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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單安哥兒,因著他親見了同水匪博命,年紀又小,便放了他跟母親妹妹兩個去了濟民所,那五十人裡頭,有一半兒是水匪擄來的女人,年少的年長的俱有。
在水寨裡頭不死,出來了卻尋死覓活起來,幾個兵丁哪裡守得住這些人,跟水匪無干係的,本地若能投親,俱都放了走,這些個女人若能說得清家鄉的,也發了文叫人來領。
吳少爺夜歸便是在審問那些個男子,恐怕有水匪混在其中,大堂上吵成一團,女人哭孩子鬧,說甚不跟著干就殺兒子殺老婆,求看在這一面饒過一回,日復一日吵得人頭疼。
「親戚沒尋著,倒遇上了舊鄰居,由他家幫襯著,暫時安定下來,只等著官府還歸了貨物,再往家鄉去安葬父親。」安哥兒人沒機靈在這上頭,卻有個好師傅提點,王四郎不出面,叫了算盤點他兩句,便是學舌也能學得出來了。
吳少爺聽了點點頭,順嘴兒一句:「那些個貨物沒這樣快點出來,衙門裡還在審案子,等那些個審完了,才能點物品發還。」說著摸一摸荷包,也不管裡頭有多少銀兩,扯下來給他:「這些個先拿著周濟,也好給你母親妹妹請醫問藥。」
人手不足,好些時候沒辦過牽扯人數這麼多的案子,連他這個剛上任的百戶也坐堂到這時候,牢里一氣兒給塞滿了,人咬人,狗咬狗,相互牽扯不清,還不知道要審多久。
只那幾個領頭的,已是板上釘釘的死罪了,等結了案往上報,這樣的案子必是三司會審的,最早也要等到八月,這才二月,等到秋審還有多半年,這批貨物扣著,便是能賣的到時候也只怕是霉壞了,掌庫的知道這其中貓膩,哪有不早早動作的,到時那些緞綢綾羅,還不一樣樣的換了舊貨,原來值百金的也只能賣出幾兩銀銀子去,這些個東西多半兒是拿不回來了。
安哥兒直推了不肯:「如今已在鄰居家中幫工,並不是活不下去了,若養不活母親妹妹,還有什麼面目去見我爹。」說著又下拜一回要走。
吳少爺挑挑眉毛,心裡倒贊這少年是個有骨氣的,笑一聲說:「成罷,你只說你住在何處,若有消息,我使人知會你一聲。」
安哥兒作個大揖:「小人如今在王記綢緞莊上櫃。」
這話一出口,吳少爺訝然:「王家,可是朱雀街的王家?」看見安哥兒點頭笑道:「那倒是巧了,那是我弟弟的親家。」原就打算幫襯著他,這回更要伸手了,王家不出面,約是怕他為難,那一船貨只餘下五六分,保不得全部,拿個一二出來先周轉倒是成的。
問明了他如今住在王家,派了個小廝把安哥兒送回去:「天已經晚了,眼看著要宵禁,別撞上五城兵馬司的,叫人送了你去,有了眉目我還差人去尋你。」
安哥兒又要行大禮,叫吳少爺一把攔了:「得了得了,男兒膝下有黃金,你跪我,還不如往後好了報償我呢。」說著扔了馬鞭子進得門去,在堂上坐了一整日,氣悶的很,見著別個來謝,心裡總是樂的,叫廚房燙了一壺好酒。
火辣辣的入喉,呵出一口氣來,見著一個真心來謝的,倒把這些日子的鬱氣都發散了,正要往正房裡去,就見柳氏身邊的嬤嬤攔了他,腆著臉笑:「姑爺,咱們姐兒今兒不方便,您往那偏屋裡睡罷。」
