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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我算過了,家裡那些能賣的都賣了,下人尋人牙子發賣出去,餘下幾十兩總有,我看哥哥還想做絲綢生意的,先開個腳店出來,等有了本錢,再收了綢來賣。」寧姐兒心裡有主意,蓉姐兒卻咬起嘴唇來了,跳起來就去找秀娘。

    她那陪嫁單子上頭,可不就有好幾個鋪面,也不知還有沒有沒租的,好借了寧姐兒使,去尋了秀娘一說,秀娘道嘆起來:「哪裡似你們想的這麼容易,她一個年輕面嫩的姑娘家,還沒往大街上去,就先叫人說一回。你看那開腳店的,可有未嫁的姐兒?」

    「再者說了,開腳店便要同那些個三教九流打交道,就是新嫁的嫩婦都不好當壚,她哪裡能做這事兒,這是戳她娘的心窩子呢。」還不獨這些,開腳店要進得好酒,連王家酒樓開到如今還在虧本,腳店若不尋個好焌糟,誰還來吃酒,人生地不熟的,開店哪裡這麼容易。

    「那寧姐兒可怎辦?她好可憐呢。」蓉姐兒往秀娘身上一纏,搖著她的胳膊央求,她還是小時候幹過這個,等有了茂哥兒,便只看茂哥兒怎麼撒嬌了,果然,她才摟了秀娘,茂哥兒就從地上站起來,伸了手點住她,瞪大了眼睛:「不許!」

    「就許!」蓉姐兒也衝著弟弟皺鼻子,茂哥兒聽見這聲扁扁嘴巴要哭,這回不獨蓉姐兒,連秀娘都不理他,他委屈的蹬蹬過來,一把抱住了秀娘的腿。

    「這麼著,先別急,他們還不定是不是呆在金陵呢。」往濼水討生活自然更便宜些,可秀娘瞧著安哥兒是個有心氣的,不肯就這麼灰溜溜的回鄉去,不日就要跟著王家的船回濼水,等料理了那頭,再看往哪處安身立命。

    蓉姐兒喪著一張臉回來,把秀娘同她說的,一句句說給寧姐兒,兩個人兒都不成想開個腳店這麼難,皺了眉頭也不說話,一屋子的丫頭無事都幫著寧姐兒做些細活計,便是打不來絡子,分絲繩兒總會的。

    玉穗兒金縷蘭針甘露幾個俱都坐在廊下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想走一走春困,聽見這些也跟著出主意,玉穗兒是金陵本地人,把一把絲繩點了五根數出來交到寧姐兒手上:「我看,倒不如租一條船,在河上賣吃食,我家原就在河邊上,常有畫舫路過,做些吃食,搖了櫓,不比腳店開得遠麼。」

    蓉姐兒寧姐兒兩個對看一眼,跟著眼睛一亮,這活計不必交租,不必同那些個下九流的打交道,還活得開,只須買一條船來,在河上叫賣,只要東西做得好了,不愁賣不出去。

    便跟江州荷花節一樣,做些乾淨吃食,擺在船上,一路叫賣過,連臉都不須露,若是做得好了,賞錢就不少,這卻比腳店更好,腳店只做下層生意,挨著畫舫做的卻是貴人生意了。

    寧姐兒恨不能趕緊把這會動的腳店開出來:「可不是,嬸娘那時候也是推了車的,這會動才活絡,掛上酒幡,再唱菜名兒,我還會彈琴呢,自家不須露面,雇個人便是。」

    她越想越覺得可行,心裡有了奔頭,臉上也笑起來,連坐著看景的俞氏也跟著笑,也不知道她聽懂了沒有,也不搭話,就這麼看著寧姐兒,挨過去伸手摸她的頭髮。

    蓉姐兒跟只燕兒似的到秀娘面前吱吱喳喳,等王四郎回來了,又纏了他,王四郎手一揮:「這值得什麼,一隻小艇而已。」

    他也喜這對兄妹相依,卻不靠著別個:「我今兒還跟吳兄打聽呢,這事兒是百戶所辦的,如今卻不歸百戶所管了,上頭那一位,蒼蠅腿上還得刮出一兩肉來,哪裡這麼容易就放出來。」

