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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徐禮乾脆退到最末,等丫頭都走到前頭去了,他才抬起頭來去看跟在柳氏身邊的蓉姐兒,她身量未足,還沒長成,臉上一笑喜氣洋洋,看著便叫人把煩心事俱都拋卻了。
隔著幾步還能聽見她跟柳氏說話的聲音,銀鈴似的一串串,頭一扁發間插的那朵粉霞芍藥艷的似能滴下露來,襯得人面如玉,粉艷艷白團團的,也不知道抹了胭脂沒有,嘴角倒似菱角,紅潤潤咬一口透了汁。
徐禮一個激靈把目光收回來,覺得心上痒痒起來,咳嗽兩聲,急步跟上,柳氏轉了頭,看見是徐小郎在後頭,停步問道:「表弟可是著了寒氣,雖是夏初了,也要捂著些。」徐禮就要下場的,若是這時候得病可不得了,柳氏得了婆婆的吩咐,衣食住行樣樣都不能出錯,就怕一個沒留神有個頭疼腦熱下不了場。
她身邊跟的都是家裡的丫頭,只蓉姐兒帶了銀葉綠芽兩個,她也蹙了眉頭:「去廚房,叫燉一盅梨子水來,把麥芽糖添在裡頭,最治咳嗽的。」
因有柳氏在,身邊又站著這麼些吳家的丫頭,蓉姐兒算是主家,說這話倒不失禮,銀葉趕緊到角門邊尋了個小丫頭吩咐下去。
徐禮這才瞧見蓉姐兒穿得少,別個還穿了綢襖,她身上已經穿起紗來了,想是十分怕熱,覺著自己下了臉,便道:「一時吸了花粉,並不是風寒。」
一眾人這才往前走,玩花樓底層已經擺了飯,分男女桌,中間隔了大屏風,隱隱綽綽能瞧見人影,背面臨水,面前是花,叫兩桌子水八仙宴。
水八仙宴不獨是菜,還用荷花荷葉似假山盆景般的造出景來,不必抬眼去看,只望桌面便是一池荷花,便是吳夫人也沒過這樣的宴,知道是城裡剛時新起來的,看著景致造的好,又看那荷花竟是真花,奇道:「這時節哪裡去尋鮮荷花,便是藕也是舊年的老藕了。」
話音才落,便上了頭一道藕片,嚼在口中滿口都是清香,嫩生生鮮脆脆,竟是新鮮藕片炒出來的,柳氏挾了個雞頭米往嘴裡送,她這筷子上的功夫是打小從學拿筷子就開始用功,蓉姐兒卻不成,丫頭拿銀勺兒舀了一勺子盛到碗裡。
既是吃宴,便沒那些個食不言的規矩,吳夫人贊這一桌子菜好,水八仙雖不起眼,卻實是好物,水裡長出來養人的東西,這些個菜色本就清淡,能做得鮮了,也不知拿了多少只雞鴨江瑤來調味,甜白瓷的薄底盤子上頭還畫了一枝荷花,若不是菜汁落在上頭,還只當是燒在盤子裡的。
「這倒是巧思,原這宴上的菜就用得少,這船邊看邊吃,倒有兩分好處在了。」吳夫人看著又贊一聲,才上的開胃小碟她用了一半兒,雞頭米素炒的湖蝦仁兒也用了一半,蓴菜湯桂花魚跟燉茨菇,樣樣小菜都鮮口入味,雖是素的多葷的少卻只覺得這餐吃得舒慡,不似那等大油大肉,吃下去還要喝茶解膩。
末了一碗鮮荸薺煮水,又清了口中肉菜味道,又甜了嘴兒,用完了秀娘先起身來請:「往院子裡散一散,後頭備了船,也能游個水。」
蓉姐兒聽了沖柳氏瞧一眼,抿了嘴兒笑得眉眼彎彎,柳氏也沖她笑一笑,她纏了小腳,早上走一回已是累了,此時再走很有些勉強,可座中除她全沒有纏腳的,看見吳夫人不說什麼,她也只好跟在後頭,還是蓉姐兒覺出來了。
她看看柳氏的裙角明白過來,弓鞋小襪走那許多路定挨不下來,蓉姐兒咬了唇兒又想去玩船又想陪柳氏,末了把眉頭一皺,差了銀葉去跟秀娘說,說她們倆個不坐船,在花園子裡頭坐坐。用的藉口是她吃撐著了,怕叫船一顛吐出來。
