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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隔了窗倒常看見少爺,越是看,越覺得不能這麼耗在廚房裡過日子,這樣的哥兒,又年輕又俊俏,還是個秀才,照徐家這個勢頭應舉作官就在眼前了,若是能早早近了他的身,生下個一兒半女來,便是往後正頭娘子進了門,也要讓一頭。
有了這個想頭,得了空便往門前過一遭,去送水端茶的,立在門邊嬌滴滴的吐那一管聲音,陳嫂子在廚下瞧見了,啐了一口,當著初一的面就罵:「下賤樣子。」
初一卻老實的很,陳嫂子叫幹什麼就幹什麼,便是拿刀刮魚也從來不叫苦,手上叫割了刀口子,只裹一裹又在廚下幫灶,尋常也不去院子裡走動,看著十五跟沒腳雞似的亂撲騰,心裡暗暗笑她。
這個院子統共就這麼些人,黎叔的老婆年紀大了,便只陳嫂子一個說得上話的女人,她的兒子還在書房當差,只要這條路通了,還愁沒有機會往上。
收拾了那些個綢衣綢衫,卸了釵環,抹去脂粉,一樣樣的重新學起來,十五見了她這模樣哧一鼻子:「你倒認命,便想這輩子在廚房呆了?」她一個獨木難支,若是採蓮肯同她一處,不信調不開那兩個小書僮。
初一便只笑一笑:「都來了,不認命還能怎的,我不比姐姐生的好,也不知太太怎麼就挑中了我,既進了廚房燒火擔水都是命。」
十五見她這付扶不上去的樣,越發懶怠理她,只自個兒一門心思的往上爬,給過銀錢賣過俏,可那兩個卻一眼都不瞧她。
覘筆常來小廚房看他娘,總瞧見初一在做活計,便是得了閒,也只拿個小杌子坐在門口做針線,便悄聲對陳嫂子道:「倒不成想,還有個老實的。」他跟捧硯兩個哪裡瞧得上十五,若真箇叫她進了哥兒身,那便是大罪過了。
陳嫂子冷笑一聲,狠狠戳一下兒子的額頭:「合著我生你,便生了個瞎貨,這一個才是厲害的,那一個出乖露醜,過不得三日便要求去了。」
覘筆吐一吐舌頭,再看初一那模樣,便瞧出大概來了,她總不急著同他搭話,無事也不往前湊,有送吃食送茶水這樣的活計全交給十五,可回回自家來時,耳朵卻豎的老高,眼睛也時不時的飄過來。
看明了這一節,覘筆沖他娘比了個大指:「高!您老實在是高哇!」說的像戲台子上唱大戲的,叫陳嫂子一巴掌拍在頭上:「你也跟捧硯說說,我看這娃兒心眼實,哪裡懂這些個彎彎繞繞的。」
「得令!」說著右腿一抬,做個打馬的手勢,踩著鑼鼓點去了。
陳嫂子看看還在做針線的初一,甩甩手走過去:「死小子,又費了一雙鞋子,天天跟著少爺,倒比少爺穿鞋子還要費。」
初一正等著呢,好容易能給陳嫂子做點事,急道:「嫂子若不得空,我來也是一樣,雖說活計不好,也還能看得過眼呢。」
陳嫂子等的就是這句話,拿了布料子給她,叫她漿鞋底,接下來一旬日,初一再沒功夫干別的,一閒下來就做鞋,漿好了鞋底還要裁鞋幫子,裁完了鞋幫子,還要繡雲頭紋,一雙鞋做得細緻精巧,底兒厚厚的,覘筆穿在腳上誇了好幾聲。
陳嫂子在初一面前也直誇她好,實則卻是半個字也沒透給兒子聽,又把那燒灶的活派給十五,叫初一幹些輕省活,閒下來拉了她磕兩句家常,夾槍帶棒把十五貶一回,沒等兩個把書房那道門給闖開來,自家已經先人鬥了起來。
