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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玉娘掩了臉:「太太,等姐兒嫁了,太太若有心便放了我出去,我是一輩子也不嫁的了。」秀娘這才知道,玉娘竟是抱了這個主意。
她發急起來:「你好好的女兒家,就算原來有些不好,也是那殺千刀的人販子,與你有什麼相干,如今可不是那失了節就要去死的年景了,有甚不能為了自己謀算。」
玉娘絞了衣帶半日不開口,淚珠兒一滴滴砸在衣裙上:「太太說的,我也懂得,那知道這事肯娶我的,好時自然千般好,壞時豈有不拿這個說嘴的,再有那不知的,欺天欺地難道還能欺心?」
秀娘怔在當場,一個字兒也說不出,長嘆一聲:「你到是個明白人,可這麼明白,日子便過不下去。」當家過活不是睜眼閉眼,看一處混一處,似她這樣透,真不如自個兒單過。
闔家都把這事往淡了處,偏蓉姐兒提了出來,秀娘點點她的鼻子:「小姑娘家家的,倒知道甚個嫁不嫁了,還添妝,哪兒學來的。」
「爹剛還說我是大姑娘了,是姐姐!」蓉姐兒兩邊瞧瞧:「我到底是不是大姑娘?」說的王四郎只是發笑,秀娘拿她全無辦法:「趕緊的,回你屋裡頭去。」
蓉姐兒扁扁嘴巴,摸了匣子裡頭一枚蝴蝶樣式的襟花,笑嘻嘻道:「我明兒戴這個去學裡。」說著快步邁出門去,嘻嘻哈哈往自己家院子去。
她尋常在家秀娘並不很拘了她,甚個說話走坐,只要不離了譜便是,是以蓉姐兒並不似平五那些個小娘子一般,還是愛說愛笑的性子,只過了生日後秀娘便不叫沈老爹再帶她上街去。
蓉姐兒也知道往後沒有那樣的鬆快日子,街上再少有她這個年紀的女娘了,所幸還能去李家進學,除開荷花會,何家姐妹也要辦宴,說是家中金桂銀桂開遍滿院,請了蓉姐悅姐平五幾個一道去玩。
只要不是去街上,這樣的事秀娘十件有九件是允了的,便是上回子偷酒喝要禁她的足,也因著茂哥兒出生混了過去。
蓉姐兒戴了這個蝴蝶襟花,回去便翻起衣箱子來。秀娘瞧出王四爺樣子不對,使了眼色給潘氏,待她一出門便問:「怎的了?這是?」
王四郎沉了一張臉,昨兒剛回來那點喜氣俱都不見,看看秀娘臉上又有愧疚之色,走過去握髮她的手:「二姐四妹兩個,住在這兒煩著你了吧。」
秀娘聽見這話笑一笑:「只吃好喝好用好,二姐四妹也不來尋我事了。」也不知丈夫從何處聽來,她氣的另一樁事,家裡下人都無人不知的。
槿娘還當是秀娘請了王老爺過來趕人的,也不想想她最後那幾日,日日只等著生產,哪裡打理這許多事,生下個哥兒正是闔家歡慶的時候,槿娘杏娘兩個,竟包了一百二十六文的紅包。
還說是取了好意頭,不說秀娘潘氏,就是蓉姐兒都蹙了眉頭,她交際過幾回知道些進退,這樣的紅包倒好意思出手,真正沒錢的人家,便是拎一筐子紅蛋來又怎的,好似徐屠戶的娘子,知道秀娘生了個哥兒,急巴巴托人送了紅蛋紅糖紅綢肚兜。
裡頭還有一付銀鎖,掂在手裡總有一兩重,再加上工錢,這點子禮於徐家來說卻也算得多了,秀娘心裡感念她,回的禮自然就厚,非則銀錢多少,只看心意,這幾個姑子都不能算是薄情而是下作了。
