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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第二日起來,見案上兩幅正是昨兒扔掉的畫,叫進小廝來,那小書童跟了徐禮許久,曉得少爺心思:「小的看這兩幅都畫的好,添上水葉便是蓮花圖了。」
徐禮站定了默一會兒,真箇反身回到安前,抽出筆來,略一沉吟,提筆畫了一幅水粉荷花,把那一枝藏在根深葉茂處。
第108章 見茂哥吳家念孫別父母徐郎回院
那邊徐小郎的情狀親近的人瞧了去,王家人自然也看在眼裡,王四郎送走客來到正房,秀娘正在脫一身大衣裳,把見客的金羅衣換下來掛到衣架子上,等抻平了再收到箱子裡去。
蓉姐兒逗著弟弟玩,茂哥兒已經能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幾步了,卻怕摔得很,自家扶了腳站起來,弓起背來,穩穩邁出去一步。
這上頭他一點兒也不像他姐姐,蓉姐兒剛會走就恨不得能跑,秀娘專做了兩條布條子繞了肩窩把她綁住了,她燒灶作飯,就叫小姑子拉住繩子,不叫這小蠻牛磕了碰了。
茂哥兒還知道靠著牆邊,一隻手扶住了,左右腳還邁不開,只一步一挪的專用右腳,蓉姐兒看了就笑:「娘,快看,弟弟像不像小腳老太太!」
「盡渾說。」秀娘解了金帶玉事,看蓉姐兒還穿了織金紗的衣裳,趕她回去換:「又這麼猴兒似的團著,趕緊換下來。」
蓉姐兒扁扁嘴巴:「哪裡團著,我坐著呢。」她兩隻手撐在羅漢床塌上,就怕茂哥兒摔著了,這才身子往前傾,壓得裙子皺在一起,說完了站起來,自有丫頭過來看著,茂哥兒卻只認姐姐,一看她要走,假模假樣的皺起眉毛哼哼兩聲。
家裡都知道他會假哭了,蓉姐兒也不理他,再往前一步,茂哥兒叫起來了,蓉姐兒轉過身:「弟弟不叫我走呢。」拿餘光睨一睨茂哥兒,腳尖兒往前再邁一步,她停著茂哥兒便不哭,一動起來,小娃子張開嘴又嚎一嗓子。
秀娘正要說話,看見丈夫進來,有話要說的樣子,把女兒兒子一道趕了去:「去你院子裡頭換,德性!」
茂哥兒為著要見客,也穿得喜糰子似的,胖乎乎肥嘟嘟,見人就笑,特別愛叫人抱,看見誰都張手要抱,柳氏一把抱過去便不肯撒手了。
他正是出牙的時候,一笑就流口水,秀娘好幾回叫丫頭抱過來怕污了她的衣裳,柳氏都只擺擺手,還是蓉姐兒把沙布墊上了,茂哥兒這才沒真箇把口水落到她裙衫上。
吳夫人瞧見茂哥兒眼睛都直了,她想孫孫想了這些時候,心裡雖然明白怪不得兒媳婦,兒子不著家,再拜孫子娘娘也結不了果兒,連聲叫著兒子過來,讓他也抱一抱茂哥兒。
「這軟綿綿的,我怎會抱,手勁大著他骨頭都要折。」吳少爺半點也不知親娘妻子的意思,他還只當真箇叫他抱,吳夫人原是想叫他看著眼熱,自個兒也回去加緊生一個出來。
倒是徐小郎走過來逗了逗茂哥兒,身上一塊三元及第的玉牌子叫茂哥兒抓在手裡不鬆開了,徐小郎只好解下開絲絛給他,茂哥兒兩隻肥手抱著玉牌又笑出一嘴巴口水來。
吳家上門是帶了暖房禮來的,還給蓉姐兒茂哥兒兩個都備下了東西,蓉姐兒的是一匹閃緞,用來勾裙子的邊兒,金燦燦的煞是好看。
給茂哥兒的便是金鎖金鈴鐺,掛在手腕上一動就叮叮噹噹的響,為著怕他擱著,家裡這些東西不少,卻少有戴的時候,既是吳夫人送的,當面就戴上了。
