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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銀葉已經十二三歲曉得事了,正坐在榻上劈絲,聽見這話臉都紅起來:「姐兒真是,說什麼風話。」羞得低了頭不肯抬起來。
蓉姐兒「咦」一聲:「你不想嫁?」
一屋子人都笑起來,銀葉扔了蘿筐到外頭去躲羞,茂哥兒原就張手張腳的自己玩兒,聽見笑聲扭扭脖子,梗了脖子去看姐姐,蓉姐兒皺起鼻子作鬼臉:「笑什麼,都要嫁的嘛。」
原還當她大了,現下一看論起嫁娶來半點羞意也無,秀娘只還把女兒當成娃娃,摸她的頭:「你懂什麼叫嫁,等真箇不敢說了,才算是懂了。」
白日裡才叫女兒逗樂了一回,夜裡王四郎家來解開襖袍腰帶,吃了一杯熱茶,坐在床沿上等著秀娘給他倒水燙腳,一面脫鞋襪一面問:「上回平家請的荷花會,蓉姐兒可是穿了桃紅衫子去的。」
秀娘接過杏葉遞到門邊的銅壺,兩隻手拎了提進來:「可不,她自個兒挑的,也是該到愛美的時候了,上回你說給她做十身新衣,可沒瞧見她那臉兒,」說著站到銅盆前頭,裡頭已經倒溫水,再想添一點熱的,手把著壺問:「你怎知道?」
王四郎得意一笑:「我怎不知,那平老爺,到我跟前兒提了兩句,我瞧著,他是有意把咱們蓉姐兒說給他兒子。」
「甚!平家跟你提親!」秀娘一哆嗦,提著的銅壺倒多了熱水,燙得王四郎趕緊把腳抬起來抖水,腳背都叫燙紅了,他嗞了牙吸氣兒:「你急個甚,我沒許呢!」
秀娘這才放下心來,把銅壺往地上一擱,坐到床沿上,王四郎兩條腿都是濕的,上床又不又下盆又不是,只好把腳擱在盆邊,伸手去勾毛巾子。
「你趕緊同我說,他家怎麼起了這個心思?」秀娘哪裡肯放他,蓉姐兒雖說十歲,可那是虛的,如今就輪起親事來,委實太早了些。
本朝皇帝是鼓勵女兒家晚些嫁的,原來十四五歲便要出門子了,到現在十六七八也不妨礙,北邊還延了舊俗,南邊卻是一年年的往後拖,如今濼水此地十五出門子已算太早,都是在娘家及了笄才往發嫁的,誰知道往後這哥兒如何,多留幾年看看再定也不晚。
「說是遠遠隔了院子瞧見一眼,也不算逾規矩。」王四郎是很有些得意的,平家的兒子也不算得差了,他還點著指頭算一算:「大約是平四,平三年紀差得大了些。」
秀娘卻皺了眉毛:「這是怎麼說的,李家的姐兒定了親事,何家那兩個可比蓉姐兒大,怎的沒看上他家,倒看中了蓉姐兒。」
王四郎拿腳扒一扒盆里的水,覺著溫了,把腳放進去,適適意意的往後一仰:「那是咱們閨女可人疼。」也是因為他有些家底了,連平家這樣的人家也跟來結親。
秀娘眉頭還不鬆開,推一推丈夫:「你可不能應下,等我打聽打聽再說。」
王四郎翻了個身:「那是自然,我還不想這樣快嫁了她呢,往後再去金陵,不定有多少好人家的小子可著咱們挑,一個江州哪裡能夠。」
原在濼水只當江州便是大海了,去了金陵再回來一看,不過只能算個湖,王四郎從塘里跳到湖裡,如今又想著從湖裡游到海里去,恨不得一路跳了龍門成豪富才好,他自個兒也有打算:「等我立定了腳跟捐個官噹噹,咱家的姐兒也是官女子了。」
王四郎哼了小曲,燙完了腳往被窩裡鑽,摟了老婆發夢,秀娘卻一夜都不安穩,第二日蓉姐兒上學去,她便備下五色糕給李家送去,使人問過李夫人得空,午後看著茂哥兒睡了就起身去了李家。
