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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吳夫人算是個慈和的婆婆,既不是個長袖善舞的,那老實把得家也成,可兒子回來半年多,還時時住在百戶所里,好容易調回金陵,撒下去大把的銀子,卻不曾盼得個孫子來。這下到好,嫡孫沒來,來了個妾。

    吳夫人把心裡這口氣咽下去,拉了柳氏的手:「你同我說,可是那個丫頭不規矩?看我怎麼發落她。」這句一說完,就看見柳氏擺手:「不是不是,是我……」

    半日也沒說完一句話,吳夫人一瞧就明白過來,她是怕自個兒不能生了,這才給塞的丫頭,兒子那兒且不知道願不願意呢。

    吳夫人到底沒忍住:「你的心也太實了,我知道你家是那付模樣,納個妾有個通房不算什麼,多子多福也要看是哪個養的,咱們這樣的人家只怕財氣越分越少,你肚子裡頭爬出來的,才跟你一條心!」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柳氏卻還只嚅嚅著開不了口,她是真怕了,根本不敢上前去,挨著就要打顫抖,哪裡還能有孩子。

    吳夫人見她模樣不對,肚裡皺眉,拍拍兒媳婦:「你且去,這事兒我有主意。」這些年都不曾往兒子房裡插過手,一是她曉得自己兒子是個犟驢脾氣,拖著不走打著倒退,得放手且放手,總歸一院兒住著,鬧不出什麼來。二是不想做那惡婆婆,多少人家夫妻中間還插個婆婆,原是好的也過不好了。若吳夫人是個樣樣要拿捏的,也不會帶著小姑子這些年,更不會對外甥這樣好了。

    不成想她不管,竟也不好,回了屋吳老爺也睡下了,他總歸有了年紀,酒一多就上頭,身子撐不住,吳夫人先去看了丈夫,再回來拉了身邊的老嬤嬤細話:「她這心裡是個什麼想頭?」

    女人家哪有把丈夫往外推的,哪一個恨不得把丈夫拴在裙帶子上,見天兒不錯眼的盯著,柳氏還主動納妾,別是真箇讀那女四書讀得傻了吧。

    「少夫人是個規矩的。」老嬤嬤能說甚,只一句帶過了:「我看,還是得往院裡送個人進去,看看是不是哪個狐狸精迷住了少爺,少夫人不好同您訴苦。」

    吳夫人揉著額角:「也只好這麼著了。」

    王家的馬車才剛到大門邊兒,裡頭門房就出來迎,王四郎把馬鞭子遞過去,叫人開了大門,把車趕進去,那門房低了聲兒:「老爺,有人上門來,拖兒帶女的,等了老爺多半天了。」

    蓉姐兒回屋就要脫衣睡覺,銀葉捧著銅盆給她洗臉,拿油脂膏子抹到臉上,再用茉莉花水細細洗過,她一面洗綠芽一面說:「姐兒,咱們家來了個投親的。」

    蓉姐兒帶了滿臉沫子抬頭看她,綠芽給她拿大毛巾接水:「說是原是太太家的鄰居,前些日子在水上遭了難了,舉目無親的,只好投到咱家門上。」

    蓉姐兒扔了毛巾就往外頭跑,綠芽怔了一下急趕著在後頭追,到儀門那兒才追上了,綠芽扯住蓉姐兒的衣袖:「姐兒,你好歹擦擦臉再出去。」

    蓉姐兒接過來抹了一把臉,甫一進屋門聽見是個外男的聲兒,趕緊立住了,從牆後看過去,一個個都不識得,又有個少年在,不能進前,只往後頭縮,聽爹娘他們說話。

    「真是菩薩保佑,東西沒了便罷,人還在便成。」秀娘撫了心口:「已經著人去尋大夫了,你莫要急,且去看看你娘跟妹妹。」

    「不必憂心醫藥,官府作文章沒個半月也要十天,這一批繳著的東西,到你手裡十中能餘二便算好的了,不急,就在我這兒住著。」王四郎嘆了一口氣:「在水匪里手裡掙脫了,便是大難不死還有後福。」

