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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一本女論語要學好幾年,初時是會寫會背,過得半年蓉姐兒全記在心裡,單拎出一句便能承上接下了,曹先生再從頭開始教,這回卻是要在言語行動中帶出來,不是光動嘴皮了事。
蓉姐兒一日比一日大,上半年還在鄉下瘋跑玩耍,下半年忽的開始抽條,小衣小裙俱都不能穿了,秀娘這才拘了她,不許她高聲大氣的說話,自家動不得針,讓玉娘教她針線女紅,還叫她學著平五的模樣走動說話,也不許她再出門子,怕她把腳跑大了。
蓉姐兒這才嘗到「語不掀唇,行不動裙」是個甚樣滋味,家裡的阿婆姨母都圍了娘親轉,天天一張口便不離秀娘肚裡的娃兒,只有沈老爹,十日裡頭肯帶她出去一回。
秀娘正熱得扇風,見女兒從外頭回來,曉得爹又帶她出去玩,把臉一板,蓉姐兒規規矩矩行了禮,正要偷溜回去,秀娘開口道:「給你做了新衣,怎的還穿著這件。」
大富之家的女娘哪裡能夠拋頭露面,倒是貧家小戶沒這麼些個計較,幫著親爹爺爺打一角酒,往書肆勾欄門前略聽一段書兒,只不跟人妖嬌調調的失了規矩,也沒人出來指謫。
蓉姐兒出門都要換了葛布衣裳,她不滿十歲,梳了雙丫頭,褪去金銀首飾只戴個絨花紅繩,攙了沈老爹慢慢行去,一點也不惹人眼,這兩個也不往銀樓鋪子上走,只在臨河街巷,看看街市,吃吃點心。
秀娘不過性子燥了說上兩句,到底不是高門大戶出身,只不叫人知道,她也樂得睜隻眼閉隻眼,蓉姐兒知道秀娘這上頭不緊著她,臉上笑嘻嘻的:「娘,弟弟踢人沒?」
秀娘「哼」一聲:「跟你說了甚,七八日才有一回,哪家的姐兒似你這樣腿長!」說完看女兒臉上還笑團團的,一臉無賴相,她說的重話渾不放在心上,伸手點了她的額頭:「一本女論語都好倒背了,還這麼不長進。」
外頭那些大家子裡的姐兒,哪一個不是弓鞋小步,一步路走著還要搖三搖,還有那纏腳的,雖新皇三令五申的禁了,卻還有地方長這個風氣,越是南邊越是講究三寸金蓮,步步生花,蓉姐兒這樣已是大腳了。
秀娘才剛要起頭教訓女兒,潘氏趕緊出言回護:「出去走走瞧瞧也沒甚不好,針線不是也學著,日日還寫十張大字呢,依我說,哪家的姐兒都不如咱們妞妞。」
蓉姐兒微微紅了臉,她一上七歲忽的就明白事體了,只是貪玩的性子十足像了王四郎,在家裡閒不住,如今除了讀書都已經跟在玉娘身邊學著理家事了。
秀娘也不十分說她,看見女兒笑嘻嘻的湊過來摸她的肚皮,照著額頭點一下:「白腳花狸貓,吃飽朝外跑,跟你爹一個德性,養不家了。」
蓉姐兒噘噘嘴兒:「我比爹爹養得家。」一句才說完,秀娘肚子裡的娃兒一動,蓉姐兒瞪大眼睛,一下笑開了:「弟弟踢我了。」
秀娘也笑起來:「怕是吃飽睡醒了,也是時候該動一動了。」說著一隻手撫上肚皮,蓉姐兒盯住大肚皮,抬臉問:「我在娘肚裡,是不是也踢人?」
「你那時可乖,生下來倒頑皮了。」她這一句剛說完,蓉姐兒立時接過口去:「那弟弟在肚裡頑皮,生下來就乖巧了。」
秀娘拿這個女兒全沒辦法,看看天色不早,點點女兒的鼻子:「趕緊的,學打算盤去。」這一個倒不是先生教的,而是他們這樣的人家,讀書倒是次要,不把著一本帳,往後又怎麼當得了家。
