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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杏娘才送了信來,一個個扮著孝女賢婿,要過來金陵看望王老爺,那信上說辭恨不能幫著生病,可隔了一個城雪娘,也不過來瞧了兩回,留下些毛豆芋頭雞蛋再加三斤紅糖,到要秀娘回她五兩銀子的禮。
算盤再不說什麼,垂了頭出去,這樁事怕是這麼揭了過去,秀娘可著勁的給玉娘塞東西,人心都肉長的,她幫了這許多,還叫她孤伶伶一個人家去,說起來便紅了眼圈。
玉娘反倒安慰她:「太太安心,我是打定主意的,似我這般,嫁個差的侍候他湯水犯不著,嫁個好的伏低作小還自家心虛,倒不如獨個兒過活。」前半輩子受了這些苦楚,再不想仰人鼻息過活。
蓉姐兒知道玉娘要走,只磨了她不肯,可往常對她千依百順的玉娘,卻怎麼都不鬆口了,蓉姐兒趴在她身上:「玉娘,我離不得你,不是你在,我連回禮都繡不出來。」
男方給聘禮彩金,女家自然要回禮,裡頭最要緊的便是沒過門的媳婦做鞋做襪,盛在盒裡抬回去給男家,蓉姐兒手慢,親事又定的急,鞋襪都是有尺寸的,哪裡來得及做。
吳家給幾個尺寸,除開徐禮那一身,從頭到腳是她自個兒做的,給繼婆婆張氏的那一份卻是玉娘趕出來的,蓉姐兒的針線俱是她教的,怎麼下針針角如何,再沒有比她更清楚的,做出來放在一堆也分出來。
「姐兒若是定了性子,同我也不差什麼。」玉娘摸了她的頭髮,蓉姐兒見這個說不動她,又指了茂哥兒:「你走了,茂哥兒要鬧的。」
玉娘便又笑:「小人兒忘性大,我走了三五日也就好了。」
「可我不是小人兒了,我忘性不大。」不論她怎麼纏,玉娘只是不應,蓉姐兒哭了一場,後頭這些日子日日纏了她,連茂哥兒都似明白玉娘要走了,早晨起來先去玉娘屋裡看著她還在,這才肯吃飯。
算盤那兒隔得一月送了契紙過來,他果然在大柳枝巷子裡頭賃到了房子,單門獨院,契紙上寫明了共有十間屋子,一個天井,有樹有井,除開這些,他還在濼水鄉下給玉娘買了十畝地。
秀娘不過給了八十兩銀子,哪裡夠置下地來,問他,他咬死了便說這是從八十兩裡頭出的,因著別個急等銀子用,這才把價壓低了。
秀娘見他這付模樣倒不知說些什麼好,肚裡又嘆一回,把兩銀契紙給了玉娘,瞞下了不提,她卻知道玉娘的心意,若算盤真箇等下去,說不得玉娘就肯了,如今這番,倒不如不知。
等二月春風吹上柳梢,玉娘便坐上了去濼水的船,帶隊的就是算盤,來時兩個結伴,走時,一前一後兩條船。
蓉姐兒在屋子裡哭的頭疼,甘露蘭針怎麼勸都不肯用飯,大白跳到枕頭邊,拿舌頭去舔蓉姐兒腮上的淚珠兒,秀娘又是勸又是拍,許給她一箱子一箱子的衣裳首飾,蓉姐兒還只哭,她曉得不該埋怨,還是忍不住:「作什麼把身契還給她,還給了她,她就走了。」
人是長大了,可哭起來還跟小時候一模一樣,一抽一抽,吸不上氣的模樣,仰了臉也不怕別個看,可等茂哥兒踩著塌腳爬到床上來,蓉姐兒就把臉別過去。
茂哥兒皺著眉頭,猶豫著爬過去,小手軟綿綿的拍在蓉姐兒身上:「姐姐,哇哇。」聲音壓在喉嚨口,吐絲似的憋著,只當蓉姐兒挨著碰著了,這才哭成這樣,小心翼翼的模樣把蓉姐兒惹得想笑,眉頭還會舒展開,就又抽起來。
