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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吳少爺哪裡覺得出疼來,吃了這一下,還迷迷糊糊翻身,嘴裡囈語幾句,打起呼嚕來。吳夫人料理好了兒子,到廳前叫過門房,問少爺是從哪兒來的,那門房老實回道,是從教坊司回來的,他醉的騎不得馬,那邊雇了大車,馬還在那院裡呢。
吳夫人滿面寒霜,冷笑一聲:「這是打量著還要去拿馬呢。」轉臉就吩咐人去牽馬,氣的拿茶盅的手都在抖,身邊跟著嬤嬤,回到廂房坐在兒子身前,眼圈兒一紅:「早知道便不該慣了他!縱出這樣的性子來。」
吳老爺跑船,吳夫人才進門不足一月他便出去了,往外一走就是大半年,吳夫人守在家中,等吳老爺人回來了,身邊又已經跟著一個。
吳夫人眼見得那女人千嬌百媚,咬了唇兒笑眯眯的姐姐妹叫一通,打掃了廂房給她住,又使裁fèng做了一箱子的新衣,謝她在外頭照顧吳老爺的苦處。
吳夫人慣的那女人只道她是個沒脾氣的,初二三日還伏低作小,可她在外頭拿大慣了,見著大婦是個和順的,漸漸放鬆下來。
也不須別個刻意去傳,過不得十日,家裡隨處都知新進門的姨娘是個難侍候的,一日要的搭嘴點心不離口,桌上葷食不得重樣,今兒吃鴨子,明兒就要魚,比正房還更難侍候。
吳夫人也不說她,一味的縱容,不獨吃食,衣裳首飾樣樣都挑精細的過去,她這麼寬,倒叫吳老爺瞧著過意不去,吳夫人還只笑著勸:「她在外頭辛苦這些時候,我只為著她好好侍候了你,哪裡為她這個人。」
當時吳老夫人吳老太爺俱在,這個媳婦大半年的孝順也瞧在眼裡,不須去過問,自有人到他們跟前去說,拿著了錯處,提腳打出去發賣了。
吳老爺厭她惹了父母生氣,不過是個姨娘,又非是離不了她,經這一遭吳夫人才有孕,生下孩兒來交給吳老夫人照管,自家跟著吳老爺出去跑船,一路艱辛不說,卻拿住了子嗣,吳老爺也不是再沒進過姨娘,可哪一個也沒給吳老爺生下孩子來。
她跟著吳老爺山上水遠的走,一年倒有半年是在水上過的,老太太疼孫子,家裡只有一個女兒一個外孫在,這才把吳少爺縱成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好容易安定下來,兒子已經十歲,早就不同她親近了。
各中辛苦,便是親兒子也不能體諒,說不上怨她,卻實是同她不親,人生在世,哪有時時如意的,總有個高低,得看捏住哪一樣,後宅裡頭立身的根本說到底還是兒子!
吳夫人吩咐了陳嬤嬤去點醒兒媳婦,又怎麼會不心疼兒子沒個貼心的,等他醒了,雞湯銀絲面早就擺在床邊,那湯燉得皮蘇肉爛,浮了一層葷油,吳少爺呼哧呼哧用了一碗,抹了嘴兒,還不待吳夫人說話放下碗就道:「娘,你給我尋個清白身家的姑娘,我要納妾。」
安哥兒拜過了吳少爺,回去往王四郎跟前一說,王四郎就知道吳策訥這是上了心,沖安哥兒點頭:「他是個好公義的,能幫襯必會幫襯,只他都這樣說,想來要拖到秋審過後,不如先給你父親整一付棺木要,到廟裡念上七七四十九日的經。」
安哥兒自然想,無奈囊中羞澀,王四郎擺一擺手:「都是鄉親,便不是鄰居上得門來我也要幫的,也不說是幫你,算是借你,甚時候寬裕甚時候還了我就是。」