茂哥兒就跟才掛了鈴鐺的大白,搖動著手不住聽那叮噹作響的聲兒,等一停下來時候久了,再猛的一動,又把他自個嚇住了,小模樣兒不知多招人。惹得吳夫人跟柳氏兩個圍在一處,單只逗他,過了黃昏才告辭回去。
蓉姐兒一張手,茂哥兒就過來了,幾步沒有扶靠的地方,一到她身邊就軟了骨頭,蓉姐兒常抱他,手上有些力氣,一隻手托住屁股一隻手攏住背:「我們出去玩嘍。」
茂哥兒一路咯咯笑著,到窗邊瞧不見了,聽見他嗆了一聲,秀娘才要問怎麼回事兒,就聽見蓉姐兒在外頭說:「弟弟叫口水嗆著啦。」這句說完,停下來仔細看他:「這麼愛吐水,別是個癩蛤蟆吧。」
茂哥兒聽不懂姐姐在編排他,聽見她說話輕悄悄的,瞪大了眼仁兒看著她,蓉姐兒抱了他顛一顛,一路往自家院子走進去。
幾個丫頭團團圍住她,就怕她把茂哥兒摔著了,蓉姐兒果然抱了一半就抱不動,養娘趕緊接過去,茂哥兒還不樂意,一路回了屋裡,不等蓉姐兒換下鮮妍衣裳就又要她抱。
家裡只有蓉姐兒跟他玩的,做鬼臉兒,躲迷藏,還立住瓷枕頭,把薄被子架空了,跟茂哥兒大白兩個鑽在裡頭,茂哥兒最喜歡這樣玩,一躺進去就蹬腿搖手樂個不住。
換上家常衣裳,茂哥兒跟大白兩個已經玩鬧起來,茂哥兒伸手去摸它,大白用爪子按住不讓,兩個一來一回卻不厭煩,蓉姐兒看見他們兩個玩個,吩咐綠芽把文房四寶拿出來鋪在書桌上,等茂哥兒累了睡著,便寫兩張字。
秀娘跟王四郎兩個對坐了飲茶,一人一邊坐在羅漢床上,煮了些金陵雨花茶,秀娘長日少覺,只抿了一點兒便不敢再喝,王四郎沏了一甌兒道:「我問明了,怕是到了夏日又要修河道的,趁那時候捐個官,總是收了那麼些糧在的,慢慢往上捐上去,今年先補個九品的。」
「那可是好大注錢,九品便罷了,總歸沒有實權的,捐到幾品也還是脫不得商的帽子,何苦再花用這些個錢去。」秀娘一聽便心疼起來,定的什麼官兒都有價兒,朝廷沒了錢便想著法子的刮油水,新皇上位大刀闊斧的改了那麼些舊規矩,這一條卻沒給改過來。
無錢無糧拿什麼修河道,再往高些說,無錢無糧邊境有了戰事又怎辦,南邊人富庶,北邊討生活便苦些,這也是官家在「劫富濟貧」了,取些好聽的名頭,辦上一身官服,一階階明碼實價,雖朝廷不多,那底下的官兒還有收拿的,只這幾個位子給你也能給旁人,端看怎麼投他的意了…
「恁的短見了,這品階不上去,往後女兒怎麼說親,茂哥兒又怎麼討媳婦,便跟吃螃蟹似的,便是裡頭裹了一肚皮的肉兒黃兒,個頭小就是賣不出價去。」他呼呼吹了茶湯,咂了一口覺著不如白茶茶湯子甘甜,擱到一邊道:「我看那吳家未必沒有這個意思。」
秀娘細眉微擰:「渾說個甚,吳家只那一個寶貝兒子,已是娶了的,怎麼還能有這個意思。」說完自家便悟過來:「你是說徐家那個兒郎。」
見著王四郎點頭,「撲哧」一聲笑出來了:「那都多大了,家裡也該給他定下了,咱們姐兒才多大,再者說,別說你如今不是官身,便是個官身,徐家也不肯,二品人家的門戶就這麼好進的?」
「當你女兒是天仙呢,她這個跳脫的樣子,我也不求著什麼高門大戶的給她作規矩,苦她一輩子,你要嫌那田舍富家差了,尋個似咱們這樣的人家,兩家結親,也沒個誰高攀誰低嫁的,日子才能往好里過。」
