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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約摸一月過去,金陵那頭來了信兒,說是宅子已經置下了,卻是個敗家的,玩花娘惹了官司出來,民不與官爭,好好的當家人叫下了監,進去還是直著,出來已經躺平,再使多少銀子,人參湯不要命的灌,也沒把命從閻王那頭拉回來。
孤兒寡婦手裡只有這處宅院,外頭哪個不想著盤剝兩隻肥羊一圈,一徑聲兒的把價壓低,吳老爺尋了個牽頭的,也不十分壓價,七進的院子,賞月樓玩花閣臨水四面亭樣樣齊備,作價只要一千七百兩,算上家私,多給了三百兩,這便已經是開得最高的價碼了。
拿了這些銀錢,寡婦帶著幼子到城郊置個小院,帶了兩個老僕婦,可堪過活,還要念了吳老爺的好處,叫兒子謝他高議。
事兒傳回來秀娘倒是一嘆:「還是老話說著了,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留得孤兒寡婦,怎不叫人欺凌。」
王四郎在外頭跑,這樣的事再沒少見,聽一回就丟開去,只樂得這樣便宜就買下了七進的宅子,他原是想著兩千兩買個五進帶家私的,這一下大了兩圈,抱了兒子就親:「咱們茂哥兒來福,一生下來就住大院。」
鬍渣把茂哥兒扎的只拿手擋王四郎的臉,軟爪子也不知叫他爹吃了幾個巴掌,王四郎還只樂,咧了嘴香一口又一口,茂哥兒挨了兩下抽起鼻子來,咧開嘴就要哭,王四郎趕緊把兒子放到秀娘懷裡,急步出了艙房,後頭兒子已經「哇」一聲哭得震天響了。
闔家上了船都暈暈木木的,只有蓉姐兒跟茂哥兒兩個,吃臥如常,茂哥兒躺在床上跟著船晃,還只覺得樂,咧了嘴咯咯咯,盯著帳子上無風也搖的穗子能笑上半日。
別個都吃不下睡不好,蓉姐兒卻半點事也無,她長這樣大還是頭一回坐大船,在港口邊秀娘便不許她出去,跑船的三教九流俱全,好人家女兒便是戴了圍帽也不能往船上去。
蓉姐兒閒得全身骨頭都在發癢,踢踏著腳就想往船艙外頭跑,還沒到艙門口,就叫銀葉綠芽兩個攔住了,再要往前闖,兩個俱都哆嗦著要下跪。
這可不比在家中,怎麼胡鬧折騰都是關了門的,要是叫姐兒大剌剌的往船頭上一站,不說船夫水手瞧了去,就是外頭那些個隔船的也要拿這嚼一回舌頭。
船上都掛了旗子,一問就知道是哪一家的姐兒這樣不守規矩,銀葉綠芽再縱了蓉姐兒也不敢放她,就是蘭針甘露兩個小的,也死守著,像尾巴似的跟前跟後,一刻都不敢擅離。
蓉姐兒卻覺得她們麻煩得很,她曉得求娘要被教訓一頓,便去偷偷央求玉娘:「我又不是真無賴,就在後船看看,不站到甲板上去。」
玉娘不能作這個主,蓉姐兒還是去求秀娘,把嘴兒一鼓:「悅姐兒她們曉得我要作船不知多眼熱呢,總不能我坐了船連水都瞧不著吧。」
秀娘這才點了頭:「等船行到江心,跟別個不挨著了,你便開窗看看。」說著又吩咐銀葉:「看緊了,別叫她把身子探出去。」
「我又不是猴兒!」蓉姐兒不樂意了,抬了腳尖來回打轉,看鞋尖尖上面綴的細米珠打轉兒,秀娘點點她:「你還不是個猴兒,哪家子的姐兒跟你似的,你腳上有紅鉻鐵呀!」