柳氏原只當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不意還這樣替她想,又想到她剛還想著玩船,笑一笑:「妹妹去罷,我自家坐著就是了。」
蓉姐兒正掐了一朵鳳仙花,擺到身後的托盤上,聽見這話轉頭道:「我若去了,你不去,吳太太高興麼?」竟很是通透,柳氏一怔,這回倒真是帶了幾分笑意:「婆婆一向待我好,不會計較。」
話是這樣說,可她心裡也有些忐忑,不過當著個十多歲的女娃兒不便明說,柳氏說完了,蓉姐兒便點點頭,一付明白的模樣沖她眨眨眼兒:「我有個蝴蝶的大風箏,叫人在樓上放風箏看罷。」
只要不是自個兒去擺弄,柳氏自然點頭,蓉姐兒差了甘露去拿,是一付百蝶鬧春的風箏,她在船上就想放,一直悶著不得空,如今在花園子便使了蘭針去放。
百蝶鬧春,說是百蝶實是有二三十個手掌大小的風箏一個連著一個,等放到天上瞧著便似有百來只彩蝶兒紛飛入花叢,這些玩鬧的事物,蘭針上手最快,不一時就放了起來,蓉姐兒拍了手仰頭看,還以彩旗為號,左搖便是往左,右搖便是往右。
蘭針放了一會兒交給小廝,小廝接過拉一拉麻線忽高抱低,蓉姐兒覺著一個不熱鬧,又拿出個百鳥朝鳳的來,鳳凰的尾巴拖的長長的,兩個小廝一左一右放著風箏,下邊的柳氏看著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濃。
蓉姐兒是想自個兒放的,可柳氏不是悅姐兒,反倒像何家姐妹,幹什麼都怕叫人說嘴,十樁事裡有九樁不敢,蓉姐兒也只等坐陪著。
「好漂亮的風箏。」
蓉姐兒原兩隻手扒在豆青瓷涼墩的邊沿上抬頭看風箏,冷不丁聽見這一聲,頭一正,眯著眼睛瞧著站在幾步開外的是徐小郎。
柳氏正在立起來,瞧見是表弟,往後一望丈夫並沒跟來,垂垂眉毛笑道:「我們倆躲個懶兒,表弟怎不去登樓划船?」
「我的玉落在院裡了,剛去拾著。」他手指頭點一點掛在腰上的玉牌,跟著坐在另一個瓷涼墩上,也學蓉姐的樣子抬頭看風箏。
柳氏心裡一奇,再仔細著看,蓉姐兒半點也不覺得,倒是徐禮,往她那兒看了好幾眼,柳氏心裡「咯噔」一下,莫不是這個表弟見的姑娘家少,倒瞧上了王家的姐兒,她略一沉吟又開了口:「妹妹,不若往四面亭去,隔著水看,這風箏才真呢。」
蓉姐兒覺得有理,站起來跟柳氏兩個並肩,徐小郎落後一步,他當著面上還持得住,等落到最末一個,只覺得耳廓發燒,想是叫柳氏看出了端倪來。
少年人麵皮薄得很,等走到亭前茬路,便告罪一聲往臥雲樓去,他這一走,柳氏倒又吃不准了,許就是看見個小人兒覺得有趣,又是打小就瞧見過的,這才多看幾眼,蓉姐兒也一無所覺,自個兒倒成了多心的那一個了。
等宴散了,已近黃昏,連片的霞光映在花上似鍍了一層金光,吳家幾個一一作別,柳氏踩了塌腳上車,吳少爺搭了一把,又跟徐小郎兩個騎馬,他打馬錯開兩三步,咳嗽一聲,似笑非笑的看著表弟:「還不交待,甚個時候盯上的。」
徐小郎別個面前都能妝相,只在吳少爺跟關從沒說過假話,臉上漲得通紅,他本就生的白淨,臉一紅更顯得那三四分的情也成了十二分,只好嚅嚅著不說話。