五個女孩兒裡頭,單只有平五不學打算盤,何家姐妹跟悅姐兒都是早早就學了,那李夫人為著這個還背地裡哧笑平五的娘:「還真當自己是官家小姐,如今且是商戶,作詩寫文的就能當得了家?不教女兒把著帳,嫁出去一輩子都要吃虧受氣呢!」
秀娘這才想起來蓉姐兒也該學了,專在李夫人那裡請回來個管帳的娘子,一手算盤打的「噼啪」響,不獨蓉姐兒在學,連玉娘也跟著一處學了。
李夫人既同秀娘好,也常常擺了姐姐的架子教她,說姐兒身邊總要湊四個丫頭,首飾脂粉,香爐茶灶,四時衣裳,酒果食品,將這四個人備得齊了,才算得體面。
秀娘也學了樣子給蓉姐兒辦起來,她自家身邊也跟著買了兩個丫頭,因綠芽跟得久了,也讓她學打算盤,往後好幫著蓉姐兒管帳。
蓉姐兒皺皺鼻子:「知道啦。」打算盤她一點兒都不怕,蓉姐兒書讀的晚,功課不如別個,算帳上頭卻強,一動珠子就曉得數目,如今已經管起廚房的帳來,秀娘給她管了一個月,曉她有模有樣,出入有序,便一樣樣把家裡的大小事務俱都教了給她,看她怎麼理事。
也是王家人品簡單,不似大門大戶裡頭設個四司八房的,統共就這麼點子事,管住了廚房便是管住了半個家,蓉姐兒雖不老道,可想要在數目欺她,卻不能夠了。
肚裡一個還未落蒂,姐姐倒能管事兒了,便是潘氏也嘆:「原你生個姐兒我原還想著糟糕,如今一來倒是福氣了,有個姐姐照管弟弟,往後你能省去多少心事。」
第89章 荷花會蓉姐作客請東道攜伴出門
既被娘說過一頓,蓉姐兒便收斂兩日,沈老爹還是到了點便背了手出去轉悠,她卻只得呆在屋裡頭學針線,這上頭她手慢的很,雖也做得好,卻總比別個慢些。
五個女孩兒都學起針線來了,裡頭何家大姐兒針用得最好,悅姐兒年紀雖小,家裡是開綢坊的,見的新花樣子最多,配出來的顏色最是鮮亮,平五卻獨與她們不同,她挑布挑線俱都愛素色的,少有鮮妍活計拿出來。
幾個女娃兒有女紅課業,一人給一個小蘿筐,上課時便紮上兩針,放了課再給收回去給繡娘品評,有的針角大,有的分絲不細,還有的做的活計拙,根本瞧不上眼。
譬如何家姐妹,雖是一對雙生女兒,姐姐憑般巧,妹妹卻手笨,穿個針兒都要半日,一塊綢布頭,fèng了一旬日還沒把它fèng成荷包兒,最後還是趁著繡娘背身的功夫,姐妹兩個換過來,姐姐替著做好了。
悅姐兒配色最巧,可她別的上頭卻不細緻,分細劈線總不如意,還要蓉姐兒給她幫手,蓉姐兒配色不如悅姐,活兒卻細,手慢些出來的東西精緻,各有各的好處。
蓉姐兒自顧自的扎針穿花,下了學悅姐兒把她拉到屋子裡去說的,她們倆比旁人親厚,悅姐兒推一推面前的碟子,把梅粉糖推到蓉姐兒面前叫她吃:「顧師傅定能瞧得出來,她們倆走針不一樣。」
蓉姐兒還只分得出好惡,兩樣東西擺到她面前能評得出高下來,可要她細說為甚好,她便說不出來了,倒是悅姐兒,一雙眼睛毒得很,一眼掃過去就曉得哪個起針慢了,哪個線角鬆了,她屋子裡管著四時衣裳的丫頭,是事兒最多也最機靈的。
這回兩個人關起門來說小話,全是因著平五給的一張帖子,她想開個賞荷花會,金湖邊又要選荷花仙子了,她自家院裡有個湖,裡頭養了五大水缸的荷花,荷葉清圓出水,開的早的還打出了花苞,便想邀了同窗一齊賞花會。
一張帖子寫得文縐縐,還在上頭用墨白描了一朵荷花,蓉姐兒並不討厭她,拿了帖子直言贊她畫的好,這粗粗細細的幾筆畫出一朵荷花來,可不容易。