王四郎與她說不到一處,撿了送茶的糖霜桃條吃著:「這才是說你短視,咱們茂哥兒往後便不讀書了不考舉了,我這當爹給他支應著,再結一門好親,往應舉當官也比別個容易些,別為差這一口氣,倒要求門路。」
若不看著徐小郎這般模樣,王四郎且還沒生出這個心思來,秀娘聽了倒一默:「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總不能白白把姑娘往那吃人的門裡送去,你看看吳家那個姑奶奶,他家難道沒個官職了,不過為著是捐來的,便不十分在意,可憐見的,又有了繼母。」
「嘿,你難道沒受著繼母的好處?」王四郎捏了花生吹掉細皮,秀娘看他拙手拙腳的,在桌上鋪開帕子幫他剝,王四郎叉了手只等了吃:「便為了他親爹那個樣兒,再加上個繼母還不知是好是歹,嫁這個個女婿,女兒在家同出嫁有甚個分別,早晚親著女家來。」
這話用在王四郎身上也是一樣,秀娘聽了只不作聲,託了半手帕的花生桃仁兒遞給他,真要說起來王四郎待沈家人卻不比待自家姐妹好的多。
幾個姐姐妹妹那個沒少給銀子去,可沈家大郎干一次木匠活計賺了多少,孫蘭娘還幫襯著紡綢坊,一年又賺多少銀子,再有高大郎的南北貨行,送去銷貨的那些東西,可一文也沒賺他的,麗娘在家腰杆子更粗了,她那個妯娌被壓得死死的,正哭天作地的鬧了要分家呢。
王四郎這話便似邀功,秀娘自個也知道,把他給姐姐妹妹的那些個銀子,只當沒瞧見,徐徐出一口氣:「年紀大些的也更疼人,可那大家子裡頭的規矩,到了年紀身邊這個通房那個姨娘,咱好教女兒吃這個苦頭。」
說到這個王四郎也不作聲了:「不過是水裡的月亮,看一看便罷了,再尋摸便是,他那爹是五品,起復了說不得還要降,若年歲只差三四年,這親說不得還真箇作下了。」
兩邊俱是一樣遺憾,徐小郎更是在舅家呆了一日,便回去作別的父親,帶了那幅裱好的荷花,小廝擔了箱子,帶上衣裳干點往書院裡去了,只說下場之前,要苦讀幾日。
張氏還是那付細聲細氣兒的模樣,各色筆墨衣裳裝了一箱子,徐三老爺原來那些個妾在吳氏手裡沒過得幾日舒坦日子,想趁了新夫人剛進門還沒立住把水攪混,更別說還有一個趙仙仙。
徐三老爺才贊一句張氏,說她想的周到,那邊趙仙仙挑著指甲開了口:「太太最是周全不過的人,這些個東西全好用到明年去了。」
張氏倒沉得住,她若是沉不住氣的,徐老太太也不會單挑了她,六七品官兒家的女孩兒多的是,還有些是實缺,家裡富得流油,便只她,嫁妝不顯人才也不十分出眾,若沒些好處怎麼會叫徐老太太相中。
張氏微微一笑,根本不接她的話茬:「哥兒去了書院總是多有不便,山上天還涼著,這薄襖披風預備了好幾件替換著,我差了已是送了一筐碳上去了,夜裡露重,哥兒別為著讀書倒把身子熬壞了。」
說著又看看趙仙仙,親昵一笑,點點她:「我還不知道你,是該作夏衣了,我這兒記著許你的鸚鵡扣桃雲紋綢鞋子呢,短不了你的。」
把挑刺只作了玩鬧,徐三老爺還覺得妻妾和睦,拈了鬍子便笑點點頭:「我便不把你送到書院了,叫門房多跟個人去,你母親備這樣大的箱子,別摔打了才好。」
徐小郎垂了臉,不去看這一番妻妾爭鬥,行了禮退出去,騎在馬上往棲霞山去,一路走一路想,嬌妾美婢,不獨非閨閣之福,倒是敗家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