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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蓉姐兒看她衣裳帶子都不曾系好,掃過一眼:「那便叫她起來。」

    雁姐兒覺少,早早睡著,天不亮就醒了,縮在被子裡頭不出聲兒,她不出聲,守著她的兩個丫頭也只當她睡著,臥在床上不起來,等聽見拍門了,看看時辰不似送飯來的,慢悠悠起來套上衣裳才出來開門。

    蓉姐兒越過那個丫頭,一路往小院子裡頭走,另一個還散了頭髮,臉也未洗,雁姐兒真箇躺在床上,她掀了帘子進去,一屋子不通氣燒炭的味兒。

    屋裡雖燒得暖,用的卻不是銀絲碳,只把火盆擱得遠些,開了窗透些風進來,散一散味道,雁姐兒別過臉去不肯看她,蓉姐兒卻踩著塌坐到床沿。

    兩個丫頭趕緊套上襖到耳房裡頭去,下人房哪裡會燒這樣的好碳,這兩個夜裡就在雁姐兒房裡那張羅漢床上睡,這會子回去直搓手掌心。

    一個捅捅另一個:「你說,咱們要不要去報給太太知道。」這院子別三個全叫看管起來了,石大夫人得著吳太太的信,曉得王家還不知道,那便更不能留這三個,若是再嚷那麼一嗓子,王家不知道也知道了。

    蓉姐兒見她不說話,開了腔:「我問過了,他說沒有。」

    雁姐兒不意她一開口就是這話,扭過頭來,睡在枕上怔怔望她,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她還屏了聲不肯哭出來,猛得抽一抽鼻子,竭力咬住唇。

    她原是假病的如今也成了真病,面上蒼白無色,死咬著下唇一片艷紅,她那日醒過來就撐著身子問明白了,環兒墜兒兩個伏在地上哭,那一包子茯苓粉,確是石家老三送來的。

    怪不得石大夫人來看她,話里話外都是叫她安分些,卻原來她身上早就擔了這一樁事,在別個眼裡她便是個下作人了,哭也哭過了,求也求過,卻沒人理她,一日三餐飯食衣裳樣樣都不少她的,卻是把她關在這方小院裡頭,再不能見天日,連身邊最親近的三個人,都要被人送回姚家去了。

    養娘自小把她帶大,環兒墜兒兩個跟了她從姚家出來,這時候再回去,哪裡還有命活,在石家雖是寄人籬下,她們三個卻再沒有幹過一件粗活,等發派回去,還不知落在哪個院子裡。

    雁姐兒坐起來,抱了被子拿袖子抹臉,直定定的看著蓉姐兒,半晌也沒說一個字來,她也不知道說甚才好,心裡卻跟火燒似的。

    她問過了,他說沒有。

    這個「他」字從蓉姐兒嘴裡說出來,倒似一道炸雷響在雁姐兒耳邊,他與她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人,這輩子也沒指望能在一處,她是生過妄念,以為他心上也有她,對她笑,給她送了藥來,誰知不過是一場幻影,叫風一吹便散了。

    徒留笑柄不說,還把自己困住,她扶了發暈的腦袋,一把扯住蓉姐兒的衣裳,心裡從來不曾這麼酸澀過,於她來說隔了雲端的人兒,跟她身邊這個卻這樣近。

    看她披紅掛金,一身綾羅錦繡,端坐著垂目看過來,而自個兒卻睡在偏院裡,蓬頭散發,身邊連個貼心的使喚丫頭都不在,雁姐兒閉閉眼兒,重又睜開來,乾涸的喉嚨咽下這一份酸苦:「求你,求你,去尋石太太,把環兒墜兒放了出來。」

    只說了這一句,便似支撐不住似的拿手撐住了褥子,蓉姐兒側身看看她:「那是你大伯娘。」伸手扯過掛在衣架子上的綢襖,立起來給雁姐兒披到身上,雙手壓住她的肩:「你若留了她們,這輩子都不得好過。」

