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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蓉姐兒這才把布老虎塞到他手裡,在他的胖臉蛋上香上一口,茂哥兒一翻身,躺下了,兩隻手舉了老虎,玩了一會兒不見蓉姐兒來搶,蹬了腿碰碰她,眼睛斜過去,見她沒這個意思,自個兒把老虎扔到她裙子上。

    蓉姐兒一看就明白過來:「賤骨頭!」說著自己也樂起來,又忽的想到小時候的玩意兒,高聲道:「蘭針,你把我那陀螺尋出來。」

    不抽不動,一抽才動,濼水鄉下都管陀螺叫賤骨頭,蓉姐兒最會玩這個,皮繩子一打過去就繞著打轉,再系上彩條,倒似個彩球在地上不停的轉,不說茂哥兒,連大白都看住了,它伏在欄杆上,眼睛盯著陀螺一動不動,弓著身子想要撲上去。

    茂哥兒哈哈樂著,拍了巴掌,陀螺一停就嗯嗯啊啊的要再來一回,秀娘還沒踏進院門就聽見這動靜,進了門一看,自家那個有人來提親的閨女,還跟七八歲娃兒似的在玩陀螺。

    她長嘆一聲,招呼女兒:「趕緊歇歇,像什麼樣子。」走過去見她額上一層薄汗,拿出絹子給她擦拭:「別著了風,這日頭再好,風卻不是假的,趕緊回屋去。」

    茂哥兒只不肯,他還不要人抱自己走上去拿了竹鞭要去抽那陀螺,大白跟他一起玩,陀螺在他手裡只慢騰騰轉兩下就不動了,剛才轉得飛快,大白不敢去撲,這因卻不怕,一下按住了,去咬陀螺上的彩條子。

    「怎的啦娘,帳算完了?」家裡的生意越做越大,開銷也越來越多,王四郎又折騰著開了個質鋪,開質鋪卻不比開旁的鋪子,須得有個會掌眼的行家,別個拿些假古玩,當作真古董給了錢,這鋪子便開不下去。

    她原還憂心,後頭說是從吳家的置鋪裡頭借來個二掌柜,又開在朱雀街上,隔了夫子廟幾條巷子,一條街俱是文玩古物,因著王家財力厚,作當的圖個現銀,做了久當或是死當的東西,也常拿了家來用,秀娘屋子裡新添的大理石雲紋屏風便是人家作的死當,叫王四郎差人抬了回來,蓉姐兒愛的不行,直說下回還有,給她也添一個。

    這麼著家裡東西越來越多,鋪子裡抬進來的都要寫簽子,兩邊才好對帳,怕有人鑽了空當,拿些小零小碎的金玉玩意兒,蓉姐兒又是個粗性子,說不準就混忘了,叫別個得了好處。

    「帳哪有算完的時候,我疏散一回,過來瞧瞧你。」秀娘看看女兒身條又長了,又在繡筐裡頭翻一翻,活計也很像樣了,拿出來點點,十多日還只繡了方帕子:「你看看你,還這樣懶怠著作針線,往後出了門要給婆婆一家子做針線的,可怎辦?」

    「那離出門子不是還早嘛。」蓉姐兒說完這句,又想起徐禮說的十日來,如今都過了五日了,心裡一時生氣,板了臉拿手去扯裙帶上掛的玉球香盒,撒了一裙子的茉莉粉。

    秀娘還只當她是為著自個兒說了她才生氣,點點她的額頭:「你大了,娘也不瞞你,今兒確是媒人上門了。」蓉姐兒一聽瞪大眼睛抬頭看她,一下子結巴起來:「媒人……真箇有媒人上門?」

