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頁
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吳夫人倒確是沒瞧見,她立在蓉姐兒身邊,一門心思只看茂哥兒,吳老爺也沒瞧見,他跟這些個堂客俱沾著關係,又是招呼又是問安,再沒閒的時候。
卻有一個人瞧見了,徐禮才往這邊湊,柳氏就瞧見了,別個看那娃娃,她為著自家進門這些年都不曾懷上,年紀越大越是著急,丈夫再在外頭,每年也回來兩次的,次次都不中,也不知是不是她沒福。
茂哥兒胖墩墩白嫩嫩的,瞧見他便勾起柳氏心事,目光一撇這才看見徐小郎越靠越近,她還在發怔呢,那兩個便牽上手了。
袖子底下那番拉扯看得柳氏面紅耳赤,心裡覺得徐禮恁大膽,又覺得蓉姐兒不莊重,可不知怎的,瞧了這兩個便想起自家來。
原出門子前哪個閨中不盼著跟丈夫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柳氏只當這是一句好話,若夫婿是個這樣的人,還有甚個不圓滿的。
是以她做什麼都比著那書上學的,閨學裡的教的來,聽了這些道理,一樣樣都刻在心頭不敢忘,自忖自家沒有行錯一步,可日子怎麼過成了這樣。
如今丈夫已經是正七品的總旗了,三十不到升了總旗,哪個不夸,回了娘家也風光的很,可這裡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她跟丈夫成親這些年來,親近的回數兩隻手都能算得過來。
也不是丈夫沒那個意思,他在家既無通房又無姨娘,後院裡清清慡慡,別家院裡三日兩頭不得安寧,她卻閒得只能逗廊下的鸚鵡說話,頭一二回還好,越到後來越覺得睡在身邊的不過是個陌生人。
已是相敬如賓了,又怎麼跟賓客鑽一個被窩裡去,越是覺得遠,越是受不了他親近,他也不強迫她,每回忍不住了,就到院子裡甩長槍,甩得渾身臭汗,怕是軍營里那些個男人都是這麼過的。
眼前這一雙小兒女面熱心跳,拉拉扯扯,一個漲紅著臉,一個低垂了頭,還只當別個瞧不見,一段眼波不知漏出幾種心事。
未出閣時不懂得,如今看在眼裡,才懂什麼叫難得有情郎,柳氏眼光投過去又收了回來,默默站定著,兩隻手扶住吳夫人的胳膊,眼睛是瞧著圈裡的茂哥兒了,可心卻飛得遠遠的。
若能有個孩子,就不必再行那事了吧,柳氏咬咬唇,算著丈夫年前還有幾日假,等那時候,便是忍也要忍住,等懷上個哥兒,便萬事都不愁了。
抓完了周直到入席,柳氏都木呆呆一句話不說,吳夫人見兒媳婦木了一張臉,還當她是瞧見了茂哥兒又勾起心事來,她進門都多久了,別說開花結果,連點動靜都無,原還能說小兩口親近的少,一年到頭統共那幾日假。
吳夫人算得是個開明的婆婆,只要兒子回來,她絕不霸著,恨不得叫這兩個粘在一處才好,卻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她自然著急,吳家只有這一根獨苗,在這兒斷了香火,可不成了罪人。
心裡又急又怕提了那話頭傷了兒媳婦的心,兒子常年不在家,她卻在跟前粥茶細點早請夜問時時周全的,跟吳老爺也提過好些回,叫他疏通了把兒子調到金陵城來,往後好日日著家,不愁生不出個孫孫來。
若等調了回來,還沒有,吳夫人看看兒媳婦,到時由她自個兒挑一個丫頭,生下兒子來也不必留人,發落出去便罷了,總要她把孩子當作親生的才好。