    「那陳家這些東西豈不是要不回來了?」秀娘嘆息一聲:「這些個官老爺,對著商戶已是盤剝一層,還拿這些個昧良心的錢,也不怕雷公劈。」

    「真箇怕神明,那還做得什麼官兒。」王四郎說得這一句,蓉姐兒已經端了茶上來,又給他捶肩又給他拍背,拍的王四郎通身舒坦,捏捏閨女的鼻子:「爹這點頭髮全叫你給騙光了,這事兒也不是這麼說,濟民所里好歹還有五十來人呢,這些可俱是身家性命,怎肯干休,若有個挑事兒的鬧一鬧,總不好全吞了,多少也要吐出來些才能撫民。」

    爹,」蓉姐兒抱了他的胳膊就搖:「她們家好可憐,」說著把頭枕在王四郎肩膀上,自她長大還再沒這樣親近過:「我還記著呢,爹要是沒了,我就同她一樣。」

    這話一說,秀娘伸指就戳她的額頭:「呸!又說這些風話,怎麼都教不會你了!」她再要上手,叫王四郎一把攔住,反手摸摸女兒的頭:「已是幫著疏通了,我叫安哥兒,往吳家去拜新升的百戶去。」

    吳少爺新官上任,王四郎跟吳家關係這樣密,既想幫著吳策訥,又想幫手陳安,便在安哥兒面前透一句,叫他去拜謝新升任的百戶大人,若不是他,陳家一門都死在水寨里了。吳策訥本就算是陳家的活命恩人,又最是個急公好義的,他使了人去問,比王四郎疏通更容易得多。

    「也好,總該拜見一回,到底是恩人呢。」秀娘還沒轉過彎來,蓉姐兒已然知機,彎彎眉毛,磨著王四郎撒一回嬌,等要回房,先住寧姐兒院子裡轉。

    甘露一把拉住:「好姐兒,天都晚了,那陳家哥兒不定甚時候回來呢。」他一向不在,蓉姐兒倒忘了還有他住在院子裡,可她哪裡忍得住,到底把玉穗兒叫了來,把事報給她知道。

    不意安哥兒已是在寧姐兒面前說了,他先瞧了俞氏,見她睡著,退出來看看妹妹,再瞞著他,他也約摸知道些,她便不是會開口的性子,院子裡頭擺的醃桃仁甌兒,還有羅漢床上那些個絹,他俱都瞧在眼裡,只不說出破。

    「等這兒事了了,哥哥就回濼水去,把那百來畝地賣了,等娘好一些,能上路,咱們還回濼水去。」安哥兒這句才說完,就看見妹妹擰起眉頭。

    「哥哥想的太好了些,爹那些貨,可還差著人的帳呢。」寧姐兒說這一句便嘆息一聲:「光是菸絲就有千把兩銀,咱們遭了難,再折些總不能一文都不賠。」

    安哥兒笑了:「也沒這許多,都是給了定錢的,尾數付完,總還有百來兩銀子,維持生計也夠了。」寧姐兒譬如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阿彌陀佛。」雙手合起來念了聲佛,原以為是山窮水盡,忽的又柳暗花明,等回了鄉,再做什麼不便宜,總是故土,樣樣俱是熟悉的,就是再開個腳店,也沒人改上門搗亂。

    第140章 謝恩人猶存傲骨遭冷待得遇紅顏

    寧姐兒曉得家中還有本錢能夠支撐,蓉姐兒再來時,便不肯收她的恩惠了:「家裡還有幾房下人守屋,水田奴僕都好出脫,破船還有三斤釘,咱們家船是沉了,總還能支得起來,等我娘身子好些,便坐船回鄉去,總不能叫爹,喪在異鄉。」

    陳老爺算起來是客死異鄉的,連屍首都沒能撈出來,落到江里早就餵了魚,安哥兒一安頓好了母親妹妹,摸空了身上的錢,拿王家給的銀兩置了些糰子粽子香燭元寶,請船把他載到江心,點起香燭燒過錫箔元寶,把糰子粽子一併扔到江中,算是祭過一回。

