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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剪下來的紅梅插在膽瓶中,一室都是濃香,香裡頭還帶著清冽,吳夫人是怎麼看怎麼歡喜,錯一錯眼兒看見巧兒惠兒兩個神色平常,心裡大定,一拍巴掌要把她們留下來用飯:「這天兒說冷便冷下來了,咱們也不吃那溫的,燙一壺酒來,片了肉燙著吃。」
秀娘趕緊推了,出來一整日甚事都沒辦,滿以為吳夫人有話要說,卻不過是扯閒篇,笑著回道:「一說這話這個饞貓哪裡還能走,可我那頭一攤子事兒還沒料理,實是沒功夫耽誤,我娘家的侄女兒定了親,也該送些表禮過去。」
「哪裡就差這一時三刻的,明兒咱們家就有船往江州去,若不方便我著人給你送去便是。」吳夫人握了蓉姐兒的手不肯放,不一時外頭的小丫環子託了個托盤,裡頭剪了枝細枝條的紅梅,枝頂開了三兩朵紅花,一瞧就是用來插發的。
吳夫人見著東西就曉得是外甥送進來的,也不說破,親手拿起來給蓉姐兒簪在發間,倒比寶石還要襯人,心裡疼她,嘴上也不停:「我記著原收著一套紅寶石的赤金冠子,去給姐兒拿出來。」
東西是早早就備下的,一說拿出來,小丫頭就捧了出來,一套十三件的紅寶石首飾,還有一條金嵌玉同色寶石的絛環,一併全給了蓉姐兒。
秀娘正要推,蓉姐兒已經大大方方拿起一個來,比著梅花人就要插在發上,秀娘正在氣她,吳夫人卻笑:「我就愛這慡利性子,親家也別推,我還是孩子的舅姆呢,給些東西難道不尋常。」
「我給舅姆作抹額呀。」吳夫人是跟徐家老太太一般模樣的抹額,只珠石用得更大些,秀娘不知說她甚麼好,吐了一句真心話:「她這個性子,往後去了徐家,可怎麼好。」
「哪裡就呆那許多時候,禮哥兒要外闖的,徐家還能把新媳婦留下來,若真做這沒章法的事兒,也不須親家出面,我自上門去說,別個不急我急,我還想當舅婆呢。」一句話沒說完便搭住蓉姐兒的肩,摸她的頭髮:「這麼瞧著,真悔當初沒養個女兒。」
等秀娘蓉姐兒告辭出來,雪已經積得厚了,蓉姐兒才上車就惦記著回去跟茂哥兒打雪仗,秀娘卻笑的合不攏嘴兒,既留下吃飯,便燙了一壺酒,吳夫人陪著喝了兩盅兒,擺在明面上便說:「往後等姐兒進了門,我那小姑的嫁妝還須得她來管呢。」
吳氏的嫁妝自然不少,卻不是圖那份子錢多,而吳太太真箇看重蓉姐兒,她看看女兒暈紅著雙頰還掀開厚帘子拿手指頭去碰雪片,一付沒長大的頑童模樣,倒真叫老話說著了,憨人有憨福呢。
蓉姐兒一回屋就看見茂哥兒跟大白兩個扒在窗戶上,只明間兩邊嵌了玻璃,能瞧得見外頭,廊下掛了一排紅燈籠,映著白雪煞是好看。
一人一貓恨不得把臉都貼到窗戶上,大白搭了兩隻前腿在窗框上,甩了尾巴轉著眼睛,拿爪子去拍飄過來的雪花。
茂哥兒招手把蓉姐兒叫過來,似模似樣的拿手指點著飄到窗戶上沾著的雪珠子,蓉姐兒盯住瞧了半日也沒瞧出什麼來,茂哥兒急了,拍拍她的手,指著才剛沾上雪的窗戶:「沒!」說完攤開手,搖起頭來。
他還不明白那東西飄的漫天都是,怎麼一沾上窗戶就不見了,蓉姐兒摸了大白香一口茂哥兒,笑呵呵的往裡間去,解了大衣裳,把通身金飾都取了下來,只留一支紅梅插在發間。