    怪不得主子,便只能怪到丫環頭上,石家大夫人如今只把三個下人送走,對外頭說是幾個下人欺負姐兒,事兒便怪不到雁姐兒頭上去,有一半也是看的石老太太的臉面,若雁姐兒再這般行事,她到了年紀也只有被送回家由著嫡親叔伯發嫁這一條路,哪裡還有往日裡思想的,靠著石家,往後要尋個厚道人家嫁出去,這輩子求個安心。

    雁姐兒抖著嘴唇流淚,她不肯用水用藥,兩個丫頭略勸一勸便罷了,這會兒眼睛裡乾的只流下兩行淚來便再沒水花了,粉面斑駁,俱是淚痕:「你不是我,我若拿她們換了安穩,這輩子便不得安穩了。」

    蓉姐兒皺起眉頭:「哪個叫你換,你好了,她們自然能好,你不好,她們一個也逃不脫。」一根繩上拴著的幾隻螞蚱,一損俱損罷了。

    看她還是一臉委屈的模樣流淚,擰起眉頭來:「我不耐煩說這些,這個手爐子給你留下,烘被子暖手還是拿出去換銀子都隨你,我去說一回,只這一回,再沒下次。」

    雁姐兒心裡一喜,跟著又苦笑:「你如今是嬌客,你說出去的話,自然有用。」

    蓉姐兒眉頭越皺越緊,轉身出去,甘露一聲都不敢響,聽見裡頭沒吵起來,把心咽回肚子裡,拿眼兒瞅瞅蓉姐,只覺著再這麼來兩回她著腸子都叫急的絞在一處了,才要問兩句便聽見嘆息聲,這下也不敢再問了,全咽進肚子裡,一路垂了頭跟在蓉姐兒身邊。

    兩個也不往學裡去,而是去了石家大房拜見石大夫人,石大夫人看見蓉姐也是滿面笑容,雁姐兒這事若是鬧了出去,再沒她好果子吃,不意這個姐兒主意竟這樣大,瞧見蓉姐兒來了趕緊叫茶叫點心。

    蓉姐兒坐定了先閒扯兩句,什麼院子裡的梅花開的好,又說原在濼水江州不曾下這樣的雪,石大夫人自她悶聲不響的把環兒的事混過去,便不敢再拿她當孩子瞧,聽見她扯閒話,也順著往下說。

    待用了一塊點心,蓉姐兒才笑:「我看雁姐兒那裡沒個得用的人,伯娘你調教好了還把人給她發回去罷,教得規矩了便成,我看她藥也不用飯也不用,人都瘦了。」

    石大夫人聽了一頓,環兒墜兒兩個她是再不能留的,便是那個養娘,說著是奶了雁姐兒一場,也是個笨人,早早就該拘了她教她規矩,吹這陣子歪風,好株也叫吹倒了。

    她沒立時答應,蓉姐兒也不等她答,看看時辰到了,起來告辭往學裡去,石大夫人著小丫頭送她到門邊,想了一回,嘆一聲:「罷了。」人給她留下,卻再不許她出院門,連學也不再讓她上,院門都不能輕易打開,一面加緊給兒子相媳婦,一面吩咐兩個小丫頭,一有風吹糙動便來報給她知道。

    石大夫人身邊的嬤嬤嘖了一聲:「這麼著倒不如把那幾個送走。」她留了臂膀卻再無用武之地,日日關在小院裡,還能有什麼上進的地方,石大夫人卻是一聲冷哼:「便是這樣才好,看住一個院子,不比放人出來追著跑要容易的多。」

