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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大白立在書桌上定定望著窗口,風吹了金鈴不住搖晃,徐禮自個兒磨了墨,狼毫沾了墨汁正寫字,抬頭看看大白,它一動不動的坐在窗口,望著水面發怔,時不時的張張嘴,喉嚨里輕輕吐一聲:「喵嗚」
徐禮笑一笑,抬手摸摸它的背:「怎的,跑出來回不去,又想主人了?」
大白只回頭看看他,就又轉過身子,盯住江面上的船,徐小郎跟著伸頭看了看:「你的主人在這些船上?」大白輕輕甩甩尾巴尖兒,徐禮說過便又擱下,還拿了筆畫春江圖。
大白跟了蓉姐兒也時常看她作畫,她畫的不過是些花花糙糙,似這樣潑墨山水卻不曾見過,大白歪了頭,看著徐禮起筆運腕,把爪子往墨汁里一沾,「啪」一聲印在紙面一朵墨梅花兒。
印完了歪頭看看徐小郎,見他樂呵呵的笑,半點也沒有生氣的意思,大白又是一爪子,一爪接一爪把這幅畫了一半的春江圖,印的全是墨梅花,蓉姐兒常跟它這樣玩,大白滿意了,把身子圈起來,黑爪子送到嘴邊舔了起來。
徐小郎看看時辰到了,拿了這幅墨梅平鋪在飯桌上,關門上鎖怕大白跑了出來,自家去討回文章跟同窗們到得船前。
山長夫子正對坐下棋,邊上一個小童兒往細白泥的茶鍋子下頭添炭煮水,擺了兩把紫沙壺,一排白瓷杯,等茶煮好撇去浮沫,一套關公巡城韓信點兵作下來,再兩手捧了茶杯敬上。
兩個戰到酣處,接過杯來捏在手中,一手捏杯一手拈鬚,棋子久久不落,夫子不動,學生只好干站著,知道山長愛棋,一言也不敢發,垂手彼此看看,先還盯了棋盤,後頭便被這滿天江霞所引,只去看天上歸鳥群群,江波滔滔了。
隔了一二丈遠還有另一艘船隻,是大船引了小船,掛了布幡是個商船模樣,掃一眼正要轉睛,定眼一看,那後頭牽引著小船上,一塊光斑耀得人眼花,再去瞧正是直直she到他們船上來的,照了桅杆,不時轉著方向,像是在打訊號。
綠芽幾回想把水銀鏡子從蓉姐兒手上奪下來,銀葉守著艙門急得快哭:「我的姐兒,你便饒了咱們罷,這要是叫太太知道,哪有咱們幾個好果子吃。」
蓉姐兒手執鏡架左右搖晃,聽見銀葉的話動都不動:「你看著門,娘來了便告訴我一聲,大白在那船上,總要叫人知道是咱們養的貓兒。」
她思想了兩日,第一個想著的是叫水手們往那船喊號子,叫秀娘推了回來,再不肯理她,蓉姐兒曉得折騰下去大白就尋不回來了,實怕那船不靠岸,開了窗子舉起水銀鏡,等太陽落到那頭了,用這個法子跟他們通氣。
「又不瞧見我,有甚好說,也不知誰拾了我的大白去,我都照了半個時辰了,太陽就要落山了,怎的還不回信。」蓉姐兒手臂酸抬不起來,眉頭緊緊擰住:「莫不是個蠢蛋,或是不想理會,強留我的大白。」
蓉姐兒這樣說指了甘露幫她搖鏡子,站起來團團轉,一會兒一個主意:「完了完了,打糙驚蛇!」一嘴上說話,心裡轉的全是甚個智取生辰綱,三打祝家莊,想一個搖一回頭,把手一袖:「甘露別舉了,銀葉,你點點,我有多少銀子。」
蓉姐兒是個小富婆,可她身邊現銀卻不多,全是銅板,再不就是金銀錁子,點出來二十兩,她還覺得不夠,打開妝匣把首飾翻出來:「你說給二十兩,那人該把大白還給我了吧。」