    「騙你作甚。」秀娘原就是想看看她急不急,誰知道蓉姐兒認定了徐家來的,一句也不問,秀娘被她這番氣的不知說甚好:「你就不問問是哪一家子?」

    「哦,是哪一家?」咬了嘴唇,可憐巴巴的模樣兒。

    「等定了你就知道是哪家。」秀娘卻生起氣來,立起來往外頭走,女兒這付不成器的樣子,怎麼好嫁到徐家去,說著差人去質鋪把王四郎喚回來,只說家裡有喜事。

    王四郎卻不著急,等快到用飯的時候才回來,桌上已經布了菜,他脫了皮帽淨過手,拿起筷子才問:「是甚個喜事?」

    鋪子裡收的那許多東西,銀子打的倒在多數,成色分量不一,他親看著夥計一樣樣的分了,再拿去融了倒在模子裡頭做成小銀錁子。

    「你倒真不急,家裡還能有甚個喜事,媒人上門了。」說著端了碗,自家挾了一筷子菜,今兒卻不跟蓉姐兒一處吃,單叫廚房做了送到她屋裡,蓉姐兒正在屋裡給玉娘挾菜:「好玉娘,你就告訴我嘛。」

    「是徐家的?」王四郎這話一出口,秀娘倒奇了:「你怎的知道,可是吳家老爺同你說過?」王四郎笑眯眯挾了一筷水晶鴨片脯子,扒上兩口飯,嚼了才說:「他原透了意思出來,若不然,借一個當鋪的二掌柜可沒這麼便宜。」

    「那這事兒?」秀娘這回碗也端不住了,擱下來就看著丈夫:「你是預備應了?」

    王四郎舀了碗湯稀里呼嚕半碗下肚:「怎麼能不應,徐家的親事若不應下,哪一家子還敢再來提親?」別個卻只會瞧徐家的好處,這樣的門戶還不應,哪家子還敢來提親,當官的從商的,不怕得罪了徐家?

    「咱們女兒那個性子,怎麼好往那樣的從家嫁去,我卻瞧了,那三個徐太太卻不是省油的燈!」秀娘擱了碗再端不起來,見丈夫又挾了風雞,一把扯了他:「你還吃的下!」

    王四郎是早早就知道了,還知道往後徐禮是要離了本家外放的,女兒嫁進了門,便是徐家想要磨搓她,也得看得見人,他的女兒看著不精明,心裡卻跟明鏡似的,哪裡就這麼容易吃虧。

    吳老爺起了個頭,他只是打哈哈,沒想著徐家真有人上門來提親,那一回的宴席,便是他有意去炫一炫富貴,徐禮是他樣樣都瞧中的,沒親娘,又沒個管事的爹,女兒進了門就是當家作主的那一個,跟到外任上去,最差也是縣令娘子,日子且有的逍遙。

    吳家又為甚有這個意思,怕是徐禮自個兒相中的,王四郎看看秀娘,自己相中的媳婦可不比白得來的要心疼的多。

    他也不說破,揮揮手:「再等兩日請了官媒人來,把女兒的庚帖換了去。」王四郎再滿意有些事兒還是要辦的,吳老爺是打了包票說外甥房裡無人,可那些個子弟的習氣就怕沾上扳不回來,房裡一個妾也無,也只他們這些人家覺著是好事,別個還只當子弟不通人事。

    王四郎吃飯便出門去了,秀娘急步跟在後頭:「你這是做什麼去?」她這頭還有一籮筐的事要辦呢,既是要應下了,嫁妝單子該怎麼開,陪多少才不算薄了,田地鋪子又要怎麼算,眼見丈夫越來越遠,眉頭鎖的緊緊的。

    王四郎背了手,沖後頭揮一揮:「我找那小子,泡個澡去。」

    第126章 准丈人混堂相婿少年郎夜半念嬌

    徐禮在學堂正跟幾個同窗燒紅葉煎茶,著小廝往後山去背了糙筐撿了成筐成筐吹落的紅葉回來,點在紅泥小爐下邊,待水開了沏了茶湯喝。

    中有一人會作一手水丹青,加茶湯運茶匙,順著湯紋水脈頃刻作一付重山鎖煙,深口的茶盆中盛了濃綠茶湯,待浮沫圖案一盡,拿竹勺分杯對飲,一個個作了詩文,那個愛訪勾欄瓦肆,諢號叫「呂先兒」的急上台階兩步:「徐禮,外頭有人尋你,說是你家世叔。」