徐小郎往書院去前,又去了吳家一回,拜見過吳夫人見桌上一小匣子的金銀錁子,眼兒一掃瞧見下邊壓了張帖子,露了個邊角,上邊露出個王字來,笑一笑問道:「這又不年又不節的,舅姆怎麼備上這個了。」
吳夫人看他一眼,拿了茶盅兒舉到嘴邊,開了蓋子撇撇浮沫,啜了一口,抬眼看看自家外甥,見他面上只作無事樣兒,還拿一聲干點心吃著,心裡嘆一聲道:「哪兒呀,是王家哥兒過生辰,小娃娃抓周,請了我去。」
本該擺在八月十五正日子的,王四郎還不曾家來,各家的太太夫人也要預備家宴,哪得功夫來賀,便往後挪了一挪。
徐小郎聽見王家就紅了耳廓,這些日子把短短說過那幾回話每日倒要想上百來回,越想滋味兒越濃,她一個眼神一點笑意,俱在眼前,越想便越急,若是按長久計,此時便得先定下來,等她再大些,說不定就有百家來爭了。
吳夫人瞧見外甥這個樣子,心裡又是重重嘆一口氣,還有甚個瞧不明白的,他這是想要跟了去,卻又不能開口,這上頭還真不能鬆了他,瞧這模樣已是衷情,往後若遠著些許就丟開手去了。
吳夫人心疼外甥,偏又做不得主,知道他這性子跟自家兒子不動,那一個是沒個三日火熱勁頭,可這一個卻是認準了就不放,又不知道他喜歡了多久,若是才瞧進眼裡便罷,可若是種在心上,卻不知如何是好了。
兩個正對坐無話,吳老爺進了門,他也是剛跑船回來,徐禮趕緊起來給他問安,吳老爺自然也在應邀之列,瞧見外甥便道:「你明兒就要進書院了,今兒鬆快鬆快,跟了一道,也好見一見人。」
吳老爺不比徐家那幾個兄弟,只認作官一條道,他心思更活,做官也要與人打交道,到得一處便先跟鄉紳交際,開了方便門好行方便事,徐禮年紀不小,只怕他過剛易折,帶他多見見多看看,跟這些個三教九流打打交道,才算是學了做人。
既是丈夫開口,吳夫人也不好駁,只把話茬開了:「趕緊下去疏散一回,在家可不清靜罷。」
徐禮也沒什麼好瞞的:「祖母叫母親給調了兩個丫頭進來,我讓她們在灶下做活計了。」來的時候又沒人說明這兩個是幹什麼用的,派在哪裡還不是看徐禮高興。
吳夫人一怔,跟丈夫兩個互相看看,有些話不得當面提起,差人送徐禮回他的院子,把王家的事擱在一邊:「你說,那徐老太太,是個甚意思?」若不是有這麼個婆母不時給吳氏添一添堵,吳氏哪裡會這樣早亡。
「想是覺著哥兒到了年紀罷,這上頭想是沒人提點他,萬幸這個外甥心思正,我來提點他,親近也不是不可,卻不能叫坐下胎來,到時還有哪家肯結親的。」吳老爺皺了眉頭,想來徐三老爺這個妹夫也不會在這上頭警醒兒子,若真的有了胎,女兒便罷了,是個庶長子,可不就是亂家的根本。
說到親事,吳夫人張張嘴:「這上頭倒不怕,我怕的是,禮哥兒自個相中了人。」
「哦?相中哪一家的?」吳老爺來了興致:「若是好,咱們便給牽個頭,上回辦的中秋宴,可是那時候瞧中的?」
吳夫人搖搖頭:「哪兒呀,再早些,這個孩子開竅倒早。」她跟柳氏兩個自小就見過蓉姐兒,那時候外甥就抱了不肯撒手,還只當他是喜歡妹妹,想起吳氏那個早夭的女兒來了,這樣往回一串,一條條都連了起來。
「我怕,是那王家姐兒。」吳夫人吞吞吐吐:「像是咱們禮哥兒瞧中了她,王家怕還不知,便是那姑娘也懵懵懂懂,不像是知道的意思。」想是禮哥兒跟人家搭上句話就樂成那樣,當著丈夫也不瞞,嘆一口氣。