安哥兒哽著喉嚨應一聲,回去同寧姐兒一說,寧姐兒咬咬唇兒:「是這個道理,如今咱們頭頂的瓦片,身上的衣裳俱是別家的,這時候說什麼圖報不圖報,不過白磕一回牙,得人恩果千年記,哪就急在這一時半會了。」
她今兒才同蓉姐兒說定了,養了快要一月的身子,身上已經全好,除了俞氏還用一道葷湯,她們三個的菜色,便不必上葷食葷油了。
蓉姐兒的舊衣裳哪有素的,她正是愛紅的年紀,又生得皮子雪白,大紅水紅銀紅妃紅,穿在她身上襯得人也喜氣。
衣裳箱子翻出來沒幾件寧姐兒能穿的,她比蓉姐兒大,身量也高些,到了春日又是王家做衣裳的時候,秀娘厚道,把陳家守孝的衣裳一併做了。
可她是客居,哪裡好穿重孝,只撿了素色花樣做了兩條白絹裙子,又挑了淺丁香的月白的兩樣做上衫,綢莊裡哪會送葛布過來,一色俱是絹的綢的,寧姐兒只藉口哥哥要上櫃,哪有夥計穿綢,給他做了兩身葛布衣裳。
自寧姐兒來了,蓉姐兒倒比原來更懂事,秀娘叫她挑衣裳,略撿了兩件就不再上手了,原來一季豈止四身,家裡開著綢莊質鋪,什麼好的不往她面前拿,撿合心意的花樣兒就做,她那屋裡光是衣裳便塞了滿櫃。
秀娘看見女兒懂事,心裡安慰,又摟了她勸:「寧姐兒要守孝才穿得素,你還在攢嫁妝呢,這些做的,往後都要抬到夫家去,四十八抬箱子插不進手去才是好的。」她自個兒成親連壓箱錢都無,如今輪著女兒,哪裡肯委屈了她。
蓉姐兒急急跟秀娘使眼色,寧姐兒撲哧一聲笑出來,走上去給她挑了一匹蜜合色織金線合歡的料子,比到她身上:「這個做裙子定然好看,上邊拿顏色重的壓一壓,外頭如今都時興六幅裙了。」
秀娘喜歡她大方不作態,又憐惜她小小年紀就知道進退,吩咐柜上又給再做了幾身,也好有個替換,又拉了她的手:「曉得這事你不好開口,你娘又病著,我已是吩咐了人,就在棲霞寺作法事,清明前便往寺里去。」
寧姐兒正要謝,秀娘攔了她:「也不獨你家,也給蓉姐兒故去的奶奶做一場。」
王老爺的一直不見大好,醫藥不知道用了多少,還是時好時壞,夜裡又發起夢來,早上一醒就請了兒子過去,說要回鄉。
他人不在濼水,朱氏頭幾月還鬆快,後頭便咂過味來,沒了王老爺,甚樣事體都做不成,滿以為他等個半年也就回來了,轉眼又過了年,他若再不回來,桃姐兒該怎麼發嫁。
朱氏在濼水名聲不好,桃姐兒婚事艱難,朱氏又給媒人立了個白身不嫁的規矩,從及笄拖到十六,王老爺自江州回到濼水,親自挑了個殷實人家,給桃姐兒定下親事來。
那邊已經在催,十七在如今算是正當年,濼水因著絲坊綢坊興起,哪家不想把能養家的女兒多留著幾年,婚時越拖越晚,原是十五,如今便是十七八也沒人說嘴,又有甚個好說,那蠶娘織娘,進門就是帶財的。
桃姐兒又不一樣,她既不紡絲又不織綢,還叫別個等著,那家裡便不樂意,王老爺從縣丞位上卸了下來,茶早就涼了,哪裡還等,信自濼水寄到了金陵。
朱氏只當王四郎把信全按下不表,這一回便做了一件厚厚冬衣送去,把那信fèng在衣裳裡頭,王老爺穿起來時才覺出裡頭有東西,一摸簇簇作響,拆了線一看是一封信。
這倒是小人之心,那頭來的信俱是直送到王老爺屋裡的,他拆開一看,寶妞都已經定了親,眼看著要發嫁,桃姐兒可不能再等了。
他自生病,便覺少夢多,這些日子呆在兒子家中,竟夢到了原配妻子,醒來想一回,夜裡睡去,又再夢見,心裡思量怕是那場遷墳法事把魂兒招了來,使了王四郎在棲霞寺里點了長明燈。
