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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秀娘摸摸她的臉:「在家裡氣悶了罷,出去消散會子也好,天長日久的處著,哪有不拌嘴的,你讓著人,人自然也讓著你。」
蓉姐兒擺擺手:「我再不讓的,銀葉去把我那嵌白狐狸毛的斗蓬拿出來,我要穿一身紅。」殺殺他的氣焰,正好撣子太長,不知道綁在身上罩上斗蓬騙不騙得了人。
玉娘看著她越來越尖巧的下巴,還有額上越長越分明的美人尖,這個自小看到大的姐兒,到底還是長大了,她看看自家那間臥房,不過隔著一個明堂遠,可她上一回覺著睡的安穩香甜,還是濼水守著綢機,聽著耳畔陣陣水聲。
看著蓉姐兒一樁樁事都安排起來,不必人說就吩咐了丫頭,取衣裳的取衣裳,拿首飾的拿首飾,知道是應邀去看臘梅,使了丫頭往園子裡去,先摘幾朵來,擱在香袋裡頭,晚上睡覺時放在熏爐上頭烘一烘,熏的衣裳上頭也俱是花香。
蓉姐兒磨拳擦掌,別個不知還當她是在家悶了這些日子,要出去賞花高興的很,只甘露急得打轉,夜裡還是她守夜,才鋪了床就勸:「姐兒,咱們還是告訴太太罷。」
蓉姐兒坐在羅漢床上拿被子罩住全身,只露出一張雪白的小臉,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來,點點甘露的鼻子:「你敢!」甘露真的不敢,她還從沒見過姐兒生這樣大的氣,只好當個捂嘴啞巴。
等到了日子,蓉姐兒一早便爬起來,她往日裡最愛賴床,何況今兒外頭還這樣陰,冷風夾了水汽卷撲著窗戶,連學裡都放了假,院子裡的百糙似一夜之間經了冬,全蔫蔫的叫霜打過,只臘梅枝條越來越壯,花苞兒精神的很,遠遠就能聞見風送來的一陣幽香。
蓉姐兒通過頭髮,額上戴了寶石壓妝,後頭插了赤金壓發,通身是紅,外頭拿刻絲暗紋的紅斗蓬一罩,還惦記著要把撣子帶過去,似模似樣的告訴甘露:「這個抽人可疼了,我瞧見過的。」一抽就是一道紅印子。
甘露只覺得頭皮都麻,苦苦拉住了勸她:「姐兒饒了我吧,太太不得脫我一層皮!」
末了還是沒帶,撣子太長,便是拿斗蓬裹住了,坐上車還得露餡,蓉姐兒戴了軟香頭羊毛的手套,穿了羊毛小靴子,裹得嚴嚴的往吳家去。
到堂前吳夫人正等著,一口一個親家的叫個不住,蓉姐兒問過安就不則聲,秀娘只當她大了知道羞了,心裡還喜她不言語,看見吳夫人沖她使眼色,知道她有話要說,放了蓉姐兒到花園子裡頭去剪梅花。
吳夫人特特使了自個的丫環跟了去,甘露扯住蘭針落後一步,叫人一邊一個迎到兩間耳房裡吃茶,蓉姐兒一路拿了竹剪子,也不剪梅花,撿最粗的老柳枝剪了一枝下來,去了手套兒捏在手裡。
丫頭走到九曲橋邊,遠遠立住了,蓉姐兒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徑直往假山走去,看著洞口才踩出來的軟泥腳印子,眯眯眼兒,長眉一皺,邁一大步走了進去。
徐禮還未迎上來,就實打實的吃了一柳條,「啪」的一聲抽在他的綢襖上,抬眼就看見他念了兩天的妞妞,正瞪圓了眼睛立起一雙濃眉,舉著柳枝指著他的臉。
「我真沒有!」徐禮漲得滿面通紅,連連搖手,他一往前蓉姐兒就後退,才退了一步,徐禮便不敢再上,這付模樣也不知道她聽了多少編排他的話,心中一急,口不擇言:「在你之前我再沒有看過別個!」