悅姐兒卻一向瞧不上她,看見蓉姐兒要答應的樣子,趕緊拉了她的袖子:「還要問過母親再好作答。」平五根本不放在心上,她的荷花會也不光是請幾個同窗的女娃兒,她除了要請米行生意里的熟人家女兒,還有江州為官人家的女孩兒。
「你去不去?」悅姐兒很是猶豫,她有心想去,可跟平五卻一向並不交好,但她跟蓉姐兒不能比,家裡七進的宅院,別說二門,就是第四道門也走不出去,整日在家呆著,早就厭氣了,知道蓉姐兒去金湖看過選荷花仙,還攙了外公去聽說書,心裡不知道有多羨慕,好容易能出門子,便是從一個宅院到另一個宅院,能瞧瞧街上的景致也是好的。
蓉姐兒曉得她出門難,她卻不在意甚個荷花會,大大方方的道:「你去,我便跟了你去,你不去,我請你到我家去玩。」
悅姐兒聽見雙眼放光,又咳嗽一聲,當著丫頭的面作樣子:「既這樣,我也回請你,叫我娘把待客的器具拿出來,咱們叫一桌席面。」
兩個小人說這話,悅姐兒身邊的大丫頭香羅掩了口笑,綠芽也是一樣,放到別家姐兒身上相宜,蓉姐兒悅姐兒說起來倒似孩子話,同那門前捏泥巴擺酒席的沒甚個分別。
蓉姐兒卻擺在心頭,她沒請過人,跟悅姐兒兩個說定了要去平五的賞荷會,悅姐兒還給她出主意:「你生的白,穿甚樣衣裳都好看,我看平五定要穿月白衫子,你也穿一件,不叫她顯擺。」
蓉姐兒卻知道不能這樣下主人家的面子,搖了頭道:「我娘懷小弟弟呢,家裡都是喜慶顏色,哪裡去尋那喪氣的來,娘要教訓的。」剛還說她是小兒模樣,一聽這話倒有理有據,便是悅姐兒聽了也不覺得是推脫,點頭道:「我要生的這樣白,我也穿了。」
養在深閨的女兒家,哪個不白,只蓉姐兒皮子像了秀娘,一頭黑髮眼仁兒晶亮,再加上肌膚雪白,配在一處也不白吃人誇獎,回回見了這家夫人那家太太的,誇起她來倒都是真心。
綠芽回去把這樁官司告訴玉娘,玉娘又同秀娘說了一回,秀娘正吃酸葡萄,一口咬得皺毛,咽下去還滋滋有聲:「說她拙,這裡頭倒巧起來了。」這一番話既推脫了事兒不起紛爭,又哄住悅姐兒,想不到小人兒嘴巴倒伶俐。
既是接了帖子的,秀娘也樂得放女兒出去見見市面,知道是她們小孩子聚會,也比著正經相聚來,給她穿一套衣裳,備下一套衣裳,差了人去問明李夫人,曉得悅姐兒身邊帶兩個丫頭,便還叫銀葉綠芽跟著,後頭買進來的蘭針甘露還欠調教,不好就這麼放出門去。
蓉姐兒興興頭頭的自家挑撿起衣裳來,因著夏日,她隨了爹的怕熱性子,只撿那薄紗做的衫子,挑了兩套襦裙叫綠芽捧了到秀娘房裡叫她掌眼。
王家的日子越過越好,吃用穿戴俱不能同日而語,秀娘還有一個綢坊,蘭娘因著會繡,又招羅了一批繡娘,秀娘出錢她出力,有了甚個好料子俱都送一份來江州,家裡用的綢絹倒不必去外頭買來,只挑時新的樣子做便是,蓉姐兒如今月月裁新衣,一季倒有五六套好換著穿,她把新做的兩身拿出來叫秀娘給她拿主意。
「都是新的也太過了些,這衫子挑件新的,裙子便穿那舊的罷。」說是舊的,也是上月新做的剛上身沒兩回,既是去看花會,便穿得艷麗活潑些,桃紅色的紗衫兒,穿在蓉姐兒身上顯得皮子雪白頭髮烏黑,挽起雙丫頭來插上金通糙,倒像個大姑娘的模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