柳氏哪裡知道吳夫人已經想的這麼遠了,她的心思還在那明明站得遠,卻跟分不開似的兩人身上,心裡不知是嘆還是悔,上上下下的不得安寧,又不知怎麼開口把這事告訴婆婆,便把事情瞞在心裡。
吳夫人有意提上兩句,到底還是忍住了,也不急在這一時,等兒子調了回來,若還沒有,便是天意,那時候再要個好生養的通房,她這個婆婆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王家自大門邊往裡,掛了一溜紅燈籠,擺開八仙桌,開了十多壇好酒,茂哥兒抓了這三樣好事物,王四郎喜得在席上喝一罈子酒,他是個三杯倒的量,一個個的敬過來,竟還搖搖晃晃站著,紅漲著一張臉,還擺手:「沒醉沒醉,喜酒哪能喝醉人。」
茂哥兒早就困了,下巴擱在蓉姐兒肩膀上,流了一襟的口水,蓉姐兒也沒心思在席上玩鬧,假借了換衣服的由頭,抱了茂哥兒回房去了,那幾家的夫人還說一句:「這個姐兒倒真是疼弟弟呢。」
抱了他在屋裡,才放到床上,他又一骨碌坐了起來,剛才睡得臉都扁了,這會兒打個哈欠又淘起來,大白知道今兒院子裡頭人多,老實伏在羅流床上,壓了兩隻爪子不動,茂哥兒一來,它就立起來了。
蓉姐兒走過去逗逗弟弟,又摸摸大白,心裡想著徐小郎,羞得很了,一把把大白抱到懷裡,兜了它轉圈圈,蓉姐兒這說喜就樂的性子,幾個丫頭都熟了。
大白卻遭了央,在懷裡喵喵直叫,蓉姐兒一停下,只看見它搖著腦袋,從懷裡躍出去想蹦到床榻上,失了準備掛在褥子上,爪子使力勾住,那綢子叫勾出六道花來。
蓉姐兒吐吐舌頭,趕緊躲到帳子裡頭換衣裳,上衫一脫便看見手腕上露了痕跡,紅衫兒上的珍珠扣怎麼都扣不上,甘露瞧著笑一聲:「姐兒是抱哥兒抱得累了,我來罷。」
只蓉姐兒知道,她那腕子上頭有道紅印子,急急拿袖遮了去,想著徐小郎又皺眉頭又抿嘴兒,原來他看著清清瘦瘦的,力氣倒大,她怎麼掙,他都不放手,還拿手指頭摩挲她的手背。
那一塊只覺得又軟又燙,跟別處俱不相干似的,獨這一塊碰不得,一碰就燙在心上,蓉姐兒換了外罩衣裳,下邊自然也要換一條銀條紗的裙子,抿過頭髮,在屋子裡怎麼也坐不住,又住席上去。
男席女席隔開兩邊,都是對著水擺的,請了一班小戲唱曲兒,咿咿呀呀唱甚奼紫嫣紅開遍,徐小郎隔了水還在尋蓉姐兒的影子,一片倒影紅綠黃紫,他看那抹正紅立起來轉出去,不多時又回來,料得她是去換衫子,有意站起來裝作更衣往院子裡去。
隔了院兒走到角門,兩個在那酴醚架子下遇著了,蓉姐兒身後跟著兩個丫頭,想說話也不能,她一雙眼兒直睨著徐小郎,眼睛碰一碰,想到手腕上的紅印子,嗔了他一眼,又各自移開去。
徐禮吃這一眼,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惱了,在那花架子下來來回回幾趟,怔怔坐在涼石墩上頭髮呆,還巴著能見一見她,一聲聲唱詞隱約飄進耳里,鶯聲嚦嚦溜的圓,耳邊聽著菸絲醉軟,只覺得歌聲哪有她嘴邊那一點點笑意醉人,真箇是牡丹再好,也占不得先。
那一眼,又喜人又磨人,徐禮一路騎在馬上還只當自個兒在發夢,沿街兩旁的紅燈籠紅的糊成一片,他聽不清楚也看不清楚,只覺得紅紅火火,像那手掌手上那一點點癢意,從皮到骨,順著筋往上爬,越是攥著手想抓住著癢,就越是往骨頭裡鑽,從掌心一直癢到心口。