甘露見她臉上笑團團的,吊著的心總算落回肚裡,骨頭都軟了,癱在羅漢床邊的柱上起不來,蘭針捧了茶托進屋去送茶,見她這模樣啐一口:「不過守了兩天夜,哪裡就累成這樣子,你夜裡作賊去了。」
甘露長吐一口氣:「比作賊累得多!」心裡不住念佛,好險沒鬧出來,她才要鬆口氣,蓉姐兒就在裡間叫她:「明兒,還是甘露陪我進學去。」
蘭針捧了茶托出來,酸溜溜的看看她,甘露心裡卻直叫苦,只不能往外訴,還不如呆在家裡做活計,比去石家不知輕省多少倍,姐兒莫不是打過了徐家少爺,還要去抽那姚家的姐兒罷。
徐禮拿了那朵紅花不知往哪兒放才好,恨不能含在口裡,在指間捏著又怕熱氣把它熏蔫了,還是覘筆拿了小瓷杯子盛了一捧雪來,把那朵紅梅擱在雪碗裡。
倒是越涼越精神,原來染了人氣兒花瓣都軟了,放在雪裡不一時,香味兒又濃起來,徐禮定定看了這朵紅花,捧硯捅捅覘筆:「咱家少爺,傻了吧。」
覘筆掃他一眼:「你這呆子,說了你也不懂。」
「你懂!」兩個正鬧,就看見徐禮大衣裳也不加就快步出了門去,兩個互看一眼,趕緊站起來往外頭追,看見他一路走到塘邊,站在石墩上,扶住一顆老柳,拿手硬生生扯下一條柳枝來。
兩個小書僮都嚇傻了,也不知道少爺要作甚,徐禮卻又大步往回走來,回了屋裡,在那柳條上摘了一枚凍得蒼翠的柳葉,摘下來插在雪碗裡。
第133章 痴心人斷痴心意玲瓏姐藏玲瓏心
第二日天將明時又下了一場雪,細紛紛如沾身柳絮,到太陽升起來便停了,堪堪遮了朱欄烏瓦,薄薄蓋著一層,茂哥兒早早醒了,拍著窗戶又叫又叫笑:「甜!」
這樣薄一層細雪,跟他吃的蒸芋頭沾的白糖也似,一樣白乎乎的,才說完甜,口水就流了下來,蓉姐兒穿了袷衣趿了毛鞋子從她自個兒屋子裡到明堂邊的羅漢床上。
茂哥兒看見姐姐撲過去要抱,他已經沉手的蓉姐兒抱不動了,胖墩墩的一團撲在蓉姐兒裙子上,大白這會兒還窩在褥子裡頭不動,蓉姐兒叫它也只抬抬耳朵,抖一抖又伏下去睡。
「懶豬!」茂哥兒伸著手指頭,奶聲奶氣點點大白的窩,這卻是蓉姐兒說他的話,叫他學了舌,蓉姐兒拍拍弟弟的小身子:「那是雪,不是糖。」
「嗯。」茂哥兒點了頭:「雪,甜。」惹的蓉姐兒直笑,叫銀葉吩咐廚房炸了年糕來,蓉姐兒最愛吃糕團,點心案上頭的人一聽就知道是她要的,拿揉了花醬的紅糕下鍋里炸,又鋪了一層白糖端上來。
蓉姐兒要的東西,茂哥兒怎麼也要嘗上一些,若不給他,能嚎著嗓子叫半日,總是端上來什麼,就給他也備上一小碟子,只骨牌大小,還均了一碟子雪花洋糖來。
茂哥兒拍著巴掌樂,不要人喂,自家拿小筷子叉了沾上糖,他曉得只有這一塊,怕掉到地上,小心翼翼的歪著頭去湊,嘴邊貼過去咬了一大口,吧噠吧噠吃的歡,兩排小米牙叫年糕沾住了,糊了一嘴兒白面,還眯了眼睛笑。
蓉姐兒一氣吃了兩塊長條年糕,蘭針立在她身邊侍候湯水:「姐兒慢著些罷,這東西吃多了積食,一早上吃多了沉肚子。」
蓉姐兒咽了嘴裡的年糕,就著桂花湯潤了喉嚨:「不吃三碗糯米飯,怎麼好打仗的。」甘露聽了身子一抖,蘭針卻笑:「姐兒這又是哪兒學來的淘氣話,哪有小娘子打仗的。」看她吃的急,又給她盛一碗桂花甜米湯出來。