人在氣盛時意氣行事,到老了思想起來,才覺得對她不住,嘆一回道:「這回家去,把該辦的事兒辦了,你在鄉下蓋的那個院子也無人住,我還是葉落歸根回宗族去,也好給你娘看看墳。」
王四郎便想趁著送王老爺回鄉,舉家都往濼水省一回親,也好把陳家三口帶回去,等安哥兒把田地賣了,再跟來金陵,等著官府斷案。
第142章 上棲霞茂哥抱父拜石佛蓉姐父遇夫
往棲霞寺作法事,是為著王老爺求個心安,他原不欲說,等夢了好些天,才告訴兒子,夢見他娘來尋他來了,這一驚非同小可,這麼些年都不曾入過他的夢,這回連夜發夢,身上又一向不好,神神鬼鬼念叨起來,王四郎這才拍板去棲霞寺里祭一回。
陳家是新喪,過了七七四十九日不曾做得超度法事,清明這一日必要作一回道場,而王家卻只需得清明前七日後八天裡擇日祭過便成,為著兩處一道更方便些,才定在了清明正日作道場。
清明是大節,滿城人家俱預備著踏青掃墓。往棲霞山作法事,一來一回便要一日,先差了人去寺中定下三間淨房,到了清明前一日,一家子早早起來坐了大車往棲霞山去。
寒食三日加清明一日,自上往下放四天假,街道上還覺不出,出了城路上俱是車馬牛驢,大門大戶的趕著車,跟著奴僕小廝丫頭,富裕些的農家趕了牛車,小戶娘子騎著驢,丈夫在前頭牽了繩,還有那挑了兩個籮筐,一前一後擔著小娃娃出城去的。
因著要坐車,秀娘便不許蓉姐兒吃桃花飴糖粥,連杏仁糖酪也只用了一小碗:「這些東西湯水水的,路上要更衣卻往哪裡去尋。」蓉姐兒來了金陵,還從沒出城上過香,偶有佛事,俱在城裡拜過,一路都戴了圍帽兒掀開帘子往外瞧。
車裡設了張几案,四個人坐著也不覺得擠,家裡前兩日已不升火,吃的俱是冷食,裝在盒裡拿了出來,進了車裡就擺滿了一桌,雀糙青汁染的棗泥芝麻雙餡青糰子,桃花春餅,麻油拌的香乾馬蘭頭,炸得金黃的奶酪環餅,蒸成燕子形的棗錮飛燕小餅。
因著上山是作道場的,寧姐兒茹素,王家幾個寒食開始便不再用葷食了,點心餡里也不拌豬油,桌上連著幾日都是炒嫩柳芽,柳芽兒拌豆腐,再不就是香椿芽兒炒麵筋,鮮是鮮的,只吃的人嘴裡沒味兒,蓉姐兒打定主意,等回來了,要吃上一整碗螺螄肉。
清明螺賽只鵝,螺肉比鵝肉還要鮮,原在濼水沈家就常吃,潘氏一到螺肉肥起來,就拿了大頭針,撿那肥大的一個個挑出肉來,炒小青菜,燉豆腐湯,鋪上滿滿一層螺肉,家裡也算有了葷。
這些東西嘗吃不覺著,等富貴了日日肥雞大鴨子,倒又饞起螺肉滋味來,連秀娘也對著丈夫嘆:「原在家時,吃這個便是葷,瞧見別家有肉只饞得慌,偏這會兒倒又饞起來了。」
沈家臨著河,吃飯也開著門,常有人串門兒,光景好些的人家有肥油豬肉吃,她未嫁時,為著給沈大郎攢娶媳婦的錢,家裡頓頓都是素,麗娘才一嫁出去,回門飯都不曾坐定好好吃,高家哪裡用這個當葷,姊妹兩個挨在一處說閒話,麗娘比劃著名告訴秀娘,高家飯碗底下還藏著鴨脯子肉。
到她嫁了人,光景也不曾好起來,還拿這個騙舌頭,梅姐兒是有螺肉吃都覺得是好的,騙了舌頭再騙肚皮,捱過了苦日子,似這螺肉滋味都比過去鮮美了。
蓉姐兒哪裡知道秀娘感慨,她愛吃這個,覺著鮮得很,小魚兒豆腐湯里舖上滿滿一層,燉得湯色雪白,單把螺肉撈出來拌飯,小人兒坐在矮桌前,能吃掉兩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