滿嘴的大外甥,好聽話不知說了幾蘿筐,臨了竟只包了一百二十六文紅包,添盆的時候更是沒個響動,何夫人李夫人不住往裡頭扔的銀錁子,小金鈴鐺金手釧兒帶在茂哥兒手上,叮叮噹噹不絕於耳,平夫人人沒來,禮卻到了,一隻金鎖兩個金鈴,只這兩個站了干看。
只有蘭娘麗娘給她撐場子,一氣兒扔進去三四兩的東西,李夫人過後到屋子裡來瞧她,拍了秀娘的手嘆:「你這日子也過得不易,往後便好啦。」她自家也有大姑小姑,沒兒子之前受了多少氣吃了多少虧,等兒子一出世,那些個再不敢說嘴。
秀娘略站起來,拉開床頭的抽屜,從裡頭拿出兩個紅紙包來,往床沿一擺,推到王四郎手邊:「別個不論,當著李家何家的面,卻不是下你的臉!」
王四郎還真不知這事,連王老爺也不知,添盆是婦道人家的事兒,他只在前頭應酬,秀娘也不會巴巴的拿了這個紅紙包去同王老爺告狀。
王四郎接過來一拆,百多文錢用紅繩子串著,掂在手裡雖重,卻實是不值的,秀娘見他低頭,往後一靠:「一百二十六文,不說年節給的,單只說每年給娃兒的壓歲錢,還有娘造孝屋,起靈的時候穿的孝裳戴的素銀首飾,我哪一樣少了她們的,便是不念著我,難道還不念著你!」
王四郎默然不語,半晌拍拍她的背:「你做月子呢,不好傷心落淚,我曉得你受了委屈,可為著這樣的人傷身不值當,那幾個,罷了……」
能叫他說這樣的話已是不易,秀娘知道他的心結所在,便為著同吃過的那幾年苦頭,四郎也斷不會就這麼斷了姐弟情份,可他念著那些好,這些個姐姐卻都變作了吸血蟲,哪一個為了他考慮。
再一轉念,他若不是這樣念舊,那些發了財就討小的客商十個里倒有八個,針無兩頭尖,他的這些好處,她享著了福,別個也都得了惠,總歸已經離了王家門,難道還真跟他鬧,到時傷的便是夫妻情份了。秀娘把眼皮一垂,看了看兒子:「我並不是計較,可樹要皮人要臉,往後可怎麼在外頭交際。」
第二日才用過飯,茂哥兒在悠車裡睡得流口水,蓉姐兒提了裙角跑進來:「娘!爹給我做了十身衣裳!」說著兩隻手抬到胸前,手指頭搭在一處做了個十字:「十身!爹這是怎的了?」
秀娘想笑又忍住了,招手把女兒叫過來:「你爹疼你還不行?是誰說我有弟弟就不疼人了?」拿眼睛睨一睨她:「得了,我知道了,都給你做,上回不是說悅姐兒的斗蓬漂亮麼,也給你做一件。」
屋裡正樂呵著,槐花急急從外頭跑進來:「太太,太老爺有些不好。
第95章 恣意甘肥病入口夜抱哭弟女孝甘父
王老爺告了一月的假,越歇越覺得日子過得愜意,他到了江州就真箇成了太老爺,家裡上下待他恭敬不說,避開朱氏,耳根子一下清靜了,又有沈老爹陪著了出街下棋,轉到街上聽回書喝杯茶,還架起釣杆去釣了回魚,一天都不得閒。
秀娘正坐月子,蓉姐兒跟玉娘一併管家,總有料理不當的地方,譬如廚房的吃食,只緊著給秀娘吃喝,王老爺那兒便全由著喜好來點,廚娘看著哪個大菜動了幾口,便曉得主人家吃口如何,王老爺這上頭跟沈老爹一樣,愛吃肉,還得是大肉紅肉。
一隻燒圓蹄這兩個一頓就能吃完,還怎麼吃都不膩,沈老爹原來在家就吃的清淡,身體也瘦削,這樣吃了幾頓泄了肚子,請大夫來開了藥吃上兩帖便不敢這樣放縱。
可王老爺卻是在家便吃慣了的,朱氏變著法兒的討他歡心,回回用飯,桌上定要擺一個他愛吃的大菜,燒圓蹄,白煮豬肉,炒豬心,燉羊肉,頓頓都離不了。
