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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紫河車能入藥,剛滑下來萬婆子就叫大兒媳婦拿銅盆子盛了,拿到生藥鋪子裡頭去賣,這卻不能落人眼,只暗地裡開銷,自梅娘落胎,家人俱在江州,與父家更是一字不通,朱氏也不來看她,還是原先的徐屠戶娘子知道消息來看了一回,使了人報信給秀娘。
桂娘一聽淚珠兒雨點似的往下落,見梅娘再沒有剛嫁時的喜意,臉兒都凹陷下去,襯得兩隻大眼外翻,面上一片慘白,她趕緊收了淚,拿紅棗當歸燉了雞湯,盛出來給妹妹喝。
梅娘搖了搖手,湯碗過了過手,連唇角都沒沾就又遞了回去:「三姐,我的命怎麼這樣苦。」
「女兒在世,萬般由人不由己,你正坐小月子,可不能把眼睛哭壞了,趕緊把身子養好了,生下個哥兒來,你婆婆嫂嫂想再欺負你也不成了。」桂娘以己度人,只當萬二郎有了兒子就能把梅姐兒當個人,可梅姐兒卻搖頭:「姐姐不必勸我,我知道的,好不了了。」
忽的想起那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話來,眼兒一闔兩行清淚滑下來,桂娘也不知要怎麼安慰她,硬餵下一碗雞湯:「我明兒還來瞧你,等著,我找她們說理去。」
萬家原看著桂娘性軟不放在眼裡,待知道是紀捕頭的娘子,又軟了三分:「她也真是個實誠的,懷了身子便在屋裡好好歇著,非要買菜作飯,滑了一跤,這才落了胎。」
桂娘氣得無法,回去往親爹那兒一說,王老爺只闔了眼兒不作聲,到第二日差了朱氏上門去看望,朱氏也不過略坐坐,放下禮盒就要走,為著梅姐兒自己尋的這一門親,連桃姐兒都跟著受了牽累。
汪文清是童生,紀二郎是捕頭,最不濟的陳大郎家還有個雜貨鋪子,不管裡頭如何,外面總是全了臉的,到了梅姐兒這裡竟只是個賣油的,別個就是想結親,看看這些個姻親也發怵。
朱氏自咽苦果,看梅姐兒更不順眼,涼熱話也沒說一句,屁股都沒坐熱便甩手走人了,萬家大嫂喝著雞湯立在門邊哧笑:「好得意的人兒,落了個胎,還想實實在在的作月子呢?」
那邊梅姐兒淌淚,這邊王老爺差了朱氏就往衙門告了假,坐了大車往江州去,還沒踏進門邊,就見裡頭忙亂亂的,還是沈老爹眼尖認出他來:「親家公,趕緊的,咱們倆來一盤?」
王老爺一看,是秀娘在屋裡發動了,潘氏在屋裡陪著,穩婆請了兩個,蓉姐兒在亭子裡正襟危坐,一雙眼睛盯著屋子一瞬也不瞬,蘿姐兒陪她坐在一處,槿娘跟杏娘兩個在屋子裡根本沒出來。
王老爺左右看看是沒他好插手的地方,把冠兒一脫,坐下來跟沈老爹兩個下起棋,沈老爹生得瘦俏,王老爺長得富態,玉娘一打眼就瞧見了,她認不得王老爺,指給蓉姐兒看,蓉姐兒一瞧就笑,拎了裙子到王老爺跟前請安。
「阿公來了,阿公累不累?我叫給打水,外祖母說娘沒這麼快生下小弟弟來,先洗瀨用飯罷,二姑四姑也在房裡用飯呢。」王老爺先還笑著點頭,看見孫女是個大姑娘模樣了,管起事兒一套一套,往後是個能當得家,到這最後一句眉頭便擰了起來。
蓉姐兒只作不知,攙了王老爺的手進門去,沈老爹在後頭點點她,她吐吐舌頭,叫廚下整治一桌子菜,曉得王老爺愛吃肉,一面端了肉菜上來,一面又給他備下粗糧果蔬:「魚生火肉生痰,青菜豆腐保平安,大姑姑教的。」