蓉姐兒這才訕訕的把腳放下來,悶悶靠在床上,不一會兒又想著了新主意:「娘,不然我到大船上去瞧瞧罷,爹也在,我作不了怪的。」
「又混說了,那是貨船,上頭便是跑貨的,你一個姑娘家去了作甚!」秀娘氣的坐過去捶她兩下:「給我老實些,上船給你的那個領抹,做完了沒有!」
蓉姐兒扁扁嘴,回了自家艙房,船上既沒好吃又沒好喝,臨了港口這樣多的熱鬧她卻不能瞧,叫一扇窗戶隔住了,蓉姐兒躺在床上唉聲嘆氣,綠芽銀葉面面相覷,彼此換了眼色,綠芽上前問:「姐兒,要不要再寫一張箋?」
一本女論語讀的爛熟,曹先生卻不再教什麼了,平五不來,她連論詩詞的興頭也無,只發些詩集下去,叫她們按了這個一頁頁的抄,做成小箋互贈。
蓉姐兒干甚事都只有五分熱,勁頭一過便丟到腦後,秀娘看著她這付模樣就要罵,還指謫她說跟大白一個性子「叫個貓兒給帶壞了,她怎的這樣不著調!」
蓉姐兒聽見綠芽說話擺擺手:「這有什麼趣兒,不要。」說完又嘆一聲,在床上翻個身,頭朝里盯著帳子瞧了會兒,勉強坐起來:「把蘿筐拿來罷。」
總歸也要扎兩針,不然交不得差,她挨了窗邊借著光繡花,不一會兒覺得光太弱,全叫窗戶紙給擋住了,又不許開窗,拿了手上的針負氣的往上窗紙上一紮,破了個針眼大的小孔,一線光從裡頭透了出來,蓉姐兒又連著捅了好幾針,那口兒越來越大她從孔裡頭往外頭望,街景就在眼前!
綠芽剛想上去阻,銀葉拉了她一把,低聲道:「叫姐兒瞧吧,只這一個洞,外頭能瞧見甚,不開窗便由了她去,再鬧起來,你我誰勸得住。」
蓉姐兒隔著這個孔只瞧得街兩邊幾家店鋪,臨著港口,開門作生意的,挑了擔子來賣的,還因著官船官眷多,賣花賣珠子婆子挎了籃子來來回回的叫賣,蓉姐兒不少珠子絨花,卻看見個拎了籃子賣新鮮花朵的小姑娘。
她使了銀葉出去:「買一籃子花來。」銀葉管著蓉姐兒的零花,從匣子裡抓一把大錢,剛要點數,蓉姐兒便道:「給她一百文罷,好可憐呢。」
銀葉笑一笑,曉得姐兒的性子又起來了,點點頭:「好,給一百文。」說著出去央了婆子把人叫上來,連花帶籃子一共一百文買了來。
那婆子咂了舌頭:「好大方的姐兒,這是散財娘娘呢,這些個頂多值五六十文的。」銀葉笑一笑,又摸了幾文給那個婆子當賞錢,家裡誰不知道蓉姐兒最大方,說這話不會為了換幾個賞錢罷了。
銀葉拎了一籃子花進來,蓉姐兒分出兩捧來,一捧給秀娘送去,一捧給玉娘送去,自家留了一棒,船上哪裡備得花瓶,她把茶壺裡的茶全潑了,剪去一段花梗插進茶壺裡擺在桌上。
過不得一會又看那挑了擔子賣蒸海棠糕的,銀葉趕緊攔了:「這外頭的吃食我卻不敢買的,姐兒若真用,便叫太太差人往大鋪子裡頭買去。」
蓉姐兒也不十分饞,外頭買的糕,少有餡多好食的,拌的料少,全靠糖來調味,又油膩又甜的齁死人,她不過是無事做才折騰這些花樣。
邊上泊的船上住著好些讀書的學子,一船的之乎者也,蓉姐兒興頭上聽了兩句,又不耐煩起來,再沒甚個新鮮好瞧了,只好老實坐定了扎針,不到傍晚,半個月都沒繡好的兩朵月季花,竟繡得了,蓉姐兒自家拿起來看看也覺著繡得好,興兜兜的揣起來去秀娘房裡,顯擺給她看:「娘,你看,我繡啦。」
秀娘拿過去,針腳細緻,從花心到花尖共用了四個色,遠瞧也覺得鮮亮的很,這才笑一回:「到底懂事了,這才是個小娘子的樣兒,等明兒你給你弟弟做個小兜兜,眼瞧著天就要熱,看他這一頭汗。」
