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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蓉姐兒日常聽她說話,也知道她原來家裡富貴過,爹娘只她一個女兒,不想爹在外頭作生意客死了,娘一病不起撒手去了,偌大的房子家業,全叫叔伯占了去,還指了她的鼻子笑,說甚個若當時聽勸立個嗣子,如今她守著弟弟也好過活。

    蓉姐兒待她有些說不清楚的可憐,這可憐裡頭又夾雜些疏遠,她自個兒也不知道為甚,雁姐兒這番身世說出來是個心軟的都要落淚,蓉姐兒大了,也知道些事,若當時親爹真箇在外頭沒了,她跟娘也不知道如何流落,說不得就要在王家,看朱氏蘇氏的臉色,心裡有這一樁事,平日裡便十分善待她,互相換了玩意兒,送些小東西,曉得她房裡沒茶葉,給她包了一大包的白茶,好讓她有東西待客。

    可蓉姐兒這這性子再不是那傷春悲秋的,隱隱又覺得雁姐兒不招那幾個喜歡,便為著她常把戚容露出來,那石家兩個姐姐便很不喜她如此,在外人面前,便似石家苛待了她。

    石家既沒貪她爹娘的銀子,又沒收她叔伯的好處,不過沾了遠親,為著一口香火情養活了她,她還作這般舉止,小心翼翼恭恭敬敬,便是姐妹相交,也似巴結討好她們似的,初時覺著心裡受用,日子長了又不喜她為人。

    蓉姐兒聽她說這樣的話,也不接話茬,只嘻嘻笑,等下了船,涼碟已經上了桌,剛剝出來的菱角還帶著嫩嫩的紅,玉蘭片,炸小蝦米,紅紅白白甚是好看。

    蓉姐兒看看人還沒齊,那邊門上已經報過來,說邢家姐兒夜裡著了風寒,便不來了,只送了賀禮來。莊媛姐同秦六兩個一向跟她好,嘆一回,又打趣:「你家園子這樣好,等她上學,看我饞她。」

    一桌子幾個入了席,小姑娘家吃的少,更別說這裡頭飯量大的就只有蓉姐兒一個,她這個一筷子那個一筷子,不知不覺吃下大半碗飯去。

    「這米倒香甜,」莊媛姐兒贊一聲:「是哪兒出的米?」

    吃宴沒那些個規矩,蓉姐兒還偷偷要了一壺秋露白,這酒味兒淡,斟了滿滿一茶杯,幾個小姑娘吃得臉上微紅,蓉姐兒這上頭卻像王老爺了,一杯下去又加一杯,半點也瞧不出來,聽見媛姐兒問笑盈盈一聲:「濼水出的。」

    實是王四郎田莊上出的,隔了茶園就是水田,原也叫那敗家子散了出去,他一點點的收回來,產的米糯口彈牙,燜出米飯來,配上酒糟肉,王四郎一個就能吃一海碗。

    一鍋子的雞包翅端上來,砂鍋蓋子一開一屋子都是鮮香,取出雞為當場剖開,舀出裡頭燉了整整一日的魚翅來,舀了半碗火腿雞蛋,一個個都把碗裡的湯吃盡了。

    秦六姐吃了一碗又要一碗:「還是獨養女兒好,我作生日我娘再不肯給我辦這樣宴席的。」她盛了一碗慢慢吹著,那頭媛姐兒接了口:「你娘哪裡是捨不得,你們幾房住一處,幹什麼不落人眼。」

    一個個人精也似,秦六姐嘆口氣:「可不是,還是你們家好,單門獨戶的,沒那起子歪纏的親戚。」蓉姐兒驟然想到了幾個姑姑,很明白的點點頭:「若不是搬來金陵,原來也麻煩的很。」

    幾個姑娘倏地就惺惺相惜起來,只雁姐兒低了頭,她原來也是獨養女兒,爹娘當眼睛珠似子的疼著,原來這些個不夠一頓宵夜的,幾時想吃,張口就有,隔了幾年再在席上吃到,心裡悵然,抬頭又不知道怎麼接話。