    第134章 立規矩雁姐事定白蹉跎算盤納妝

    金陵的雪下的比江州大的多,入了冬便少有天晴的時候,看著天陰便立時有雪,一夜過去開了窗兒便是白瓦白磚地,防著天雪難行,隔三日才上一日學。

    蓉姐兒再往女學裡去時,雁姐兒那張桌子已經被撤了下去,她初病時林先生還問過幾句,幾個姐兒還結伴瞧過她,時候一長,也就少人問津。

    這桌子一撤,倒又把事兒激了起來,莊家姐兒幾個湊在一處論了幾句,你推我我推你的往蓉姐兒面前來:「雁姐是怎麼的了?可是生很重的病?」

    幾家姑娘俱都心思單純,往常她在時不喜她說話行事,一回二回的訴苦還真心可憐她,回去還同自家娘親嘆一句可憐,等習慣了她事事都要捎帶上一句,才蹙了眉頭不肯與她相交。

    說話聽音,家裡的大人頭一回也跟著嘆,二回三回便覺得可厭,這樣的品性哪裡還敢讓女兒同她走得近,同石家幾個夫人一走動,隱隱綽綽知道一些,便都耳提面命的叫女兒遠了她。

    如今她一病,眼見著是再不回來了,這幾個倒又心軟起來,扯了蓉姐兒的袖子:「我倒有十好幾日不曾瞧過她了,她過得可好麼?」

    秦六姐耳根子最軟,往常便是同她要好的莊家姐兒看著她,看見桌子叫撤走了,眼圈都紅起來:「她大伯娘是不是真箇待她不好?」

    莊家姐兒趕緊扯一把她,壓低了聲兒:「要死呢你,這話也能說得的。」說著也巴巴的瞧著蓉姐兒,曉得她們走的近,也想探問一番到底如何。

    「是真的病了呢,我上回便去瞧過了,人都瘦了一圈兒,想是要好好將養身子,叫她不掛念學裡的事。」說到這兒還頓了一頓:「我看她被子又厚,火盆里的碳也足,外間還有個小爐子燒著。」

    過冬天不過靠了這幾樣,她是客居身份,都已經隔了兩輩的情份,石家也算待她不薄了。若是苛待些的,她生了這場病,只不把碳給足了,她這身子能撐個幾天。

    幾個姐兒還是憂心,她們同雁姐兒處得時候比蓉姐還要長些,讀了這些年的書,總有些香火情,便約定了下學後一齊去看她,就是林先生也托蓉姐兒給她帶個點心盒子過去。

    幾個小娘子一道走,身後還跟著丫頭,個個都拎了東西,西院少有這樣的熱鬧,這回來開門的卻是環兒了,接過東西,只道一隻謝,眼睛躲著蓉姐兒,莊家姐兒挨著蓉姐兒立著,眼睛一掃,扯了扯她,示意她去看環兒的手。

    手上全是凍口子,開了裂紅通通的看著就駭人,蓉姐兒眼睛才掃過去,環兒就虛聲道:「我便是這個毛病,到了冬日裡手就開口,怎麼擦油都沒用。」

    她跟墜兒兩個實是受了一番苦楚,自小跟在姐兒身邊,過的便是大丫頭的日子,除了捏針動線端茶遞水,哪裡做過粗活計,便是來了石家,那些粗重活計也從沒沾過手的,這回卻叫石大夫人好好磨搓了幾日。

    旁的不論,只把她們往小院裡頭一關,也不干別樣事體,只日日擔滿兩水缸的水便是,可這一樣就差點要了她們倆的命。

    麻繩磨破了手,一條條的全是血印子,拿布包著去打水也還是一樣鑽心的疼,水缸雖只齊胸,要灌滿了也不容易,環兒墜兒兩個吃了這一回的教訓,再不敢到雁姐兒面前去哭,回來了也被兩個丫頭牢牢盯住,不放她們單獨跟雁姐兒一屋呆著。

    心裡自然不是不苦,私下裡才報怨了一回「王家姐兒什麼人嫁不得,怎麼非跟咱們姐兒爭」這話才一出口,夜裡就被石大夫人身邊的嬤嬤又帶回了小院兒,這回去不是挑水,是劈柴。

    這三個到這時候了才明白過來,不靠著石家,一天都過不下去,到了雁姐兒面前小心奉承著,再不敢提一句徐小郎。

    雁姐兒也不再談起,身邊有依靠,她再不吃飯喝藥,兩個丫頭就跪在榻上苦勸,慢慢人也精神起來,雖瘦得只餘一把骨頭,將養著些,也就養回來了。

    幾個小娘子進門的時候,她正臨了窗描花,抬眼看見她們,擱下繡棚抿了嘴兒:「環兒,上茶。」墜兒裝了些碟子,淺淺幾盆炒貨,難為還有三個一碟的凍梨,莊家姐兒見她這裡雖不大,卻乾淨暖和,斜了秦六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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