銀葉咽咽唾沫:「哪裡就要姐兒出銀子了,老爺太太自會許了銀兩齣去,姐兒莫急,大白回得來。」這麼跟著她轉了三兩天,鐵打的人也熬不住,見蓉姐兒好容易坐定,端了湯過去:「姐兒喝碗銀耳湯,好潤潤燥。」
那船上看著光斑沒了,天色漸暗,山長叫人點了燈來照棋盤,等一局下畢,早已經星斗漫天,兩個這才看見一甲板的學生,立得腿足發軟,趕緊擺手叫他們回艙:「明兒,明兒再論文。」
學生們當面不敢嚎,進了船屋俱都倒在床上,徐小郎坐在床上脫了鞋才要往後倒,看著枕頭上白團團一隻貓,也不趕它,連枕頭帶貓都給挪到空床上去,大白從胳膊里抬頭起來看看,徐小郎摸摸它的毛:「你的主人也在尋你呢,等到了口岸,便送你家去。」
下一個港口比上一個更大些,泊滿了船隻,學子們在船上呆了幾日早就厭氣了,約定去看看此處可有甚個名勝,再用些美食,才有人來叫邀徐禮,叩開門見他整著衣冠:「趕緊的,他們都走了,說是這兒有個廟前街,咱們去喝個茶吃個點心。」
徐禮告一聲罪:「我今兒便不去了,帶了它找找主人家。」
那人哈哈一笑:「你還真箇上了心,怎的,那鈴鐺裡頭有紙條?哪家美貌小娘子勾了你去!」叫徐禮一拳頭捶到肩上,吃痛一聲:「好好,你去你去,我給你帶一份回來。」
王家的船剛剛靠岸,蓉姐兒才鬧著要王四郎出去尋那艘船,徐禮就抱了貓在船下等著了,他們輕船不裝貨,張起帆來越行越快,哪似王家一船貨吃水重,開船早卻到得晚。
下邊水手通報上來,哪個不曉得走失一隻白貓,誰也不成想隔了一個港口還能再尋回來,見那少年郎抱了貓兒,一路把他引到王四郎跟前。
蓉姐兒一聽有人抱了白貓來,喜的跳了腳就要出去,叫王四郎瞪一眼:「往後頭去,我叫人把貓送給你。」
蓉姐兒哪裡肯,就隔一道板躲在門後頭,徐小郎進門來先是行禮,他是進了學的童生,王四郎不敢受他全禮,躲掉一半,客客氣氣說了會子話,裡頭蓉姐兒急得跟貓爪子撓了心肝似的,直拿指甲刮船板。
王四郎咳嗽一聲,裡頭靜了下來,他端詳一會便問:「敢問可是姓吳?」他們曾經在江州見過面,隔得久了,十二三歲又怎好同十五六歲相比,徐小郎早就變了一付模樣,吃他一問笑著搖頭:「舅家姓吳,金陵人士,怕是識得我舅舅。」
相通了姓名王四郎一拍大腿:「原是吳家的表少爺,我同你舅舅你表哥俱都相熟,這回去金陵還是賴他給賃的房子。」又把原來那些故事一說,徐小郎才恍然,看看還賴在他懷裡睡覺的大白道:「這原是蓉姐兒的貓。」
一句剛說完,王四郎眉頭微擰,徐小郎知道自家失口,趕緊起來作揖賠罪:「一時失言,還記著她沒這桌腿高,不曾想著年紀長了,得罪得罪。」
王四郎這才笑笑:「原是有通家之好的。」揭過了不提,定要留了他吃飯用茶,急叫小廝去尋大酒樓要一桌席面上船來,知道徐小郎是跟了山長同窗出來遊學的,又問名了書院,嘆一聲:「我那兒子,若是也能進得這學,便是我家門幸事。」
「令郎可開了蒙?我倒識得幾個先生,俱是上門坐館的。」徐小郎話音才落,就聽見隔了門板像還有隻貓兒在似的,刺刺拉拉聲音不斷。
「我那兒子走路還沒學會,卻也要請人留意,好先生再不好尋呢。」王四郎又是一聲咳嗽,這回卻沒效用了,他越咳,裡頭撓牆的聲音就越響。