    石家兩個畢竟大些,只笑看了幾個小姑娘,等宴散了,投壺的投壺,打雙陸的打雙陸,石家兩個姑娘將要出閣,這回玩起來倒不拘著,只為往後出了門少有這樣的時候。

    莊媛姐跟秦六姐兩個看看蓉姐兒,扯扯她的袖子,四個人圍在一處說話,既蓉姐兒拉了雁姐,小姑娘家又沒仇,玩了一會兒也就放開了,低聲問她道:「你爹娘,可幫你相看了?」

    這話一問出來,自己先羞紅了,笑的甜甜的:「我娘說了,這回新晉的秀才裡頭,幫我相看著呢。」秦六姐說這話還是羞的,可心裡也忐忑,身邊只這幾個女孩兒,湊在一處便拿話問她們:「我前頭有兩個姐姐呢,我偷聽兩個姐姐說了,花木瓜空好看,不得用,可我兩個姐夫全是秀才,還要考舉人的,怎麼就不得用了?」

    她聽了這話,心裡害怕,可又不敢去跟親娘說,怕失了規矩。蓉姐兒一聽來勁了:「秀才沒力氣是不是?嫌你姐夫沒力氣呢。」想說武二郎的,又住了口,怕說出來讓她們笑話。

    幾個小姑娘都說了,莊家也給媛姐兒相看起來了,她們一個十二一個十三,正進年紀,到了雁姐兒這裡卡住了,她看這幾個都瞧著自個兒,笑一笑道:「等我到了年紀,叔伯定也要給我說親事的。」

    她心裡早早就有了想頭,那個人今年怕是已經守完了孝,只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見他。

    第112章 直心漢惹相思債孤弱女痴情意結

    幾個姑娘握了葉子戲湊在一處說小話,石嬋石娟兩個挨在一處說些嫁前心事,杏葉從前頭過來了,手裡捧了個食盒,笑盈盈的走到蓉姐兒面前:「大姑娘,這是吳家太太送來的,太太叫我送了來,給姐兒幾個嘗個鮮頭。」

    蓉姐兒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碟鮮靈靈櫻桃擺在透光的琉璃碟子上,個個都有拇指大。櫻桃早已經下了市,蓉姐兒自吃過一回李家送來的奶酪櫻桃,就一直饞著,五月天才熱起來,王家便沒斷過這道鮮果盆,不意現在竟還有新鮮的。

    蓉姐兒「咦」了一聲,抬頭看看杏葉,杏葉道:「說是自家莊子裡頭種的,知道姐兒愛吃,這才送來。」看看蓉姐兒笑彎的眼睛又說:「我已經叫前頭廚房備了奶酪來,要幹著吃還是濕著吃,都由著姐兒。」

    石家兩個姐妹瞧見了笑一笑:「吳家在山上有個莊子,整了一大塊平當果園的,昨兒才送家來兩筐櫻桃,各房裡分派來也只這一碟子。」

    雁姐兒聽了垂眉不語,她的院裡別說櫻桃果子,就是櫻桃梗葉也不曾見過,莊媛姐聽見要用奶酪拌了吃,拿帕子捂了嘴:「我受不得那個酸味,還是干吃罷。」

    蘭針甘露早拿了小碟子一人面前分得十幾顆,蓉姐兒等酪來了,舀了滿滿一勺澆在櫻桃上,雁姐兒看她一眼,心頭黯然,既是生辰禮,怎麼會單單只送了櫻桃過來,想是還有別樣東西,不曾拿出來,只不知道送的什麼。

    想到吳夫人,她便想到了那個人,在吳家的花園裡頭打過一個照面,他穿了一件靛藍色的衣裳,腰上系了白腰帶,掛的玉佩銀三事,絡子也是拿白藍絲絛打出來的,坐在石青磁的涼墩上,看著遠處不知在想什麼。

    雁姐兒想往正堂去請安,這條路卻是必經地,她隔了花牆想等他自行離開,哪知道他只坐著不動,後來問了正房的丫頭,才知道是表姑母婆家妹妹的兒子,算起來,算能稱一聲表哥的。