    蓉姐兒偷摸看著有些眼熟,卻又不十分認得准了,等幾個人去了客房,她才出來:「娘,這是誰家?怎麼說是鄰居呢。」是鄰居那自然就是徐屠戶家,可瞧著怎麼也不像。

    秀娘嘆一口氣:「這是陳阿婆家,你可還記得安哥兒同寧姐兒?」帶了全付身家想往金陵來開絲坊的,哪裡知道會遇著水匪,兩艘船俱叫鐵鏈條打沉了,東西失了不算,人還給抓住了,一同虜去的有個幾分顏色俱叫水匪壞了,也得虧得了一場病,病得生死不知,昏沉沉只是睡,身上一會兒寒一會兒熱,若不是燒成這樣,早早也給拖出去了。

    蓉姐兒還記得寧姐,兩個在濼水,日日都在一處,聽見她遭難白了一張臉,急著要去看她,叫秀娘一把拉住:「她哥哥在呢。」

    這家子男人死在水裡了,家裡只這一個哥哥能頂門戶,水匪劫船也折了許多人,那虜來的男人,叫逼著拿刀一處,做了第一回,便也是匪,再沒有出路。

    所幸剿匪的兵丁來了,這才救了這些人,只財物俱被收進官府,等一樣樣點明造冊了,才能發還給他們,這五十多人全叫官府安排到濟民所里去住,比災民好些,也有醫藥,可兩個女眷哪裡吃得這苦,又無好醫又無好藥,這病便一日重似一日。

    安哥兒又要幫著父親辦喪事,又要照顧娘跟妹妹,身邊只餘一個老夥計還在,想著王家似在金陵,腆了臉上門投奔,原是想著能得幾兩銀子先請了大夫也好,不意王四郎肯伸這個手,安排了客房還調了丫頭照顧,實是雪中送碳,感激涕零。

    他這腿上也受了傷,王四郎又給尋了跌打大夫,摸了骨頭無事,只叫他少走動,他哪裡閒得下來,看見親娘妹妹有人照顧,便又往王四郎那兒去,見面先下跪:「世叔仁義,我卻不能這麼吃乾飯,不拘有什麼活計,我也讀過書,跟著爹還跑過船,做過絲綢生意,凡有用得上的,絕沒有二話。」

    王四郎見他上進,知道他也是沒法子了,身上甚個值錢事物都無,問明了家鄉還有些房產,這會子卻不能回去變賣,在他這兒不過打個短工。

    王四郎自家姐妹俱是吃白飯的,原在江州時族裡的親戚來投的也不少,卻沒半個能頂事,俱是想著占親戚的便宜多拿些多用些,這一個瞧著正氣,也不敢放到柜上去,略一沉吟便道:「你等著,明兒我帶你去見管事,叫他給你安排活計。」

    安哥兒本就想著打個短工,不叫人說是吃閒飯的就成,受了這樣大的恩德,也只這點力氣能回報,沒二話便應下來,由著王四郎帶到茶葉鋪子裡去。

    算盤不在,鋪里就只有一個二掌柜,接了人問明了做了絲綢生意,便把安哥兒帶到絲號里去,想試試他的,安哥兒家中慣做這門生意,雖做了小工打扮,那眼卻毒,心裡還有一本帳,一匹絲成本多少賣價兒少門清,很快就上了手。

    蓉姐兒等安哥不在才去寧姐兒房裡,看五官還能瞧見小時候的模樣來,只臉頰深陷膚色臘黃,人也迷糊糊不醒,丫頭說她還夢囈,夜裡睡著睡著就喊起來,要她哥哥過來守著才能睡得定。