李夫人午睡剛起,暖閣裡頭擺了點心瓜果等著秀娘,看見她便笑,站起來拉她入坐:「怎的沒把哥兒一處抱來。」
「好容易哄睡了得閒,還不趕緊出來鬆快鬆快。」秀娘笑了一回臉上作了難色:「我今兒倒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姐姐是個慡利人,我也不學那些個彎彎繞繞的來刺探你,實是有樁事想跟你打聽打聽。」
李夫人聽了她這話臉上笑開了,作勢拍她:「跟我也來這一套了,你問,只我知道的絕也不藏私瞞你。」
得了她這一句,秀娘才開口:「昨兒我家老爺回來,說到平家的老爺,約摸是酒桌上碰見了,問了好幾句蓉姐兒,男人家不當回事,我卻心驚肉跳的,平家的幾個哥兒,你可知道?」
李夫人一聽這話瞭然一笑:「原是他家,男人酒桌上的頭話作不得真兒,我家這個怕不把兒子許出去幾回,便是這家真有這個想頭,想想那些個大小姑子,你家姐兒吃得了氣。」
平五的詩書樣貌都是第一等,這樣的姐兒比著自家也上進些便罷,真要天長日久的相處,蓉姐兒定不吃虧,可這個平五也不是好相與的。
「再一個,可問清了是老幾?平大平二都結了親,只平三平四還單著,若是平三便也罷了,年紀雖差著些,卻已經進了學是童生了,若是平四可咬緊了不能答應,這個哥兒,是個結巴。」李夫人說起平家事來從不嘴軟,旁人只說平家四少爺是個穩重人,她卻一言道破是個結巴。
既是結巴往後便斷了讀書這一道,考秀才考舉人的,便是腳一高一低也不打緊,穿個高低鞋便是,可這結巴卻無法遮掩,回上峰一句話難道還磕磕巴巴說上一柱香。
可平家已經有了大兒子掌管家業,二兒三兒都把勁兒往科舉上使,平四卻是無法可想的。秀娘一聽這話扯了扯嘴角:「萬幸問這一聲,若是不明不白定下來,可不誤了姐兒一生。」
李夫人動動嘴角:「定是那人出的主意,若不然哪裡就知道你們蓉姐兒。」秀娘這些話放在肚子裡一夜總算有處好吐:「說是荷花會那日,隔了園子瞧了一眼,哪有這樣的規矩。」
李夫人一聽這話坐直了身子拍桌:「混帳東西,平家竟也敢!」開園子辦宴全要把人清乾淨,幾個院門處都要有婆子看守,似那戲文里說的誤闖了後花園遇見了美貌似天仙的姐兒私定終生,不過是杜撰出來,真有這樣的姐兒,怕不是個暗門子。
平家做了這等事,實是失了規矩,秀娘一聽李夫人生氣,拉住她:「可不,男人家沒個論道,我昨兒便覺著不對,趕緊這家辦個宴,是挑撿小娘子來了。」
也有辦這宴的,卻是把家裡大人女兒一併請了去,由著長輩出面作主人,在宴上相看定了,各家再回去相商定下。孩子家家的花會鬧這一出不僅是不體面,還把人看得輕了。
李夫人氣得麵皮紫漲,她的女兒已經是定了親的人,還叫別個有意瞧了去怎麼不氣,拍了桌子恨聲道:「好個平家,我絕饒不了她!」
秀娘眼見自己壞了事,又想開口圓回來,可李平兩位夫人不對付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如今不過正好抓著了機會向她發難,她也厭煩平家辦的這事兒,可卻不願把蓉姐兒帶累了,只好幫著說和:「姐姐可別說開了,女兒家還要名聲的。」
李夫人怎會不知,她自家的女兒還在裡頭呢,只聽她冷哼一聲:「莫急,再怎麼也不會帶累了姐兒們。」當日去的,可不止是王李何家的姐兒,還有李同知家的,陸員外郎家的,這兩個當頭,後頭還有一串小官家女兒,平家這是生意做大了,尾巴上了頭,不拔下幾根毛來,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第98章 平夫人害人平害己王四郎發奮圖強