蓉姐兒眨巴眨巴眼睛,悶聲應下,一聲是透滿了委屈,秀娘看著女兒也不知是氣還是笑了,點點桌上的花:「你使人買的。」
蓉姐兒點點頭:「賣花的女孩瞧著跟我一般大,好可憐樣呢,我讓銀葉給了一百文!」她話音才落自家也覺得失口,秀娘板了臉:「你開窗子了?」
銀葉趕緊上前分辯:「不曾不曾,姐兒在窗上扎了孔,只有指甲大,往外瞧瞧便罷,不曾開窗的。」秀娘實是拿這個女兒沒得法子,想要訓她,又說不出話來,嘆了口氣兒,搖搖頭:「罷了罷了。」也不知說給自家聽,還是說給蓉姐兒聽的。
她一聽這話立馬鬆快起來,又斜倚在床上,茂哥兒一見著姐姐就笑得流口水,手腳並用搖搖晃晃的往蓉姐兒身邊爬,蓉姐兒伸了手引他,拿出絹子給他擦口水,轉頭問:「今兒怎麼沒瞧見大白?」
大白自上了船就成了野貓,船上老鼠多,它一上來就到處溜達,王四郎把它抱了去貨船上逮老鼠,又捉了兩隻貓兒上來,大白還學會了打架,它一向最是溫馴的,爭起地盤竟不手軟,叫貓兒刮掉屁股上一圈貓毛,回來就衝著蓉姐兒「喵喵」發嗲。
心疼的蓉姐兒見天給它活魚,它再叼了這魚到貓兒們面前顯擺,蓉姐兒找了幾回找不見它,取了自家一個金鈴,拿絲絛串了系在它脖子上,這下可好,大白走到哪兒都叮叮噹噹,今兒卻一天沒聽見鈴鐺響。
蓉姐兒一問綠芽也懵了:「今兒到真沒瞧見它,莫不是去大船上串門了?」貨船上串了鐵鏈條來牽引小船,人要去要搭板子,貓卻不必,可蓉姐兒知道大白自系了鈴鐺,再不往大船去了,站起來道:「趕緊去尋一尋。」走失了倒不會,就怕它又跟別的貓打架去了。
第101章 靈白貓為主作媒俏徐郎善念得嬌
大白雖然愛溜達,到了點兒卻記得回來吃飯,用潘氏的話說便是饞貓認家門,在濼水江州,一次都沒丟過,上船行了五六日,蓉姐兒原還看得緊,見它出去去了曉得回來,也不再拘了它,放了它出去跑,可這一回,卻怎麼也尋不著它了。
連對面的貨船都問過,哪兒都沒有它的影子,蓉姐兒急的要親自下船去找它,秀娘哪裡能肯,知道大白不比一般的貓兒,從來都是睡在蓉姐兒一個屋裡的,冬天還要窩在棉被上,跟蓉姐兒一起睡。
便拉住女兒,讓身邊所有的丫頭出去尋,茂哥兒在床上爬來爬去,繞了個布老虎玩,拿大頭去頂這個老虎,頂翻了,伸了短手捏住它擺正,再把頭湊過去頂,秀娘看看兒子,再看看女兒開口勸道:「你莫急,貓兒嘛,玩得不著家多的便是,過得會兒就回來了。」
這卻騙不住蓉姐兒,她聲音都哽住了:「咱們在船上的,明兒就開錨了,大白跑出去便是回來也找不著船了。」越說越傷心,索性趴在枕頭上哭起來。
茂哥兒一下子停住,兩條肥腿撐起來往前兩步,跌跌撞撞一屁股坐下來,他怔怔看著蓉姐兒,瞪大了眼睛,手往前一傾,爬過去撲在蓉姐兒身上,拿軟爪子拍拍她。
蓉姐兒從枕頭裡抬起臉來,茂哥兒就眯fèng著眼睛露出兩顆小牙,沖她討好似的咧嘴笑,蓉姐兒抽抽鼻子,又想哭又想笑,一面彎眼睛一面流眼淚,把茂哥兒抱在懷裡,抽抽噠噠扯住了哭聲。
綠芽想了法子,拿粗碗裝了兩尾活魚,敲著碗沿叫:「大白,大白來吃魚。」從船頭叫到船尾還是沒大白的影子,倒是大貨船上那幾隻貓都喵嗚起來,平日裡餵食也是這麼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