    座中幾個互個眼色,你推我搡的:「是你那世叔來了,趕緊去迎,別跑了新娘子。」

    徐禮微微一怔,站起來抻抻袍子,扶一扶冠踩了深苔下來,還沒問呢,這個快嘴的呂先兒就嘖了兩聲:「好威武一雙虎目,生了個酒糟臉兒,我看是個行武的人家吧,看打扮倒又不似,你家哪一門子親戚……」

    才剛說到一雙虎目,徐小郎就知道是誰了,除了王四郎還有哪個,擺了手急步往下趕,把呂先兒扔在台階上,他甩一甩袍袖,忽的想起來,跟在後頭喊一聲:「是不是,你那個世叔?」

    徐禮回到山院便天天合不攏嘴的笑,還是這個快嘴的呂先兒,打趣他道:「人生三大喜,這它鄉遇故知,你是不成,你就是金陵人士嘛;這金榜提名時,也快了,這麼急三趕四的喜起來也不像樣。說不得便是要洞房花燭夜啦?」說著賊忒兮兮一張臉湊過來:「說說,哪家小娘子,生得如何?」

    徐禮還只笑不說話,呂先兒一拍巴掌,快嘴一溜,一個山院的都知道徐禮要結親了,問了他多少回,他只死咬了不說,有那好事的便想到船上送來那件衣裳:「真箇要娶你家世叔的女兒?」

    王四郎立在山院門口等他,穿了件家常直綴袍子,打扮尋常,身上也不掛金玉,看見徐禮從山階上奔下來,只作不見,背了手立著,拿餘光看見他隔著幾步立定了,伸手理冠整衣,上前來作個大揖:「王世叔。」

    王四郎只作才轉身,退了一步不敢受全禮似的,卻是結結實實一點沒落,正經受了他的禮,還笑眯眯不說破:「走到此間,便來擾你一番。」

    「哪裡,哪裡。」徐禮一瞬時話都說不全合了,料想著定是媒人上了門,他仔細瞧過,十日裡頭只有兩天是宜納吉的好日子,若不是今日,便要再過四日,既是王四郎假作不知,他便也不點破,恭恭敬敬垂手立著。

    王四郎看看他,又比比進出學院的學子,笑一笑:「跟我了下山去喝一碗熱茶湯罷。」

    徐禮自然只有應的,也不帶小廝,跟在王四郎身後下了山,王四郎是走動習慣了的,徐禮卻也不弱,他再是四體不勤的,這些年的山路來回也強健了身子,一路下山也不喘氣。

    看著倒不似那等提不起拿不動的,王四郎也厭惡讀書人,他那個二姐夫便是酸儒,肚子裡半點墨水都恨不得全抖開來叫人知道,幸而徐禮並不如此,若他也學著那樣說話作事,便是徐家大房的嫡親兒子,來提親也是不肯的。

    王四郎一路把徐禮帶到了混堂巷兒,一路倒要先串過花柳街,隔了秦淮河幾條道,那些個窄門小面的jì家便在此處謀生,也不似大院裡有龜兒媽媽攬客招待,只自家兜了生意來做。

    一個個這樣天氣了還穿著薄紗衫子,門前掛了紅燈籠,或是單個兒站著,或是結伴招客,屋子倒只一間,只當中排開幾塊木板,放上床便能行事。

    往巷子前一擠,餛飩攤子的熱氣兒撲在人臉上,卷著一股熱香撲面而來,屋子裡頭木床吱呀,有男人的叫有女人的叫,人身上的熱氣也跟著一層層疊上去,有收了市的肉販魚販,還有打樵的磨豆腐的,什麼味兒的都有,攪在一處夾著河那邊的脂粉香,動聲動色。

    徐禮哪裡見過這番景象,生在金陵那麼些年,也從不知城裡還有這樣一條巷子,他自然跟人一同坐過遊船賞春,一條畫舫,繫著彩絛掛了燈籠,船上彈唱的也都失扮得正正經經,燃了香擺了精緻酒水,哪裡似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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