秀娘不成想李夫人氣性這樣大,硬要把這事鬧出來叫平家難堪,她勸了幾句沒勸住,還被李夫人教訓兩句:「你怕甚,咱們氣,自有那咱們更氣的,敢到老虎頭上拔毛,且叫她瞧瞧是個什麼下場。」
秀娘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是想把事兒瞞了便罷,沒想鬧大,王家跟李家又怎麼好比,略坐一會,到下學的時候把蓉姐兒一道接回家去,一路上都沉著臉蹙著眉頭。
蓉姐兒坐在秀娘身邊睨了她的臉色不敢開口,心裡又奇怪她怎麼就生氣了,難不成曉得她偷偷帶了凍年糕到學裡來,先生在上頭上課,她在後頭就了火盆烤串年糕,鎮紙那麼大的一塊,灑上白糖又甜又糯。
蓉姐兒乖乖不說話,秀娘也沒精神理她,回去便差了小廝到茶葉鋪子裡頭把王四郎尋回來,王四郎呼著白氣進門,在炭盆上烘烘手:「甚事這麼急著叫我家來。」
「我且問過李夫人了,那平家老三是房裡養的,那個平四是個結巴!」秀娘不等王四郎說話又趕緊加了兩句:「平老爺再遇著你,可不能再把事兒往這上頭提。」
她且知道,這些個吃了幾杯就沒了道理,臉也紅了耳也熱了,便撒起瘋來好歹都顧不得,若叫人躥奪著交衫割衫換下信物來,可不誤了蓉姐兒一生。
王四郎一聽說平四是個結巴便氣的漲紅了麵皮,平老爺說的時候含含糊糊,並不十分作真,他還只當平家十分里有了五六分意思,因著沒十分作準才沒把話說實了。哪裡想到是這麼回事,若真箇想結親怎不明說了做這混沌樣子莫不是存了欺負人的心。
想是先把話漏出來等王家有意自會親近,屆時兩家走動多了,外頭傳上一二句的話,家裡清清白白的姐兒被當成已經定了親,不是那意也成了那事。
秀娘捂了心口後怕:「好險沒算計了咱們女兒去,這可怎麼好,我同李夫人一說,她怎麼也不肯干休,為著她那女兒也叫人看了去,這要是鬧出來,帶累咱家可怎辦?」
誰知王四郎一聽這話竟冷笑一聲:「既是李家肯出頭,咱們倒不必急在這一時,平家說這話只我同他兩個人,只推沒聽懂,我也沒接話茬,他既存了這個心,顯見得是沒把咱們放在眼裡,想著算計了我吃這啞巴虧。閻王打架,咱們躲一邊兒瞧熱鬧就是。」
這卻是王四郎自家把自家高看了,平家根本沒這個想頭,平老爺度著自家家大業廣,那些個小戶再沒有不來巴結的,若要結親,莫說兒子是個結巴,便真箇是少了腿又怎的,照樣有人八抬大轎送上門來。
只因著平夫人是個挑剔的,這麼些個小娘子,她個個俱都瞧不上眼兒,只蓉姐兒打過幾回照面,知道王老爺是縣丞,大小也算是個官兒,家裡人口簡單,又新添了個弟弟,不是那沒子嗣的,一條條的算下來,再沒有比蓉姐兒更襯頭的小娘子了。
李家原也是又門好親可悅姐兒早早定了人家,李夫人底下再沒有嫡出的女兒,別房的那些個李家姑娘,李夫人自家都瞧不上,更別說平家了,這才把主意打到了蓉姐兒身上。
王家惱了,平家也不樂,原只當自家一透話,王家便沒有不允的道理,不成想王四郎只作聽不懂,竟沒立時換了信物,還有幾分回拒的意思,回來平夫人便問平老爺:「你可說清楚了是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