一句話把王老爺最疼愛的女兒也帶了出來,王老爺用罷了飯,看見一院子還在等著,獨自家兩個女兒還在屋裡,抬頭看看天色墨黑,頂上一輪圓月清輝四溢,照得磚地如鋪了一層白霜,拈了指頭算算日子:「今兒十四,明兒便是十五了罷。」
沈老爹拈了拈鬍子:「十五十六都是好日子,這娃兒好,生在中秋佳節了。」便是秀娘要臨產,蓉姐兒也沒忘了備下這時鮮物,女兒家還要拜月,拜月的盒兒總要齊全,案上置香斗,供了鮮菱、紅石榴、金柿子、炒甜栗、爆白果等時令瓜果,就差明兒焚香點燭「齋月宮」了。
王老爺坐在石凳子上,到天色晚了,裡頭還沒生下來,蓉姐兒急得攥了玉娘的手:「怎的還不出來?弟弟這樣淘氣!」
玉娘拍著她的手安撫她,又叫銀葉拿了薄斗蓬來,一個一件的披上,怕夜裡著了風明兒疼痛。傍晚發動的,到了子夜才剛剛出一個頭,等整個身子出來了,裡頭正舉家歡騰,外邊敲梆子的響了一下,蓉姐兒仔細一聽:「呀,這是過了十四,弟弟的生日是十五。」
這回是真箇心想事成,生了個哥兒,潘氏喜得合不攏嘴兒,王老爺一雙腿兒發麻都不覺得,哈哈笑起來,圍攏了去看包在棉花包里的哥兒,蓉姐兒湊上去:「咦!」一的聲退回來,吐吐舌頭:「弟弟好醜。」
叫潘氏打了下頭:「渾說,看看這眉毛眼睛,一頭好頭髮,大些定然生得俊。」
第93章 蓉姐兒升當姐王四郎喜得貴子
秀娘的屋子叫圍得風雨不透,所有的窗fèng門fèng都拿布條貼了起來,內室裡頭更是連光都少見,小娃娃就睡在她床邊的悠車裡頭,蓉姐兒日日往正院裡跑,一天按著餐點兒總跑上四五回。
「娘,弟弟怎的一直睡一直睡,他就不醒麼?」蓉姐兒拿手指頭去摸小娃兒的臉,小人兒在蠟燭包里還蠕動了一下,皺皺臉打了個哈欠。
「哈,它比小白還有意思。」蓉姐兒才說完,秀娘就嗔她一眼:「孩子話,怎的拿你弟弟跟只貓兒比,他現在小才一直睡,等大著些天天鬧個不休呢。」
秀娘才生產完,沒日沒夜的足足睡了一日,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睡足了,她迷迷糊糊之間也聽見穩婆告訴她是生了個哥兒,醒來第一樁事便是叫玉娘把孩子抱到身邊,看著他皺巴巴的臉長長嘆出一口氣來。
越是富越是覺得沒個兒子傍身日子都要過不下去,濼水人家越發不講究生男生女了,生女養蠶織絲,小小年紀便能支撐家中開銷,從七八歲起到出門子,不說家中老小的吃口,就是一注嫁妝錢都攢了出來。
生男兒總巴望著他金榜提名,考童生進學,再一步步的往上考秀才舉人,還要保媒出聘,原都說女兒是個賠錢貨,如今卻不一樣,得了哥兒的人家人自然歡喜不禁,那生了女兒的人家也不愁容滿面了。
可如今卻又不同,既攢下了這一份家業,自然不能跟貧家小戶同日而語,秀娘自家也知這回若生的不是男孩,再生上一個,說不得便要納妾。
潘氏雖沒在她懷孕時說這些喪氣話,可便是旁人不說她也知道,到時候由著別人送人進來,還不如她買一個乾淨好生養的,手裡頭捏著身契,便是真箇生了兒子下來也不敢作反。
王家塘里那個「堂叔」打的甚個主意,秀娘一望便知,借了親戚的名頭進來,再怎麼也不會寫下身契,還占了同出一地的便利,真生了兒子,還不知道要把自家擠到哪兒去。