大白還不醒,團著睡得舒服,蓉姐兒急急一聲:「大白!」
王四郎再咳嗽也露了餡,徐小郎只作沒聽著,大白卻聽見了,抖抖耳朵喵一聲,從徐小郎的膝頭跳下來,熟門熟路的往門後面鑽去,喵嗚喵嗚嬌聲不斷。
蓉姐兒抱了大白回艙房,急急先奔到秀娘房裡:「娘!大白回來啦!」她什麼也不顧,只把大白翻過來倒過去抱著親昵,還是銀葉把事兒說給秀娘聽。
「竟是他家,倒有緣分呢,真箇是何處山水不相逢了,本就謝謝他舅舅的,趕緊叫席面去,留他用飯才好。」秀娘原就聽過王四郎說過配蓉姐兒這樣的話,又覺著兩家確是有緣份的很,只這年紀差得大些,她吩咐完了便問女兒:「你瞧見那人不曾?」
蓉姐兒捏了大白爪子上的肉墊,頭也不抬:「見著了,他穿著緇衣。」
大白好幾日沒見著茂哥兒了,翻身爬起來跳到茂哥兒面前,伸了舌頭舔他的手,茂哥兒坐住了一抱摟住大白,胖娃兒抱個胖貓,蓉姐兒笑嘻嘻的逗著弟弟說話:「大白回家了,你高興罷。」
「誰問你穿個甚,人長得什麼模樣,總有幾年不見,變了模樣吧。」秀娘見她渾不在意,有意引她的話出來,蓉姐兒這才抬了頭:「變樣,變甚樣,難道還多長個眼睛呀,唔,就跟戲台子上的狀元郎差不離,白生生的臉,也沒長鬍子。」
那便是很俊了,秀娘抿了嘴兒一笑,再問一句:「那便是生得很俊了?」
「哪裡俊?娘娘們們的就是俊了?」蓉姐兒斜眼看看秀娘,這話一說趕緊捂嘴,秀娘臉一沉:「你成天說的這是甚個話,把那墨刻本子全拿出來,再說,看我打不打你!」
第103章 蓉姐直心思無邪徐郎夜讀聖賢姐書
秀娘帶了杏葉桃枝幾個把蓉姐兒藏在柜子里的墨刻本子全搜羅出來,蓉姐兒耷拉了腦袋挨窗邊站著,秀娘不成想竟有這麼厚一疊,全是薄薄的一冊,翻了封面一瞧都是水滸,氣得就差拍桌:「你看看你,哪還像樣!」
這事秀娘也不能全怪到女兒身上,根由還在沈老爺,慣會縱了她,還帶蓉姐兒去書肆里聽書,可這話秀娘不便在女兒面前說,只指了她:「再叫我聽見你嘴裡頭說這些個渾話,告訴你爹!」
蓉姐兒動動眉毛,告訴王四郎她倒真不怕,聽見親娘說出這話來知道她實在氣得很了,趕緊低眉順眼,懷裡還抱了大白呢,垂了頭,老老實實的道:「下回再不敢了,叫娘聽見,就罰我打手心!」
在李家那個老翰林,確是有一方戒尺的,只擺著作樣子,從來也沒動過,本來就是教些個小娘子,真箇打壞了,父母還不來指著鼻子罵,識得些詩書便罷了。
秀娘聽見她這樣說冷哼一聲:「再不知道規矩,就請個嬤嬤回來,看你還敢作怪。」蓉姐兒團起手來連連作揖:「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娘饒我罷。」
秀娘這才罷了,還盯住銀葉:「再瞧見姐兒看閒書,不來告訴我的,全都革月錢!」蓉姐兒一路送秀娘到了門邊,這才想起今兒夜裡吃席面:「娘,我想吃湯米粉。」
窗戶洞上沿著河叫賣米粉的聲音飄了進來,一個說自家拿豬骨頭澆的湯頭,一個說拿新鮮活魚作的底料,還有片了烤雞燒鴨脯子配的,二十文一海碗,跟江州物價差不離,蓉姐兒低頭聽訓,耳朵卻伸到窗戶外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