說著把怎麼撞著了,又怎麼賠了禮一樁樁都說明白,蓉姐兒鼻尖臉頰紅通通,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凍的,看見他要上前,又是一柳條抽過去。
徐禮立定了,覺著這一記比才剛那下輕的多,嘴角一下子扯開了笑:「你沒告訴你娘,是不是心裡信我?」吃她的打,總好過叫王四郎來打他。
緩了兩天,王家要鬧早就上門來鬧了,既無風聲,便是蓉姐兒瞞了下來,徐禮叫那一柳條抽暈了,此時才想起這一節來,喜得嘴巴咧到耳朵根,雖叫她打了,心裡卻跟灌了蜜一般,湊過去低聲問她:「妞妞,你心裡也信我的,是不是?」
說一句就往前挪一步,山洞子裡全是灌進來的涼風,看見她縮了肩,也顧不得柳條,上前一步幫她把兜帽拉好,又拿手去捂她的手:「涼不涼,我給你捂捂。」到這時候才曉得什麼叫不辭冰雪為卿熱,別說是冰雪,就是冰砣子,他這兒也敢脫了衣裳抱在懷裡。
蓉姐兒甩了他的手,拿柳枝頂住他的胸膛,怒目圓瞪,一個字兒也不說,還是不肯理他,徐禮又急起來,把心裡想了百來回的話拿出來賭咒發誓:「我這輩子便只待你一個好,若騙了你,叫我下十八層地獄,這輩子都考不了舉,你若是還生氣,再打我兩下便是。」
滿以為她聽了會羞會高興,誰知道他不說倒好,一說完這句,當胸又是一記抽過來,比剛才還要重得多,蓉姐兒氣極了,柳條差點兒揮到他臉上:「你不待我好,還想待哪個好!」
第132章 徐小郎紅梅問情蓉妞妞掐花傳意
吳夫人覷著秀娘臉色不像是知道的樣子,心裡著實鬆一口氣,一路拉著她閒話:「如今叫你一聲親家,也不算托大了。」笑眯眯的把秀娘請到暖閣裡頭,兩邊擺了火盆,燒得暖烘烘的,靠著明窗設一張涼床,鋪了厚褥子,搭了兩張皮子,挨著坐上去捧上手爐暖熱的很。
外頭鋪天蓋地是風,卷了細雪扑打窗框,秀娘才剛坐下就憂心起女兒來:「不成想風這樣大,該叫她帶個手爐去的。」轉身就要吩咐丫頭把蓉姐兒叫回來,吳夫人趕緊攔了。
「讓巧兒去,院子裡的路也熟些。」一句話把活攬過來,使個眼色給巧兒,巧兒便姐姐長姐姐短的擎了杏葉的手,接了手爐一路往院子裡去。
吳家院裡種了兩種梅,今歲冷得早,叫霜雪一催,俱都開了花。臘梅在假山邊,紅梅隔岸臨著水,先往假山洞邊去,卻撲了個空,看見九曲橋邊站著的惠兒,正要上去說話,惠兒急著打手勢,她悄步過去,低了聲兒:「怎的了?」
惠兒拉過她躲到廊檐下,指指九曲橋那頭的一小片紅梅林,雪下的又細又密,隔著水初看不清,定了睛細瞧,才瞧見兩道人影,巧兒跟惠兒兩個彼此笑看一眼,問道:「你聽見什麼不曾?」
惠兒趕緊搖頭:「表少爺那樣兇相,我哪裡敢挨得近,這天寒地凍的,廊子裡還穿風,只曉得說不得一會兒就出來了。」
蓉姐兒從頭罩到腳,額頭叫兜帽密密遮住,兩隻手叉在暖手筒里,站在紅梅樹底下,仰了頭去看徐禮,他踩踩在石墩上拿著剪子幫她剪紅梅。
梅瓣團團似美人唇上胭脂,梅蕊嫩黃似嫩芽兒初生,將開的未開的簇在枝頭,一朵疊著一朵的艷,才剪下來蓉姐兒就要伸手去拿,徐禮的手都叫凍麻了,看見她要伸手趕緊按上去:「外頭冷。」
蓉姐兒哪裡肯,噘起嘴來又要瞪他,她的心思早早就繞到紅梅花上去了,徐禮看著她這付俏生生的模樣,只覺得心裡顫顫的癢,想碰碰她的臉,又怕凍著了她,捏了紅梅枝條的尖:「要不,你抱著罷。」
