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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天色越來越暗,茂哥兒撐不住,眼皮早就闔下來了,蓉姐兒一隻手搭在弟弟身上,已經止住了哭聲,時不時還要抽一口氣,王四郎聽見大白丟了渾不在意,見女兒眼睛都哭腫了,哄她道:「如今富貴人家俱都養狗,爹給你尋摸一隻巴兒狗來,拿茜糙染成紅毛,不比貓兒有意思的多。」
茜糙價貴,收了來便是用來染布染綢的,染這樣一隻巴兒狗倒要十數兩銀,故此才說是富貴人家的玩物,王家雖富裕起來,卻也沒有這樣花銷的,秀娘看看丈夫,到底忍住了沒說話,可誰知道蓉姐兒曲了膝蓋坐起來,拳頭捶一下桌褥:「我不要狗兒,我就要大白。」
才剛止住的哭聲又響了起來,王四郎咄咄兩聲:「都大姑娘了,成什麼樣子,鴛鴦眼兒的白毛貓兒嘛,爹給你去尋。」
「大白!」蓉姐兒還揪著不放,王四郎只好點頭:「大白,大白,你先睡,別把弟弟吵吵醒了。」說著就作勢要出去尋。
秀娘跟在後頭一把扯住他:「你到哪兒去尋,還真泊在港口找貓兒不成。」大白再好,也是只貓兒,小孩子家哪有長性,哭個幾日,待興頭過去了,也就好了,為著尋貓耽誤了出茶卻是大事。
王四郎呶呶嘴兒,蓉姐兒正豎起耳朵聽,他高聲一句:「我使人各處去問,許是跳到別個船上了,橫豎就這一排,大白生的好,到哪兒都惹眼。」
他說完這話,蓉姐兒才乖乖躺下了,拉了拉薄被子,扯過被角抹眼淚,王四郎見女兒躺下,才低了聲兒:「哪是真找,這一艘又是官又是商,憑白打這個交道作甚,等明兒就說全問過了,實是找不見了,哄哄她罷。」
「便是你這麼依著她,慣得她哪有個姑娘樣子。」秀娘嘴裡這樣說,到底還是心疼女兒:「到了金陵你給她淘換隻狗兒貓兒來,我看人家廊下還掛了鸚鵡的,也給她買一隻,她走的時候還想把池子裡的魚也帶著裝船呢。」
這剝皮帶毛的性子,恨不能把屋子裡的東西俱都帶走,連她小院兒里種的花,也想鋪上土挖了一道帶走,還是玉娘說挖了就活不成了,這才放的手,這回丟的還不是個死物,是日日跟她作耍的貓兒,這一樁怕不記個三四年。
蓉姐兒記性最好,到現在還記得大柳枝巷子裡誰家有些什麼,潘氏院子裡頭一棵梧桐樹,她不知念叨了幾回,非要自家也種一棵,叫秀娘一直拖著,這回要搬新宅,還記得種棵梧桐樹呢,秀娘這回不肯依她,王四郎卻應下,還樂呵呵的說:「有了梧桐樹,才出金鳳凰,咱家的女兒是個鳳凰托生的。」
秀娘拿這一大一小全無辦法,轉回身去看看蓉姐兒已是睡熟了,睡過去了鼻子還一翕一翕,眉頭還擰著,拍拍她的背,叫了杏葉桃枝兩個守夜,自己到屋外叫了銀葉過來:「大白尋著了沒?」
銀葉搖搖頭,這貓兒哪是好尋的,隨便哪個犄角旮旯裡頭一貓,便是把船拆了也不見得尋得著它,秀娘吐口氣:「等明兒就說一家一家的都尋過了,實尋不著。」
玉娘也還沒睡,聽見秀娘這樣講嘆口氣:「這貓兒來的時候便成了形,也不知多大年紀了,說不得便是大限大了,我常聽人說貓兒狗兒不欲死在主人跟前,都要尋個地方躲起來呢。」