由著這等狼子野心的進門,還不如她挑個老實的,那是下下之策,如今這個哥兒一落地,不僅是秀娘的保命符,便是蓉姐兒,有個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在後頭支撐著,出了嫁也有人撐腰。
秀娘看著兒子滿心喜意,蓉姐兒也坐在邊上笑團團,趁了玉娘去端湯,湊到秀娘耳邊說:「阿公罵兩個姑姑呢,我聽著的。」
王老爺一看兩個女兒竟是這模樣,第二天就斥了她們,叫她們家去,這倒不是來幫忙,卻是來裹亂來的,槿娘還嘴硬,說是總要洗了三才好走,要添盆呢,王老爺陰沉沉盯了兩個女兒一眼,杏娘趕緊收拾起東西來。
到底還是留下來洗三了,若不是王四郎還沒到家,怕婆家人來的太少場面冷清,秀娘實是願意趕緊把這兩個姑子送回去的。
蓉姐兒跟在潘氏玉娘身後辦著洗三,她跟了秀娘也去過幾回夫人家的聚會,寫了帖子請人來,何夫人李夫人跟平夫人,這幾個除了平夫人不一定,另兩個定是能到場的,再有便是江州府里那些來往走動過的官員。
蓉姐兒讀書平平,這上頭卻似足了王四郎的好腦筋,列了一張單子出來,一個個的點下來:「這位夫人很是和善,看著應是能來,這個便不成,眼孔比針尖都小,從來瞧不見咱們。」說白了也容易,那官位小些的,夫人也和藹些,那官位大的,便同平五家請來的小娘子一樣,根本不拿正眼瞧人。
不說玉娘,就是潘氏都嘖嘖稱奇:「乖乖,咱們家妞妞倒是個當官家娘子的材料。」
秀娘抱了兒子哺辱,家裡雖請了辱娘,潘氏卻不十分肯叫辱娘碰小娃娃「吃了誰的奶,便跟誰貼心,你看看前門陳三家的媳婦,奶了劉員外家的哥兒一場,那哥兒到如今還金銀吃穿的給著,我來前才曉得,陳三把他的小閨女送進劉家當妾去啦。」
從東往西一條街的人都在背後說陳三家的下作,家裡日子過得這樣好,又不是過不下去了要賣女兒,生生把個花朵樣的姑娘送了去作妾,慕富貴連臉皮都不要了。
「好容易得了他,哪能叫別個料理。她就這點子小聰明,怎不瞧她作得詩出來。」秀娘拍哄了兒子,虛指指蓉姐兒:「到外頭見了人一雙眼睛就斷的轉,是個人都曉得你在使那聰明勁兒,還當自家不落人的眼呢。」
原是還小,別個怎麼瞧都只說這個姐兒伶俐,翻年便要十歲了,再這麼可不成話,蓉姐兒聽見秀娘說她只低了頭不作聲兒,眼睛只盯住弟弟看。
還是皺皺巴巴一張臉,卻生得肥壯,腦袋圓圓的,頂上還有一個陷進去的窩兒,她好奇想拿手指頭戳一戳,叫潘氏一把拍掉了:「那可是命門,還沒長好呢,再不能碰的。」
蓉姐兒縮了手:「為甚沒長好?」說著又抬手摸摸自家的頭頂心,好似沒有這個窩,潘氏抱了娃娃放到悠車裡,一隻手還沒落下,奶娃兒就扁了嘴巴要哭。
「一個賽一個的精怪!」潘氏嘴裡埋怨一聲,到底還是抱起來,又抖得一會兒手也酸了,見著娃娃睡熟,又想放下來,這回還沒沾上床褥子,才剛彎了腰,奶娃兒嘴兒一咧,張著沒牙的嘴巴便哭。
「他是要人抱,阿婆,我來!」說著就要接過去,潘氏趕緊往後頭讓一讓:「我的祖宗,你可別碰,再摔了他可怎辦。」
「摔不著,我抱得動,我來!」蓉姐兒一定要伸手去接,自生下來她還沒抱過呢,秀娘看見她踮了腳繞了潘氏圈,笑一笑:「你坐到床上來,放在你腿上給你抱。」
奶娃兒剛還在哭,一到蓉姐兒懷裡竟不哭了,蓉姐兒湊上去香他的臉,又學著潘氏的樣子顛顛他,嘴裡還發出「哦哦哦」的聲音哄他,抬頭笑眯眯的彎了眼睛:「弟弟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