王老爺年輕是尚好些,年紀越大越是覺得行動不便,走路遲緩,背了手走上一段路就喘起來,原還能從縣衙門走到家,如今倒要雇轎子來抬了。
他一向只當自家身體肥胖這才走路緩慢,行動吃力,誰知道今天早晨起來,腳趾腫的動彈不得,侍候他的小廝一瞧趕緊往後頭報信。
王四郎一大早哄完了女兒就出門去了,他去了濼水看看茶園。頭茶不採,二茶不發,今歲采的茶只有二三百斤,白菜不比綠茶,一年只能采一回,這才量小价貴,餘下幾季全是養茶的時節,眼看地上又要結霜,趕緊去瞧一回,也好問問明年能采多少茶,好趕早些僱工來。
秀娘一聽公公不好,急得就要去看,蓉姐兒一把攔住了:「甚個不好了,說明白些。」
槐花方才發急,外頭說是腳腫得走不成路,疼得倒在床上一身身的出冷汗,被蓉姐兒喝一句才立定了:「說是腳痛難忍,都下不了床了。」
杏葉從後頭跟進來,聽見槐花這樣答瞪了她一眼:「真是,話也回不清楚,可要打發了人去請地大夫?」
秀娘點點頭:「趕緊去,給我穿衣,我去瞧瞧。」月子都到最後幾日了,只忍了一月不洗頭有些膩人,此時也別無辦法,胡亂拿熱毛巾擦擦手臉,從頭到腳裹緊了去往外院。
玉娘拿了件斗蓬追上去,秀娘頭上已是帶了風帽,還是又加一件斗蓬,伸手出來捏緊了領口,略擋著些風,一路走一路問:「可是著了風寒,這幾日可有個頭疼腦熱?」
秀娘自嫁了王四郎便沒正經侍候過公爹,好容易上門住一回,竟還病了,心裡總有些過意不去,二門上等著的小廝聽見問話搖頭:「太老爺一向強健,昨兒夜裡的夜點心還吃了一碗雞丁雙菇拌麵呢。」
秀娘皺緊了眉頭,若是頭痛腦熱便罷了,再急也是邪風入體著了寒,可這一點徵兆也無,說不得便是急症了,蓉姐兒在旁挽了她的手:「娘,莫急,先瞧瞧阿公再說。」
王老爺疼的倒在床上,一隻腳叫小廝抬高了,連襪子也穿不進去,鞋胡亂踢在地上,看見秀娘來了,王老爺長出一口氣,拿袖子抹了汗:「你怎的來的,別著了風。」
「爹這是怎的了,我著人去請大夫,可要拿熱毛巾子敷一敷?」秀娘一進就指派起來,曉得王老爺還沒起來用飯,吩咐廚房煮些清粥送過來。
王老爺早飯從不吃這些個,只愛用那拌了豬油的煎小餃兒,炸米糕,再來一個銀絲魚兒湯,秀娘惟恐單吃粥怕不合他胃口還道:「趕緊拿雞絲炒個送粥的菜。」
等大夫來了,秀娘自然要避到後頭去,只聽見老大夫雲山霧罩的說了些個醫理,又君臣佐使的說一通藥理,捏了鬍子寫下藥方來,小廝遞到後頭,秀娘拿在手裡看看又交到蓉姐兒手上,蓉姐兒拿起來,字倒都是識得的,可治的甚個病卻不知道。
她大剌剌把帘子一掀,總歸還是個小兒家,那個大夫又已經發須皆白,出去便行了個禮:「大夫,煩您說的明白些個。」
老大夫見是個梳了雙丫頭的小姑娘,也不擺在心上:「這是陰津虧損,燥熱偏盛,乃恣食肥甘,飲食失調,不加節制所生癭氣,年紀越大越加保養才是,除喝湯藥,少食甘肥之物,清淡去火為上,配參苓白朮散吃便可。」
蓉姐兒似懂非懂,謝過大夫,出了診金又給了封銀子作謝,蓉姐兒親送到二門邊:「大夫受累,我父還家,還去館裡親自相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