兩人又嘆一回,蓉姐兒白日裡哭得沒了精神,第二日發了船才醒過來,不說城鎮港口瞧不見,船已經在了大江中,兩邊俱是開闊水面,銀水萬丈,遠處蒼山點點,紅日照了水面一層層銀波,山間峽口鳥嗚猿蹄,分明已經開船許久。
蓉姐兒望望地上擺的褥子,還是拿她的小襖做的,上面哪有大白的影子,抽了一鼻子又要哭,銀葉綠芽趕緊勸:「昨夜姐兒睡了,咱們卻沒睡,老爺叫差人一船船的去尋,又是給禮又是賠笑,俱沒瞧見大白的影子,好姐兒,罷了吧。」
道理蓉姐兒自然明白,卻止不住要哭,秀娘親端了湯過來:「趕緊洗漱了,說不準還船里,只躲了起來,許它玩夠了,自家便出來了,你瞧,到了江心了,開了扇瞧瞧吧。」
蓉姐兒抽抽鼻子,搖了搖頭,穿戴起來走到貓窩邊,攤開手帕一根一根的撿起貓毛來,還叫綠芽銀葉兩個在船房各處去拾:「我給大白繡個像。」
秀娘真是罵不得笑不得,濼水女紅出眾,是有那手巧的用貓兒的毛再來扎一幅貓兒圖,撲繡球抓蝴蝶,栩栩如生,越是真越是貴,賣得最貴的一幅座屏便要百來兩銀,便有那人家專門蓄養各色的貓兒,把毛存下來賣。
蓉姐兒自小就聽這些故事,早早爛熟在心,便也想著給大白繡個像,她見沒人說話,自言自語:「就跟給祖母畫個影兒。」
秀娘趕緊止住她的話頭:「趕緊住了嘴,怎好把祖母也給扯出來,可不許再說了,要收便收,等你把手藝練好了,就給大白繡一幅,我叫人去配紫檀的框。」
蓉姐兒板著臉,秀娘一個眼色,甘露蘭針便把兩邊的窗都打開了,風吹在身上起了層寒意,船上穿得要比地上多些,銀葉拿了薄襖給蓉姐兒披上,她撐了頭托住腮,目光望得遠遠的,看著水面發怔。
船上日子本就無聊,原還有個蓉姐兒東串西串的,說些孩子話干點搗蛋事,冷不丁的一靜下來,不說幾個丫頭,就是秀娘也覺著不得勁兒,差了人去女兒房裡說她安安靜靜坐著看書,又愁起來:「怕不是悶壞了罷。」
銀葉綠芽只覺得手腳都沒處放,這個姐兒一天從睜開眼睛就沒個消停的時候,她人坐著,心裡便跟跑馬似的,一會兒一個主意,眨眨眼睛就又不知想到了甚,跟在她屁股後頭收拾都來不及,可她一坐定了不動,幾個丫頭又怕她悶氣。
「姐兒不是想畫水麼,咱們到這窗邊來,我跟綠芽鋪了紙筆,姐兒畫上一幅怎樣?」蓉姐兒進學裡,自然是琴棋書畫都要學的,曹先生不往透了教,五日裡把這些個輪著一遍,餘下的那一日再來說女四書,蓉姐兒都會一些,卻都不精,抬頭看看筆墨人倒是坐過去了,捏了筆在紙上點起梅花來。
綠芽往上一湊,畫的跟大白爪子似的,扯一扯銀葉的袖子,兩個急得一頭汗,江上船隻往來,換作原來她定要瞧個不住,這回卻連掃都不掃一眼。
甘露也開口:「那一艘船,咱們上個口岸就曾見過呢。」
蓉姐兒抬頭掃一眼,還是不開口說話,扔了筆只趴在窗口,急得兩個丫頭扯住她:「姐兒可別探身出去,掉下去可怎辦。」
兩條船隻差了半個船身,蓉姐兒皺皺眉毛想把窗關上,忽的聽見一聲鈴鐺聲,遠遠的聽不分明,側了耳朵一凝神,忽的歡叫起來:「大白!大白在那船上呢。」
王四郎正坐在船邊喝茶,看見女兒拎了裙子跑過來,他急得趕緊站起來:「站穩了站穩了慢著些!」蓉姐兒一路奔過來,扯住王四郎的袖子:「爹,大白在那艘船上!趕緊的,咱們也張帳,追上去!」
綠芽幾個追都不及,若說鈴鐺聲還真箇聽見了,可聽見歸聽見,一聲鈴鐺姐兒就咬死是大白,這可是在水裡,哪有趕船過去問貓兒的。