吳少爺也不疑有它,柳氏身上不方便,說甚個女人身上的髒血恐壞了他的氣運,從不讓他睡在正房裡,院子裡廂房也安排屋子,走過去見亮著燈,進門就見桌上還擺了酒菜,俱是他愛吃的,水晶蹄子,扒爛豬肉,坐定了下筷子,吃得一半兒,身邊有人添酒,抬頭一看,見是個穿了銀紅衣衫的丫頭。
瞧著有些眼生,吳少爺看看她,又見屋子裡再沒別個,眉頭一皺,臉色一沉,筷子「啪」的拍在桌上,他生起氣來便跟猛虎一般,雙目一瞪那丫頭打著哆嗦,添酒的手都在抖,小盅兒灑了一半出來,擱下壺把就要跪下:「是夫人,夫人叫奴婢來侍候少爺的。」
吳少爺眯了眼兒盯著這個丫頭,站起來一腳把桌子踢倒了,邁了大步往柳氏屋子裡去,她跟嬤嬤兩個正坐在一處,甫一聽見門響,倏地的丈夫就站在眼前,腰上還挎著刀,身上穿著官服,眼睛裡頭隱隱現著血絲,一聲驚叫還不曾出口就叫他給唬住了。
「拿這麼個東西來塞我的嘴!便是要納,我也要納那清清白白人家出來的女兒,這一個,我瞧不上!」說著轉身就走,腳一伸踢倒了牆邊花架,大瓷花盆砸在地上,翻了一地的泥。
這麼些年,兩個彼此過不到一塊,他便是再木知木覺,也曉得妻子同他並不親熱,又不似吳老爺吳太太那種客氣,他小時候睡在廂房,照樣聽見父母吵架,吳夫人的聲兒還比吳老爺高著些。
柳氏跟他客氣,卻是真的客氣,她怕他,難道他不知道?心裡梗了一口氣,也不再往廂房裡去,連斗蓬也不穿,到了馬棚騎上馬往外去。
柳氏在後頭嚇得臉色發白天,一把扯住了嬤嬤:「這可怎麼好,再不能叫婆婆知道!」他這樣子跑出去,婆婆要怎麼想,她白著一張臉扶住床柱子站起來,一氣兒走到門邊,踩了一腳的泥,一院子的丫頭都看著她,柳氏只覺得五雷轟頂。
還是奶嬤嬤安撫住了她,把她拉回屋裡,也不叫人進來掃泥,拉了她坐到床上,柳氏腮上的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滾滾下落:「奶娘,我幫他納妾,他若不高興,換一個便是,我不嫉妒,他怎麼……怎麼還發這樣大的脾氣?」
吳少爺帶了一口氣騎到花街,秦淮河畔不宵禁,處處燈火明家家脂粉香,他跟著同僚也來過此地,尋個瞧得過眼的把馬一停,下來就往裡走,那龜公鴇母見著他眼生,可對他這身官服卻眼熟,笑的嘴巴咧到耳後根。
也摸不准他的脾氣,見他只是一徑兒往裡走,臉上含著怒氣,使個眼色,請到雅間,出來一位穿紅衣彈琵琶的姑娘,坐下來不說話,兩隻素手不住撥著琵琶弦,也不敢唱小曲兒,只一味的彈琵琶。
教坊裡頭消息最靈,見著是位眼生的百戶,知道是新補上的,那一位的事兒,如今全城都傳遍了,見他坐著只是喝酒,連眼兒都不掃過來,垂了眼帘抿抿嘴兒,把那調子一轉,忽的就金戈鐵馬,一曲《睢陽平楚》的戰曲從錚錚響在耳前。
吳少爺這才轉眼過來,見這彈琵琶的女子通身火紅,連琵琶上都系了紅玉,偏素了一張臉,眼晴也不瞧他,轉調往上,穿雲裂石,如撕錦斷帛之聲。
一曲既罷,屋子裡還似有金玉聲,吳少爺挑了眉毛,隔著燈火看去,眉目如畫,他把錢袋解下來,扔到桌上:「似這等曲子,再來兩首。」
「謝大人除水匪之禍,今兒不論大人要聽幾支曲子,窈娘都贈予大人。」紅衣女子淺淺一笑,抱住琵琶低頭又是一曲。
第141章 吳少爺負氣納妾王老爺夜夢思鄉
吳少爺半夜回來了又出去,哪裡能瞞得過吳夫人,夜裡下人不敢驚動了正院,回到管事嬤嬤那兒,第二日清晨,丫頭才開了門端水進去,嬤嬤就趕緊往上回報。