蓉姐兒應一聲點點頭,抬空兩隻手,等著徐小郎把梅花塞過來。她紅斗蓬裡頭穿的還是紅襖,因是出門作客,還掛了把大金鎖,自秋到冬,長高了些,穿著羊皮小靴子,因著路滑行的慢,徐禮不敢離得近,也不敢遠,怕她滑著了跌一跤。
斗蓬時不時的蹭著他的袍角,露在外頭的手背擦過白狐毛,徐禮的耳廊剎時便紅了,手也不再發木,捏著梅枝竟還有些發顫,半晌才把那枝條塞到她胳膊里去,蓉姐兒當胸抱著兩枝紅梅,徐禮伸手給她拂掉落在兜帽上的雪珠子,抬眼看見吳夫人身邊的丫頭立在廊下,知道是來喚她回去的。
細雪越下越密,隔開一步都有些瞧不清她的臉,徐禮捨不得她走,近前了一步,蓉姐兒黑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還是不知道避諱,臉上凍出兩團紅暈,卻不是因為羞的。
想開口又不知說什麼好,就這麼站著半天都不開口,蓉姐兒皺起眉毛來,看他還一付欲語還休的模樣,不耐煩的嘖了一聲,手從暖手筒里伸出來,挑了枝頭開得最盛的一朵紅梅掐了下來,側了身去拉徐禮的手。
「呼」的輕呵一口氣,吐出一團白霧,溫熱的指尖刮著徐禮凍木的手,一直伸到了掌心,蓉姐兒「嘻」的一聲笑起來,把手上那朵紅梅花放在他手心裡:「喏,這個給你。」
這是打完了再給個蜜棗兒吃,徐禮失笑,手掌卻屈起來握住了,不叫風把紅花吹跑,攏起手來藏到袖袋裡去:「妞妞……」
見蓉姐兒回了頭灼灼的望著他,雪雪白一張小臉,點漆似的一雙眼睛,春水似的含情卻不自知,這樣望他話便說不下去了,他是有意開口讓蓉姐兒不理會這事的,姚家姐兒如何,跟他再不相干,可心裡卻如吞了只蒼蠅似的噁心。
伸手把她露出兜帽的幾縷髮絲塞回去,沖她笑一笑:「我送你過橋去。」 怕凍著了她,把手放到嘴邊呵氣,狠勁搓了兩下。
不知不覺雪已經鋪滿了九曲橋的石板,蓉姐兒伸出手去,小火爐子一樣握住了徐禮凍得發麻的手,指尖還撓撓他的掌心,知道她是無意,可心裡不由得一盪,趕緊正色了往前行,擋在沒有護欄那一面,一隻手牽了她,一隻手抻開了防著她滑跤。
巧兒惠兒兩個隔著橋看見了,彼此挨在一處相互看看:「表少爺怎的……」話雖沒出口,卻是沒成想一向板了臉少見笑容的徐禮,還有這樣仔細貼心的模樣兒。
樓台紅欄全叫雪蓋住了,雕欄玉砌,一片銀白世界,漫天細雪下一黑一紅兩個人影自結了凍的河上過來,徐禮小心翼翼的牽了她,九曲橋過了十八道彎,到最末一個,徐禮站住了,他在山洞裡頭不及問明,要分別了才想起來,側過身看低頭看著蓉姐兒,把心一橫開了口:「若是,若是我真有那事兒,你要怎麼發落?」
蓉姐兒一步將將邁出去,立定了把手抽回來,還塞回暖手筒里,這一路也沒多遠,手心倒叫他攥出了汗,張張手指抹在手筒里,聲音蘇脆脆的,狡黠的眨巴著眼兒:「還沒出婚書呢。」說著錯步越過他去,走開兩步遠了再迴轉了頭,沖徐禮得意的笑一笑。
他再想說點什麼,巧兒惠兒已經迎過來了,伸手接了回梅花,頭也不抬,兩邊扶住胳膊,一路往暖閣裡頭去。
吳夫人既探明了秀娘不知石家的事,看著蓉姐兒便多了一份可親,見她進來站起來拉過她,親給她解了斗蓬,把手爐子塞到她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