吳少爺甩了馬鞭子來回搖晃:「若是真箇,你趁早收了心罷,王家便是捐了官兒,徐家又怎麼肯。」進個填房還是從六品官兒家的女兒,王四郎便是捐官也要按著章程來,還不知拖到甚個時候有戰事或修河道,真叫他等來了,那等著爭的能排滿整個朱雀街,哪裡就一定能輪著他。
徐小郎臉上的紅霞一瞬時便全退了下去,他只笑一笑,不扯上旁的:「我還未下場,中了秀才也還要應舉,哪裡就想著這個。」說著夾緊馬腹,馬兒往前兩步,錯開一頭,不再跟吳少爺說這些個話。
坐車裡頭的吳夫人也正問兒媳婦,柳氏自然不能明說:「表弟說是拾玉牌,落後一步,我瞧著王家的姐兒,還是個娃兒,一團孩氣呢。」
吳夫人笑一笑,兩手壓了裙子,撥一撥手上帶的八寶珠子,這兩個不在,秀娘同她說話就方便的多,她是託了吳夫人當一回媒人,也不急著現在,慢慢相看起來,看看可有襯頭的人家。
蓉姐兒過了生日便要十一了,此時說親正好,相看定了再打家具備嫁妝,一樣樣精細著備著,總也要二三年光景,等一過的十五便發嫁。
若晚著,也就晚上一二年,學學管家理事,廚房帳房俱都懂得一些,這三年裡還要尋幾房家人,給她置些田地。
吳夫人的著話音兒是想尋做官人家的,她也勸秀娘,那高門大戶可不是好進的,那些個規矩,用在媳婦身上只覺得平常,真箇輪著自家女兒,還不定怎麼心疼。
尋做官人家是王四郎的想頭,秀娘自家只望女兒尋個婆母性子好些的,家中過的殷實的便罷,吳夫人一聽倒有好幾家,跟王家也算得門當戶對,事兒也沒急著應下來,只說回去再打聽打聽。
她只覺著外甥有些不對,問了兒媳婦知道還有花園子裡的事,皺起了眉頭,這個姐兒好就好在大方不作偽,說話慡直,若是自家還有個小兒子,說不得便立時聘了下來,可若是說給外甥,總有些不般配。
她正思量,掀了帘子看看兒子追在外甥後頭,兩個像是吵起嘴來,皺皺眉頭,回了家便同丈夫說道:「你看禮哥兒,可是有那個意思?」
吳老爺大事拿得住,這些個卻沒主意,他連蓉姐兒生的什麼模樣都沒瞧見,只擺擺手:「咱們不好說這話,便是他自個兒願意,往後就一輩子當個六七品的官兒了?沒個妻族助著,同如今有甚樣分別。」
吳夫人聽見這話才嘆口氣:「我瞧著禮哥兒,像真是喜歡了他家的姐兒,他自個兒還當別個瞧不出來,只送到門邊,一路看了多少回,別叫王家瞧出來才好呢。」
乾脆不在徐禮面前提,也把兒子叫到跟前,不許他再跟徐禮論這個:「原沒這個心思也叫你說出七分來,趕緊住了口,再不許說了。」
吳少爺倒不在乎,回去問柳氏:「你瞧他有這個意思?那也沒啥不相襯的,討娘子就是過日子嘛。」柳氏聽了只笑,坐在塌上給他脫靴,一脫下來差點兒沒給嗆著,吳少爺翹了一隻腳跳開兩步:「不用你燙腳,我自個來。」
柳氏便有些訕訕,覺得惹惱了他,又給他收拾衣裳,聞見上邊有味:「備下湯,洗一洗罷。」吳少爺擺擺手:「昨兒才洗過的。」說著打了哈欠倒在床上,婆子進來把盆拿了出去,柳氏屏了息往床里倒下,背了身子,扯過被子捂住鼻子,那頭手探過來,她只作已經睡了,一夜都沒動靜。
徐小郎在房中卻怎麼也睡不著,先是把表哥的話想了一回,眼睛淡下來,坐在案前書一句也讀不進去,把冊子一扔,抽出兩張紙來,先畫了一朵粉霞芍藥,又畫了支無葉無根的荷花,正是蓉姐兒荷包上繡的那一朵,拿起來看了一會,團起來往糙稿裡頭一扔,也不再讀書,躺在羅漢床上,枕了竹枕頭,也不知何時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