吳夫人眉頭一擰,再鬆快不起來,揉揉額角,洗漱起來便去兒子院裡,一院子下人都跟縮了頭的鵪鶉似的,見著吳夫人來一個個都貼了牆根,恨不能把肚子縮起來,不叫她瞧見。
柳氏暈沉沉一夜未眠,奶嬤嬤著廚房燉了湯,熬了八寶粥端上來給她,她只一味流淚,奶嬤嬤急得跪在床前的榻腳上:「姐兒,好歹總要吃些東西,再怎麼也不能折騰自個兒的身子。」
柳氏翻轉一夜還是不明白,他作甚要發這樣大的脾氣,原在家中,哪一樣母親不是想在前頭,父親是個持禮的,納妾這樣的話從不出口,可他房裡自來便不曾斷過人。
吳夫人還未進門就看見地上倒落的花盆,泥土白石殘枝蔫葉鋪了一地,知道兒子這氣撒得不小,抬步往裡,奶嬤嬤還在絮絮著勸柳氏起來。
「扶我穿衣,我還須得去婆婆屋裡請罪。」柳氏這句一說完,又是一陣哽咽,吳夫人聽了卻大皺眉頭,從帘子後面進來:「說甚個請罪不請罪的,是不是他驢脾氣又發了。」
柳氏趕緊抹了淚站起來,吳夫人看看她,肚裡嘆一回氣,原當這個媳婦老成持重,同自家兒子的性情正是互補,哪知道卻怎麼也拼對不上。
「是媳婦,媳婦不知相公心意,給的人,約摸他不喜歡。」思想了半夜,便只這一條了,男人礙著臉面不好說,院子裡又都是她帶回來的丫頭,想要收用也得她來開口,都已經單分了一間屋出來,難不著是那丫頭惹了他生氣。
「哪一種是可心的?」吳夫人反問一句,曉得這個媳婦老實,哪知道老實的似塊石頭,這回卻是真箇嘆息出聲,走過去拉她的手,把她帶到床沿邊坐下:「納妾抬通房,俱是小事,敢作反的打發了便是,你來問過我,可曾問過他?」
柳氏一怔,納妾這樣的事,就該女子料理,若是去問,豈不顯讓人覺得她是假意抬人,樣樣都安排好了,爺們家只需要抬抬腿便是,她娘家那許多妾,可沒一個是柳老爺開口求來的,只須眼睛掃一掃,娘親便知他心意。
見她還懵懂,吳夫人嘆息更重,拍了她的手:「他那個脾氣得順著,你這樣子也不必請安了,叫人燒水洗漱,到我屋裡來。」響鑼不用重錘,可這個兒媳婦,別說是鑼了,倒是個沒皮面的鼓,便是她手裡拿了錘子都不曉得往哪處去敲。
只圖她規矩,不成想死板,原兒子不著家,回來也只那幾日,吳夫人哪裡知道這對兒竟是半點不交心,還是得有個孩子,有了孩子沒話也有話說了。
可她一個婆婆,怎麼好問媳婦的房裡事,一出了門便去看身邊的陳嬤嬤,陳嬤嬤趕緊點了頭:「我把宋嬤嬤尋過來。」宋嬤嬤便是柳氏的奶娘,一個不透,另一個得透,話都說明白,只看她自家行事,男人嘛,哄著便是,難不成每對結親的人,掀了蓋頭就知是天造地設。
才行到院門口,就見兩個小廝架著人往這邊來,吳夫人定晴一看,可不就是那發脾氣的兒子,一路迎上去,還沒走到身前就聞著一鼻子的脂粉味兒,吃得顛顛倒倒的往前,看見吳夫人還認得出是娘,給她問安。
吳夫人氣不打一處來,點了小廝叫把兒子抬到她院裡的廂房裡去,一路跟著一路生氣,陳嬤嬤覷著她的臉色勸她:「太太,少爺就是這付脾氣,氣過便好了。」
吳夫人跟上去又給兒子抹臉又是給兒子擦身,脫了鞋子襪子,從腰上搜出一個荷包來,一看就曉是不是柳氏給他做的,大紅的緞面兒,繡了兩隻水鴛鴦,也不知道是哪門子裡的姐兒塞給他的,吳夫人拿起來荷包的絛條抽了兒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