吳老爺倒不曾皺眉:「王家還要往上的,只這年紀不大般配。」徐家三房這個模樣,還真不能討個厲害娘子進門,若是後頭這個填房再生下個兒子來,哪怕結親的人家要先掂量掂量,大兒子哪比小兒子是心頭肉,本來只這點東西,徐禮能歸多少。
「我也這樣想,這才不想帶了他去,憑白又見一面作甚。」吳夫人只覺得這門親事怎麼也無望了,吳老爺拈拈鬚:「不急,說不得,禮哥兒還正是要尋這樣的人家呢。」
到了日子,茂哥兒叫打扮的紅包似的,紅綢衣衫紅綢褲,手腕上帶了兩串金鈴鐺,常屋裡燒了香點了燭,金銀七寶的各樣事物俱都備齊了,當中那套文房卻是沈家巴巴送來的。
濼水人家的規矩,文房要舅家送,這一枝金子打的筆,雖尺寸不大,沈家拿出來也還吃力,王四郎收了這個心裡滿意,也不去看那些個姐姐妹妹上船給的紅雞蛋,親自把那文房書籍、道釋經卷、秤尺刀剪、升斗戥子、彩緞花朵、官楮錢陌圍成一個大圈兒。
茂哥兒再不怕生,可他還沒睡醒呢,就叫人搖起來,又是折騰身子又是折騰臉,還非給他額間點了一抹紅,哼哼唧唧的不樂意,趴在蓉姐兒身上不肯起來。
別個越是要抱,他越是不肯,犯了牛脾氣,誰來就瞪圓一雙眼睛嘴裡唬唬出聲,像鬧彆扭的小狗兒似的,只好由著蓉姐兒抱他出去。
圍著茂哥兒自然吉利話不斷,這個說兒女生得好,那個說王四郎有福氣,只徐禮,心裡頭想往前些,腳步卻往後挪,再想挨一挨她,也怕當著人前露了相。
看蓉姐兒也穿了一件紅衫子,下邊是寶藍色鑲了圈銀閃緞包邊的裙子,還梳的雙丫髻,綴了金通糙,笑起來便似喝蜜似的甜,他倏地臉上就燒起來。
在船上聽見別個作那聲兒,他還不懂得,如今卻明白過來,哪有一日夜裡睡去不火燒似的發燙,再背多少句聖賢書也無用,翻來覆去便只想著她。
那些嗤之以鼻的人約黃昏,原在他眼裡俱是下賤勾當。如今卻想著聽怕不能對面,聽一聽聲兒也是好的。
待茂哥兒被抱進了圈,個個都哄著他去抓官印星,福財星,他脖子裡掛了一圈圈白絨線串的陌錢,只覺得脖子沉不舒服,拿手去抓了想要扯下來,別個急他不急,一屁股坐在圈在當,就是不動手。
徐小郎繞在人後走到蓉姐兒身邊,往後錯開一步,蓉姐兒霎歸粉透了一張臉,自他進來她就瞧見了,眼角餘光才瞧見他不見了,略一回頭便在身後。
她咬了唇兒笑,別個都顧著看地上,她也低了頭,看著自己的鞋子尖,那上頭綴的珠子一顫一顫,手指頭絞著帕子,羞得動都動不得了。
兩個俱沒明說,卻又哪個不知心意,徐小郎一雙眼睛釘在她身上拔不出來,把心一橫,覷著茂哥兒搖搖擺擺站起來,全都盯了他看他抓甚樣事物,手一伸,又穩又快的一把攥住了蓉姐兒。
第121章 見鴛鴦柳氏傷懷動紅鸞徐郎求娶
茂哥兒一手抓了福財星,一手抓了官印星,兩個都金燦燦的好看,最後厥著屁股往前,一隻手兜住元寶官印,一隻手去勾那支金筆,他拿一樣便有人說一句吉利話,甚個「一生富貴,官運亨通。」等最後抓了那隻金筆,又說了聲「錦繡文章」,抓周才算是抓完了。
兩個人一眼也不敢往對方瞧,早立開遠遠的,蓉姐兒只覺得腕子發燙,徐禮戀戀不捨叫她拿指甲在手心搔了一下,只覺得半邊胳膊都是麻的,身子直打飄。他還只當無人瞧見,卻不知早就落在旁人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