    蓉姐兒眼圈都紅了,覺得她十分可憐,叫丫頭等她醒來一定報給她知道,回去就翻起自家的柜子來:「甘露,給我找幾套衣裳出來。」

    第138章 逢巨變家財傾盡幸平安白手重來

    陳家三口連同一個夥計,除了身上的衣裳鞋襪,什麼也沒能留下,那兩艘商船中有一隻俱是陳家貨物,也不知道察撿到多少,都扣在衙門中。

    安哥兒實不指望能還回來,貨物單子都不知道扔在哪裡,憑他空口白牙官府又怎麼會信,捉了水匪,官府本就要扣下一多半,只盼著能還回來些貴重物,也好賣了得些錢賃間屋子住。

    蓉姐兒收拾了幾身舊衣出來給寧姐兒替換,她見天在床上躺著,也不知身量如何,幾身舊衣,加兩身新衣,梳子妝匣一應俱全。

    秀娘還記著陳阿婆在時那份情誼,得人點滴好處都放在心頭,若不是陳阿婆那時候相幫,她跟蓉姐兒在娘家的日子也不會那麼好過。

    寧姐兒年紀輕輕受了這般苦楚,瘦得都脫了相,原來豐腴的臉頰尖削下來,蓉姐兒的中衣給她換在身上竟還顯得小了。

    秀娘本就是個軟性人兒,見老的小的都躺著一病不起更是嘆息,那陳俞氏也不過跟她一般年紀,沒了丈夫,還有兩個半大的孩兒。比著自家,那時候傳說王四郎坐的船沉了,陳家伸手相幫,如今他們遭難,不過是抬抬手的事兒,見了丈夫也勸他:「能幫便幫一回,官府那兒也幫著問一問,看東西能要回來多少。」

    「能有個百來兩便算好的,哪一層不盤剝,這許多東西本就是無主的貨,多寫少寫俱是看人家的,便是去給他們通通路子,怕也不會多。」王四郎早就跑過一回,只說貨物還未運完,都要先搬到府庫裡頭,才能一樣樣撿點。

    陳家也算倒霉,收蠶繅絲守著買賣本是一年比一年富,手頭余錢多了,便往江州置了宅子,瞧見那些人家買船走貨,也跟著心動。

    頭一二回是賺著錢,安哥兒的爹便想作一注大的,還比著王四郎來,他發的鹽引財,一下子起了家,投上兩船的茶葉,這錢跟雪花似的落下來,別個做得,自家也做得。

    不成想竟賠了本兒,折了一半家業進去,一氣兒買了兩條船,不光是他自家貨物,還有小商戶也跟著湊了一船。指望著錢生錢利滾利,哪知道又碰上這事兒,如今除了鄉下的老宅,再加上濼水那一百來畝的桑田,餘下的全賠了個乾淨。

    安哥兒能安心住著,也是家裡還有田地,不是一輸到底了,就算衙門裡頭一文不賠,只要托王家照管好了人,便把那些田地賣出去,也夠生活了,還有餘錢能再做個小本買賣,原就是一張一張綢機攢出來的,再重回那日子,攢回來便是。

    娘跟妹妹俱都躺在床上,他便也不急著回鄉賣田,只跟著王四郎做小夥計,要回鄉還是留下,還要聽娘怎麼決斷。

    安哥兒再老成也不過十五歲,在王家絲號裡頭倒漲了見識,此處城郊水鄉也是出米出蠶的,秦淮河畔不獨有那煙花巷子,還有剪不斷的機杼聲,光靠了濼水一地怎麼夠支撐絲坊,王家綢緞莊子裡各樣綾羅綢緞俱都齊備,本地產的是雲錦,濼水一地是宋錦,還有陳仁義那兒定時發來的蜀錦,三樣名錦羅列,比的就是貨物齊全,先拿貨打開了路子,再多出精品。

    這段日子,王四郎便同那官辦織造下的綾錦院官員打關係,想著把自家的錦供往官府里去,這事兒十分里成了八分,等扯了這一張皮出來,鋪子也不再做那些雜項生意,單只接官家的單子,招待官眷了。

    安哥兒只覺大開眼界,心裡又痛悔,若是自家阿爹想著這個,江州也有官家織造,近二三年不說,再往前數,濼水哪一家的絲坊大得過陳家,女織工又怎麼好跟陳家比。

    沈家那絲坊,說是沈家的,也還是王家出的錢跟力,陳老爺是想爭口氣的,眼饞別家烘的肉餅大,卻不曾瞧見這一樣樣都靠著關係,想著天上掉下肉餅子來,誰知道把自個交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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