    因是客死又是橫禍,想著好好念經超度一回,連餘下的衣冠都無,可墳塋總要安一處,再給點個安魂的長明燈,請人念幾卷經書,也算盡一盡兒女的心。

    寧姐兒拿三尺來長的絹,用黑線繡了一幅地藏經,當著人不好做這活計,夜裡點燈熬蠟針不離手,想著到爹靈前供上,只盼無量罪業全在這經里消去,背了人悄悄抹淚,不好跟親娘說,只跟安哥兒念一回:「盼著爹能轉世投胎,別作那無主的孤魂。」

    原是客死它鄉的,俱要做個法事道場超度一回,由著和尚寫個疏碟,燒往陰司之中,閻王才好發文攝召,開五方冥路,過各方城隍土地,一路關卡渡口收了疏碟才放過他,好往濼水家鄉去。

    可陳家三個耽擱在此處,一來一回山長水遠,原是該回去再做道場的,又怕陳老爺獨個兒在水中尋不著回來的路,趕緊尋個寺廟,念一回經,又燒了些個紙船。

    俞氏時好時壞理不得事,這些俱落在秀娘身上,安哥兒跑前跑後的忙活,便是不立時作水陸道場,也要念上幾卷經,簡單操辦一回。

    安哥兒當著母親妹妹不能流淚,跪在銅盆著卻哭起來,不獨給他燒了船,還燒了好些個紙錢,恐怕那些水匪的魂靈攔他爹的路,不放他回來。

    這些個王四郎想不著,秀娘卻想著了,安哥兒這樣早就往鋪子裡去,寧姐兒又拿針捏線的,為的便是掙一份些銀子出來,別個不論,這錫箔元寶總要自家人花錢買來陳老爺才能收得著。

    先燒城隍,再燒小鬼,各處都拿了,才有餘下的給他爹,安哥兒還捐了銀子,先給陳老爺點起長明燈來,等金陵事了了,再回濼水去,便是砸鍋賣鐵,也要辦個體面喪事。

    安哥兒空手上了吳家門,也不說同王家認識,空口白牙的門房也不理他,站在門口乾等著吳少爺回來,吳少爺到下半夜才回,安哥兒早靠著牆迷迷蹬蹬了,聽見響動一骨碌從地下爬起來,拍了灰往吳少爺面前「撲鼕」一跪。

    吳少爺一驚,拿了馬鞭子叫下人舉燈去照:「我這兒又不是衙門,你有甚個冤枉去那兒擊鼓便是,跪在馬前作甚。」

    安哥兒給他磕了三個頭:「小人是百戶大人自水寨里救回來的性命,好容易訪得大人住處,身無長物,便是給大人磕幾個頭也是好的。」

    吳少爺一聽這話,翻身下馬,走往進前,仔細一看倒認出他來,這一家子的船就在他們去剿水匪前兩日給撞沉了,因著是蘇浙一地過來的,那邊口岸還來了官報。

    吳少爺扶他起來:「你娘同你妹妹如何?可投著親了?」他們殺進去時,正瞧見安哥兒舉著椅子正砸水匪擋刀。知道兵丁殺來,那些個水匪只顧自家逃命,搜羅些珠寶金銀,有的還帶家眷,有的連家眷也一刀捅死,怕女人家口松守不住,透出形貌來。

    這些個人質自然也不能留,進了屋便一刀一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安哥兒搶身出來,雖腿瘸著,手上還有力氣,守在母親妹妹身前,不叫人傷了她們。

    吳少爺當先進去,一槍結果了水匪,點一點死了十來個,活著的也各有傷殘,這小子不過十來歲,身上俱是血污,母親妹妹他只得抱一個,兩個全都人事不知,卻死活不肯叫人碰妹妹一下。

    他原想搭把手的,瞧著一個三十多,一個十多歲,便在五十來人里點了兩個婦人,扶回船上去。餘下壯年男子俱被押回去,說起來自家都苦主受害的,進了水寨還能留得性命,也須得審問一番,看看手上有沒有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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