硯身邊,就見他眼睛往後看,伸頭一瞧他們家板著臉日讀書夜策論的哥兒,又端了一臉傻笑出來了。
捧硯捅捅覘筆:「我看,咱們還是趕緊著討好王家姐兒罷,咱們家少爺,一看就是個怕老婆的。」若是平時覘筆便是無理也要辯三分,這回卻大點其頭,看著前頭蓉姐兒抱了弟弟,一把摟些糙:「我還會編兔子。」
看過明鏡湖,再玩過白蓮池,時節池面一絲綠意也無,連銅錢大的蓮葉也還沒生出來,茂哥兒知道蓮葉,指指湖面搖頭:「沒有。」
「這時節沒有,等咱們去了濼水,帶你去金湖看荷花節。」蓉姐兒摸摸弟弟的腦袋,她抱了這一路有些吃力,徐禮趕緊快步上去接過來,茂哥兒笑嘻嘻,扒了脖子給他看小狗小兔子,手一伸:「狗狗,汪!」
茂哥兒撒完了歡,趴在徐禮肩上就睡著了,一路走回去,霞光給古剎鍍了道金邊,僧眾敲了鼓作晚課,他抱了茂哥,身旁跟著蓉姐兒,便似回家,心裡篤定踏實,伸手拍茂哥兒的屁股:「他可真結實。」
正走到門前,碰上寧姐兒自秀娘屋裡出來,見著了別過臉去,寧姐兒也拿袖子遮住臉,曉得是蓉姐兒訂了親的夫家,避過人沖蓉姐兒刮刮臉皮。
徐禮把茂哥兒抱到室里,山上夜風大,他拿袖子遮在茂哥兒知上,肩上全叫口水浸了,秀娘過意不去:「他可沉手的很,倒叫你抱他。」
徐禮告辭出去,蓉姐兒坐在秀娘身邊規矩著一動都不動,眼睛都不看過來,等他出去,她趕緊伸個懶腰,叫秀娘拍了一下,又笑:「這個哥兒,倒是個知禮。」
「要不他怎麼叫徐禮嘛!」蓉姐兒一接口,又叫秀娘拍了一下:「怎麼好直呼名字。」蓉姐兒抱了她的胳膊,笑盈盈的磨著秀娘:「娘,咱們帶什麼回去給阿公阿婆?」一句話把這事兒茬過去,秀娘哪裡不知道她的把戲,點點額頭:「再不許這麼,若叫他聽見了,還當你心裡不敬重他呢。」
蓉姐兒閉了眼睛小雞吃米似的點頭,打都打過了,還要怎麼敬重。
第144章 心似箭蓉姐歸家穿花橋箭公婆迎孫
「蓮米,」潘氏高聲叫了丫頭:「趕緊著再到前頭問問,那船來了不曾。」她中氣十足的嚷完了這一聲,又去推還在搖椅上抱了貓兒哼曲的沈老爺:「女兒女婿回來,你這就付邋遢樣,把那頭髮用點刨花水梳梳。」
說完這個,自家又去屋裡鏡台前頭照著,拿了根銀簪子比劃,想想還是開了妝匣,拿了金的出來,插在發間照了半日,攏攏腕上的鐲子出門。
沈老爺還坐在搖椅上,抬眼看看老婆,嘴裡嘖一聲,伸手撓撓小白的下巴,小白眯了眼兒乖叫一聲,沈老爺當了潘氏不說,等她說出幾步才道:「老黃瓜還刷綠漆了,充什麼嫩婦。」一句話還沒說完,大聲打了噴嚏,原是潘氏開的香粉盒子不曾關上,叫暖風一吹鑽進鼻子裡。
小白吃這一嚇從他腿上跳下來,幾步躥到欄杆上,沈老爺坐起來撐了手,拿綢袖子擦擦鼻子,拄著拐杖往門前去,一隻手背在身後,慢騰騰往前:「急個甚,這會子怕才到江州。」
自接了信,沈家便忙亂起來,潘氏把自家院子裡的廂房趕緊掃出來,每日在丫頭蓮米芝麻面前不知要念叨個多少回:「我那外孫女兒可是千金小姐,各處都要打點好了,門框桌角都不許見灰。」
她心心念念著蓉姐兒,還比劃給丫頭看:「走的時候到我這兒,這回回來,怕要到我這兒了。」連說帶比的,邁了一雙小腳往前院去找兒媳婦:「蘭娘,那衣裳可做得了沒?蓉姐兒一箱子茂哥兒一箱子,還有秀娘四郎的,樣樣可不能少,他們這山長水遠的,不定就帶的齊。」
孫蘭娘一日不知聽她吩咐幾回,潘氏年紀大了,倒比過去松的多,也不再挑她的刺兒了,只話比原來又還多些,聽見她又說,把算盤一放:「娘,都八百回了,早早就做著呢,比著妍姐兒的身量再小些,家裡便是做這個的,哪還能短了。」
潘氏吩咐完這些,轉身忙忙去廚房裡察看,看那頭前兩日買來的七斤重的大肥鵝,又問灶上的婦人:「可給水給菜了沒有,不許再吃那糠,把肉養糙了,看著門前買點子活魚它吃,吃得肥肥的,給我外孫外孫女吃。」
「早備下啦,老太太交大運得著這樣好一個女婿,可著濼水都數不出那麼富的來。」那灶上的婦人奉承她一句,潘氏不欲笑的也咧開了嘴兒,還要囑咐一聲:「蜜棗買了沒,蓉姐兒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