王四郎再慣著蓉姐兒也不會幹這事:「你等等,這船上個港口便在,下個港口定也要停留的,到時再去問尋。」
蓉姐兒干站了不肯動,難道還能衝著那船大聲喊不成,只好開了窗子,問明了還有五日才到港口,盯住那船,一遠了便憂心一近了又安心,圍了這船也不知道說掉多少唾沫。秀娘玉娘兩個剛鬆口氣兒,又吊起心來,趕緊等船停了便去買一隻貓來,能挨一時是一時。
那邊船上幾個男子圍了只白毛鴛鴦眼的貓兒,一個道:「它這日日來回的奔,別是想跳下船罷。」另一個又道:「渾說個甚,只說狗會水,貓兒還會跳江不成,看這脖子裡的金鈴鐺,怕是人家養活的,跑咱們船上來了。」
這一船俱是棲霞書院的學子,金陵城裡棲霞山頂的書院,山長學那孔聖人周遊列國,帶了一院的學生坐船出去,此時正是回程。
徐禮搔搔白貓的下巴,白貓兒眯起眼睛來抬高了頭,嘴裡嗚嗚出聲,另一個嘖嘖稱奇:「一碰也不肯叫咱們碰的,怎麼獨你就能摸它。」
徐禮笑一笑:「我家裡便養了貓,怕是身上有貓味兒,它這才肯叫我摸。」
「咱們都是書香,怪不得貓兒不識。」打趣兩句又繞回這金鈴鐺上:「莫不是哪家官眷養的?它又不認別個,難不成把它留在船上?這樣好的毛色,倒可惜了。」
水手聽說來了只貓兒便想抱過去養了捉老鼠的,還差點把大白脖子裡的鈴鐺給取下來,叫大白撓了一爪子,是徐禮摸了銀子出來了事,還把貓兒抱到自個兒屋裡。
徐禮摸摸白貓油光水滑的毛:「不打緊,我抱回去便是,正好跟我那一點白一處養活。」摸到脖子裡的鈴鐺翻過來看看,上頭刻了一朵荷花,竟是拿真金打的。
另一個也瞧見了,嘖了一聲:「說不得是哪個小娘子的貓兒,」怪笑兩聲又道:「靈白貓為主作媒,俏徐郎善念得嬌。」
第102章 蓉姐兒0隔船示意徐小郎到港還貓
「聖賢書不讀,肚子裡全是些這個,倒不如去書場當說書先生去。」徐禮生的唇紅齒白面似冠玉,穿了書院裡緇衣更顯得在眉目清秀,讀書人口舌最利,有個別名叫作「徐娘子」,為著他生的比女娘還更美貌些。
眾人打趣兩句俱都散了,那說書的轉身要走還回頭:「先生前兒叫寫的文章,說傍晚要趁了晚風彩霞點評的,你可作得了?」
徐禮點一點頭,那人腆臉湊上來:「借來看看。」徐禮點點書桌,那人翻出來作個揖,甩甩袖子學戲台上打馬離去的樣子說一聲「駕」就「得兒得兒」的走了。
大白伏在徐禮腿上睡覺,它原不過出來玩一圈,跳到別家的貨船上去了,轉了一圈玩完了,都要跳回去了,叫那船上的水手兩面包抄想要逮它,大白一人撓了三個。
那些個窮漢一年能見著幾回金子,瞧見它肚子裡的鈴鐺怎麼也不肯放,從船頭追到船尾,大白甩了尾巴東躥西躍,累得哧哧喘氣,又往後頭的船跳過去,落了地才要歇一會,就叫徐禮抱了起來。
大白實是沒力氣了,喵嗚一聲,徐禮摸摸肚皮知道它餓,出了銀錢叫水手拿兩尾活魚過來,大白趴在地上把魚骨fèng里的肉啃得乾乾淨淨,翻倒了把頭一枕,見沒了褥子才又要回家。
跟徐禮同艙的同窗見著貓兒就全身發癢,把鋪蓋帶走跟別個擠一鋪去了,大白就跳到那空床上,舒舒服服窩了一夜,等它睡夠了想回去,外頭已是一片水天水地了,哪裡還有蓉姐兒船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