茂哥兒果然跟玉娘說的那樣,前五日還找,後來就知道她不在了,也不再找她,很快忘到了腦後,蓉姐兒就氣他是個小沒良心的,茂哥兒挨了訓還不知為甚。
花朝前,吳家送了帖子過來請宴,卻是吳少爺從總旗,升到了百戶,這卻是世襲的軍職,吳家臉上立時風光起來,大肆宴請,把金陵城裡頭的富戶一半兒都叫了過去,便是徐家也送了禮,徐三老爺原該去的,他卻覺著升個武官沒什麼風光,只順了禮,人不肯到。
吳少爺升的這樣快,卻是為著剿匪得力,金陵邊上挨著許多渡口,將近年關水匪俱涌了出來,由個獨眼的作首腦,晝伏夜出,專只掠搶過路商船,雪雖化了,天還寒著,夜裡風急水大,專撿了一處窄峽,鐵鎖橫在江面,看見官船便放了過去,看見商船,就拉起來鐵鏈來,等著撞毀船隻搶奪物品,張了魚網在水下撈貨,也不管死了多少人,只截了貨物便走。
這伙水匪狡猾的很,兩邊都人有收風,知道混了官兵便不出來,俱是商人才拉起鐵鏈,等著船散貨入水。
那一片水面立時不再有船隻敢行,既是在接壤處,兩地俱派了人手過去,吳策訥便是其中之一,這燙手的山芋別個推還不及,他偏攬在身上,也不同家裡說明,只說要出去幾日,瞞得風雨不透,挑了二十多個手下,裝作行商模樣。
這事他看慣了,還會打得一手好算盤,穿了吳老爺的衣裳,戴了皮帽兒,別幾個扮作擔貨的腳夫,在碼頭便一樣樣的打算盤,又作出十萬火急的模樣,逼得船老大說出走近路,再喬模喬樣的請兩個兵來,掛上官船的旗。
那幫子水匪早早就得了信,哪知是個計中計,船里人裝著吃酒划拳,一到了峽口卻忽的滅了燈火,那幫水匪點起火把尋船,只見得淺水處跳下人來,雖沒抓著獨眼首腦,卻殺了十來個人,又活捉了二十來人。
破了水匪,還順藤摸瓜尋到水寨,裡頭還有些商人家眷,一併兒全求了回來,繳得的貨物金銀裝了三四船,上峰立時把他補了百戶的缺,自此便是從六品的官兒。
家來時叫吳夫人抱了就哭,吳老爺雖氣兒子一氣不吭出去行這險事,卻也老懷安慰,等那官服官印送了門,立時操辦起宴席來。
王四郎怎會不喜,徐禮如今還是秀才,可他嫡親舅家卻出了個百戶,早早帶了人去賀,有知道王家與吳家是拐了彎的親家,俱都打量起蓉姐兒來,她雖大方,卻沒心緒交際,尋了柳氏有意想問問怎麼殺的水匪,柳氏卻只尷尬一笑,招呼起客人來。
蓉姐兒見沒人理她,又不耐煩去尋那些小娘子說話,吳家來得這樣熟,自己帶了丫頭,讓吳夫人身邊的巧兒惠兒領著躲到暖閣里去。
她坐著無聊,大開了窗戶,看見外頭種的芭蕉綠油油,香繡球白團團的喜人,走到院裡摘了一大朵香繡球,拋起來提腳當毽子踢,她腳上靈活,左右互換著踢起來,一個轉身仰頭正等著繡球落下來換一隻腳去踢,就看見徐禮隔月洞門站在對面。
蓉姐兒一頓,那香繡球掉了個空,一路滾到徐禮腳邊。
第136章 拋花枝蓉妞問妾細簪花徐禮明心
這一捧花香雪球開的白花,雪雪白緊簇簇的挨在一處,便似個大雪糰子,蓉姐兒腳上還穿著小靴子,踢起來一點也不費力,往上一拋才踢了兩下,細碎的白花著了力碎開來繞著密織金線繡合歡花的挑金裙兒飄。
徐禮一見就勾了嘴角,遠遠望過去便似細雪紛飛,她瞧著比冬日見那一回又高了些,臉頰卻瘦了,下巴更尖,粉面含春,眼角眉梢俱是笑意,跳起來裙子鼓成半圓,一側身看見他站在那兒,趕緊別過身去,把掖起來的裙子放到腳。