    那時徐小郎還住在舅家,吳夫人帶了兒媳婦回娘家,把他也一道帶了來,想讓家中哥哥的幾個兒子與徐小郎親近親近,親戚便是越走動越親的。

    他剛除了重孝,哪有心思玩樂,想著科舉還要等上三年多,家裡又已經開始給父親相看繼室,一樁樁事加在一處,有人處自然應地得當,無人處便眉頭深鎖,手裡捏了片細竹葉,轉著梗子發怔。

    雁姐兒這時也在守孝,她比徐小郎不同,父親孝三年才守一年,母親又去了,加起來有四年孝,因著別家客居,連孝都不能帶,只能穿淡色衣裳,吃飯也只撿素淨瓜菜食用,略盡一盡心,此時見他眉目鬱郁,心有所感。

    等得急了,也顧不得大防,拿扇子掩住臉一路過去,徐小郎這才驚醒過來,急急站起來迴避,連來的是誰都不及細看,轉到了鏤花牆後頭,背了身等雁姐兒過去,還道了一聲惱:「得罪。」

    雁姐兒一步步慢行,到了正堂給吳夫人見禮,幾個大人坐著說話,她便跟石家兩個姐兒坐著聽,這才知道徐小郎家中是甚樣情形。

    原來她心中只怨父母名字起壞了,雁姐兒雁姐兒的叫著,父母一去,她便真成了失怙孤雁,寄人籬下有個存身處便已是難得,再想著依靠卻是不能,如今徐小郎雖有父親在,也不過是只孤雁兒。

    心裡存了這個想頭,待他的消息便十分上心,吳夫人回了金陵哪有不來娘家的道理,石老夫人見了女兒也要問問夫家情狀,曉得徐小郎日夜苦讀,待出了孝便要下場科考。

    石家也出了一個兒子是考過舉的,雖是個乙等,總知道些細務,徐小郎家中幾個哥哥並不親近,吳夫人便把他帶到石家來,讓弟弟給他分說考場裡頭是個甚樣規矩。

    雖去的不多,一年裡了有兩三回,這兩三回,便叫雁姐兒心頭如吃了蜜一般甜,曉得他也在苦掙,她也是一樣,當初離嫁,只許她帶隨身用的東西,除了兩個小丫頭,便只得一個養娘在身邊,若不是養娘手快,把一匣子金銀倒進馬桶里,身上都叫嬸娘翻了個遍。

    這點感慨不知怎麼就織成了絲網,雁姐兒曉得石家不會給她說親事,老太太待她再看顧,也不能繞過叔伯給她定親,這深宅大院只能靠她自家為自家打算,石家幾個表哥俱已經成親定親,滿眼看過去能瞧見的便只有徐小郎一個。

    若是,若是兩個彼此相知,等他中舉了上門提親,叔伯們哪裡敢不應,她每每想痴了,可再回神來,自家心裡也曉得不能夠。

    徐家憑了什麼要她一個孤女,把這番心思瞞過養娘,可這腿兒長在她身上,卻不得她自主,只要耳里聽得他的消息,便要細細留意,若他來了石家,她便放下繡棚,只往花園子裡走,盼著能遇見一回,便是不說話,只看一眼也是好的。

    果叫她撞見了,一條夾道兩邊通人,中間開了個月洞門,兩個俱是急步而行,雁姐兒才要邁腳過去,便一下撞到徐小郎身上。

    他趕緊退後兩步道惱:「對不住,走得急了。」又打量看她是不是撞壞了,眼睛就像要把她燙熟似的,她連聲兒都發不出來,只捂著胸口悶咳,叫丫頭扶著,還當她撞懵了,左右瞧著手腳都能動,他這才急步又往外頭趕。

    也不知他怎麼活動的,夜裡使人送了兩包茯鈴粉進來,想是知道她脾虛,才拿了這對症的藥來,日日挑一小勺兒拌在甜湯里吃,兩大包進了肚,身子好了一多半兒。

    自此連養娘都有這個想頭,卻不好十分在她面前說,說到往後的親事,便要提一提的,只每回提了都嘆口氣,悄悄同環兒墜兒兩個論道:「若是這個哥兒,姐兒往後也算是有靠了。」

    後頭這一年,只有音訊,人卻沒再來過石家,雁姐兒曉得他跟了書院同窗遊學去了,每日裡在腹中不念叨個百回也有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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