蓉姐兒抬眼看看她,把手一揮不再理她,這卻是潘氏說的話,她在潘氏身邊長大那樣大,一肚皮土話,只平日不便說出來,這會子摸了肚皮覺得有力氣的很,還是阿婆說的有道理,這大寒天出門掐架,可不得吃上三碗糯米飯麼。
大冬天往學裡去,除了筆墨紙硯,還加著一個小手爐子,綠芽是打理這些首飾雜物的,看著早早翻出來的掐絲琺瑯銅胎手爐子急拿去給甘露:「這個姐兒說要送給姚家姐兒的,你怎的忘了拿。」
甘露哪裡是忘了拿,是特特從小盒子裡拿出來的,叫綠芽瞧見了又塞回來,甘露看看正在系斗蓬的蓉姐兒,才剛瞧過去,蓉姐兒就說:「這個我又喜歡了,換另一個給她。」
這一個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的,上頭畫了荷花跟小蓮蓬,大葉子底下還有一對水鴛鴦,原是蓉姐兒曉得自家訂了親,又知道雁姐兒一直怕叔伯把她隨便發嫁,不是嘆息就是垂淚,特特尋出來的愛物哄她高興的。
綠芽又翻出來個畫佛手的:「若是燒畫的,便只這兩個了,還一個姐兒正用呢。」蓉姐兒看一回,點了點頭,甘露把這手爐子裝進綢兜裡頭擺在盒子裡,心裡直犯嘀咕,瞧樣兒像是去打架,怎麼還帶了禮去。
一聲兒也不敢發,一路扶了蓉姐兒踩著撒了白沙的地往二門上去,扶了蓉姐兒上了車,車裡頭早早就叫小丫頭拿爐子烘暖和了,蓉姐兒解了兜帽,一路都不說話,甘露把心一橫,若是真箇鬧出來,她往太太跟前也有話說。
肚裡一回又一回的想說辭,只恨自個兒是個嘴笨的,又想著再不濟還能把事全推到雁姐兒身上去,若不是這姚家姐兒不規矩,哪裡鬧出這樣多的事來。
蓉姐兒來得早了,二門上的婆子接了人還笑:「今兒倒是姐兒最早,連家裡兩個姐兒還未去呢。」蓉姐兒點點頭:「我先去瞧瞧雁姐兒。」
那婆子撇撇嘴角,看著蓉姐兒不似作偽,贊一聲:「姐兒良心好,是個慈悲人兒。」
進門那一路早早就掃過了雪,才拐過彎來,就瞧見通往小院的那道石子甬道蓋了密密一層雪,把蒼糙石頭鋪花俱都蓋住了,顯是沒人來掃過雪。
那婆子扯扯嘴角一笑:「這會兒怕是還沒掃到呢,姐兒當心腳。」她這兩句話,甘露就自袖裡摸了十個錢給她,知道蓉姐兒不欲人跟著:「媽媽拿去吃茶,我扶著姐兒便是,守了門別叫別家姐兒走了空。」
那婆子既得了錢又聽了好話,滿面堆笑,又送出五六步,這才折了身子回去,把銅板往袖裡塞,坐到爐邊熱茶,另兩個看著眼熱:「又得幾個賞錢?說准了,下回可是我。」
這一大早哪個進來,幾個婆子又圍了茶爐燒燒火,喝幾口熱茶湯,煎的過了帶點焦香,一口下去暖了腸胃,身上熱了,嘴巴也閒不住:「那姚家來的,真箇叫關起來了?別是要送回去罷。」
「哪個知道,養了她四五年,那一家子倒輕省,按我說咱們老太太便不該發這個善心,瞧著是個可憐的,裡頭多少貓膩哪個知道!」另一個婆子磕了把瓜子,把皮吐到地下:「要不怎麼這樣長時候不出來,嘿,我那兒子可說了,大太太下了死令不許人往西邊去呢。」
蓉姐兒一路踩了雪,羊皮小靴包著腳倒不覺得冷,到了小院門前,銅把手上積了一層雪,磚牆上還有綠苔痕,階上的雪倒是掃過了,甘露拍拍門,裡頭好久才有回音,卻不是環兒墜兒,是個不識得的丫頭,瞧見是蓉姐兒,垂了頭:「我們姐兒還在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