也不知是不是叫他瞧見自家這模樣兒覺得羞了,規規矩矩把兩手交握著垂在身前,垂了臉粉面微紅,眼兒偷偷睨過去,不說話也不動彈,只頭上繫著的一雙金鈴兒還在一顫一顫的晃。
蘭針還沒把頭探過去呢,甘露就一把拉住了她,巧兒惠兒兩個見怪不怪,原還在心裡頭猜測表少爺甚時候來看這王家姐兒,哪裡知道這麼不經念叨,才說著,人就來了。
一屋子的丫頭,徐禮自然不好近前來,三間小敞院兒開了六個月洞門,每個門的去處不一,他指指月洞門打個手勢,先往後退去,隔著漏花窗立在門邊等她。
蓉姐兒噘噘嘴兒,心裡又想問他以後會不會納妾,往前挪了一步,回頭見丫頭們並不曾瞧過來,巧兒惠兒兩個正立在香雪球叢邊,瞧著像是要摘花,蘭針甘露一個在裝點心碟,一個在給茶壺換水,她把裙角兒一拎,貓兒似的往前,拐過月洞門看著徐禮彎了眼睛笑起來。
徐禮把那個殘了香雪球拾了起來捧在手中,不見的時候想見,見了卻又不知要說甚,忍不住要多看兩眼,蓉姐兒見他只笑不說話,彎著的眉毛蹙了起來,手往月洞門邊開得正艷的紅杏枝條上伸,拈了一朵在手裡打轉,抬頭直通通的看著徐禮,問他:「你以後會不會納妾?」
徐禮初時還笑,一聽這話皺起眉頭,急得上前一步:「是哪個又在你跟前混說?」經了雁姐兒的事,他是徹底怕了,也不知這事兒算是懷璧其罪還是算作賊惦記,別樣他都不怕,可蓉姐兒那句還沒出婚書卻嚇著了他。
沒出婚書便是婚事未定,什麼納采相看俱不作數,可如今已經出了婚書了,她做的那雙鞋他也穿在腳上了,再嚼舌根,又是為甚?
蓉姐兒搖搖頭,往涼磁墩上一坐,側身抬頭看他,還似小時候那樣,對著徐禮就咕咕咕的說個不停:「玉娘回家去了,算盤納了妾。」說著托起腮:「我不明白……」
徐禮才是真箇不明白,她說的一句也沒懂,可隔著紅艷艷的杏花看她的臉,卻忍不住笑,薄薄的嘴唇粉潤潤的吐著氣,他挨著花樹站著,只覺得一樹紅杏也沒有她半分艷色。
蓉姐兒眼波一睇就見他在笑,豎起眉毛氣哼哼的指他一下:「你笑甚?你也想納個跟我長得像的妾?」那些背地裡的話,她又怎會不知,隱隱知道這事的由頭,心裡還厭惡上了算盤,見著徐禮笑,順手就把杏花砸在他身上。
徐禮手一撈接住了:「我有了你,作什麼還要和像你的。」這話一出口,耳朵跟血滴似的紅起來,他本就生的面似冠玉,長眉星目,平日裡板正著臉面如寒霜少有笑模樣,此時紅起臉來,倒又成了俊俏小郎君。
蓉姐兒聽了這句滿意了,點頭嗯了一聲,見他還傻看著臉紅,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臉:「你熱的很麼?」從上到下的打量他,便知道他為什麼熱了,他身上穿著的還是回禮時自家做的那身袍子。
用了暗紋綢緞,做得厚厚的,這時候雖還春寒,卻比冬日裡暖和的多了,還穿著這一身怪不得熱,蓉姐兒曉得他沒娘,見他這樣,以為沒人照顧他,很可憐似的瞧了他,輕聲輕氣的:「你別穿這個,我以後還給你做薄衣裳。」
徐禮哪裡是沒人料理,不說徐家一季要做的衣裳,吳家這裡有了自家兒子的,便少不了他的,他特特穿了這一身出來,便給蓉姐兒瞧的。
袍子身量正好,鞋子也正合適,密密的一切切納起來,鞋底兒厚的很,便是山上落了雪穿著它也不凍腳,為著這一身兒,又叫學裡同窗笑話一回,說他這身衣裳是租出來,恨不得天天穿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