初時她慌得動都不敢動一下,連眼睛都不敢看過來,有一點聲響就急著把手抽回去,是他穩穩的握著,一點也不放鬆。
等在他掌手裡呆久了,她也敢看他了,還敢拿指甲勾他的手心,又軟又細,腕子上約是擦了茉莉粉,染得他袖子上也沾上香氣,熏得的暈暈的,像喝了酒。
如今才知道陶然是個什麼滋味,陶然有了,逍遙卻還不及,若能把她娶回家裡,不獨握了手,還能摟了肩,抱了腰,才真箇是逍遙呢。
有幾舍房屋,開半畝方塘,種一池荷花,聞三秋桂子,便同那日一般,這回不隔著窗不隔著牆,摟在懷裡,讓她坐在身上,看著嬌嬌的,定跟小貓兒似的鬧。
就是她看水滸,也沒甚不好,小鎮子裡卻沒那許多規矩,往後還能帶她去茶樓聽說書,到戲台子下邊看戲,給她買糖豆子吃,她那個性子,怕是不愛那些個西廂牡丹,那就帶了她看金猴降妖。
徐小郎一路走一路笑,嘴角就沒撫平過,既知道她也有意,下了馬就跟著吳老爺去了書房,吳大舅正猜測這個外甥要說甚,就看見他深深作了個揖:「舅舅,我想娶王家姐兒。」
第122章 徐小郎謀心算嫁吳老爺請君入甕
吳老爺不意外甥會來尋他,也沒料到他竟是打定了主意,吃了一驚,看看外甥袖手直立,抬頭望他,一雙眼睛不避不讓的瞧過來,心頭感慨,自己那個兒子在外頭晃晃蕩盪且還未成人的模樣,妹妹的兒子倒長成了。
他抻開袍子坐到椅上,小廝上了盅茶,也不急著答他,拿起來喝了一口,才笑一笑道:「哦?王家同徐家,不說雲泥天壤,也隔得不近,你的婚事,由你父親作主也還罷了,他那雙耳朵有什麼辦不成,既是你祖父作主,你說想娶王家姐兒,又有幾分把握?」
「若舅舅點頭,便有九分。」徐禮想的卻別個都不相同,祖母與祖父當日怎麼定下親娘吳氏給徐三老爺的,今日就會為他定下蓉姐兒。
娶親娘進門不過為著徐三老爺在徐家最是勢弱,便是往後分家,歸到他頭上的東西除了祖母的私房能多得一些,還有甚個事物,若再娶那小官家女兒,還要賴兩個哥哥提攜才得過活。
父母總想一碗水端得平,大兒二兒官場得意,可小兒子靠著兩個哥哥才坐到五品官,還多少年都不曾往上動一動。
知子莫若父,徐老太爺知道小兒子這性子是扳不回來了,跟著一班酸儒能做得什麼大官,只會空談些風花雪月,實幹一點也無,便是疏通上去了,也做不長久。
徐老太爺這才給小兒子定下吳氏,便是他一輩子只做到五六品的官兒,只在清水衙門裡頭要混也不打緊。家財豐厚,田地富饒,還有甚過不下去的。
一個五品官的年俸才只多少,徐三老爺又是個慕名士談風流的人,一針一線沾個「古」字都肯擲千金,一瓶好酒不論,酒器倒比酒貴出幾倍,什麼白玉杯金酒樽在他眼裡俱是俗物,越是古的越肯花錢。再有那扇子,分什麼紫竹骨的,玉骨的,扇面又分花鳥山水,什麼骨配什麼面,便是扇子家裡都收了一匣子。
徐三老爺又無田舍又無房產,拿著月俸銀倆再加公中給的銀子還不夠花,只要缺了錢,就伸手跟吳氏要。
伸手日子過慣了,自家銅錢不沾手不知柴米貴,哪裡知道吳氏支撐一門有多艱辛,那些個嫁妝單子上羅列著,卻尋不回來的事物,有一多半是用在徐三老爺身上。
徐禮知道,吳氏走了,祖父跟祖母兩個卻比父親要更痛惜,嫁妝還了回去不說,還得為了小兒子再謀一門親事。
這回討進門的張氏,父家不過是散官,名頭好聽,實權半點也無,又沒個得力的兄弟幫襯,嫁妝箱子勉勉強強才有個十二抬,裡頭一多半是葛布,往後還要生兒育女,迎娶出嫁多的是花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