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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他在王家塘土生土長,誰家在哪兒有土門清兒,來來回回這些日子早看明了哪塊地里種了豆,也不點燈,把綢外袍一脫,拿繃腿布把褲腿兒一裹,也不顧外頭風高天黑,悶頭就往外去,秀娘在後頭連聲喚他也沒攔住。
過不得一會兒連根帶杆的摟了把毛豆回來,秀娘一看他滿手黑泥青汁,急急往後張了張,這要叫人瞧見可不攆了狗來追,接過一看,豆莢還沒長成呢。
王四郎咧嘴一臉壞笑,他偷的還是那一家的菜,這麼些年了,還用那隻老狗,他都走到田埂下了,那狗還在打著盹,這家子老漢最凶,王四郎小時候沒少叫這隻狗的追咬,有一回還爬到樹上去了,那狗繞了大樹叫半天,還是親娘送去兩根大白蘿蔔,老頭子才把狗兒叫回去。
這還是他成了年頭一回偷菜,摸黑走了田埂道也不似過去那樣熟,一腳踩到了軟泥,幸好穿了短打,才沒污了衣褲,急急摟了把毛豆,也不去招那老狗,摸了黑跑回來,一把把毛豆扔到地上,興興頭頭的又去張羅碳盆去了。
這時節哪還有人家燒碳的,王四郎少時就常在大伯家裡混飯吃,曉得那大鐵盆定是放在灶下,拿了油燈擋住風一照,從灶台底下扒拉出來,兩手一抬進了屋裡。
滿滿一把沒熟的毛豆摘下豆莢來,把杆子堆在盆里,從油燈里分出點油來,把火點起來,撒上一把豆莢,王四郎就這麼蹲在盆邊,手裡拿個粗杆子,像模像樣的撥火。
他在家裡便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曾扶,哪裡動手做過吃食,秀娘坐在椅上,又是好笑又是好氣,不住去聽外頭的動靜:「若叫大伯瞧見可怎辦?」
「那就來點小酒,一處吃著。」王四郎全不當一回事,聽見「噼啪」一聲響,就知道是豆子好了,趕緊扒拉出來,一面呼氣兒一面剝開,頭一個就給了秀娘:「趕緊的,嘗嘗。」
他從廚房出來還把鹽罐子一道帶了出來,剛出火的嫩毛豆,豆莢炸開來往裡頭撒點細鹽粒,香噴噴的勾人的饞蟲,兩個人點火烘豆子全在堂前,大白早就醒過來了,看著男女主人烘豆子,只歪了頭不知他們在作甚。
等看見秀娘吃起來了,立起身來跳到蓉姐兒枕頭上,一爪子拍在她臉上,蓉姐兒迷迷登登的揉眼睛,鼻子一吸聞見香味,撐了手爬起來:「娘,我也吃。」
秀娘才要答應,就瞧見她又趴在枕上,再一聽小呼嚕又響了起來,當爹的還起了壞心,摸了一把黑灰往她臉上抹,大白輕巧巧一跳,秀娘也扔一個豆子給它吃,屋子裡只點一盞燈,卻把全屋都照暖了。
夜裡偷了食吃,早上起來自然露相,盆也沒清過,裡頭還人灰燼跟豆皮,大伯母瞧見了便笑:「多大的人了,還玩孩子那一套。」又說秀娘:「你是夜裡餓了罷,倒是我忘了,該叫灶下留個火,你想吃個甚就叫人做。」
秀娘紅了臉,這倒有些像是初嫁的時候,王四郎夜裡回來的時候給她帶一包糖豆子或是鴨肉的火燒,放在爐上烤熱了,一屋子都是香味,雖不是什麼細貴的吃食,獨這一份心意就叫秀娘記到如今,再不曾嘗過那樣好味兒的火燒。
鄉下不便久住,王四郎親把老婆女兒送回濼水,這回他做了主,把秀娘跟蓉姐兒一併送回江州去:「把你娘也接去住,我這頭再有個三四十日也就好了。」
既他發了話,秀娘立即請了潘氏過來,潘氏曉得女兒有孕喜不自禁,合了手掌就念佛:「該到菩薩跟前還願去的,這可好了,養個哥兒出來,看你那些個姑子還跳不跳!」
秀娘一則喜一則憂,她把鄉下見的聽的告訴了潘氏,潘氏氣得頭頂心直冒火:「下作東西,到訛了你一串手串去,呸!」
「既是起了這個心思,我便想讓哥哥去,總歸他要做木工活計,只叫四郎給他個監工乾乾,他是親戚,總比下頭人說話有用。」便是個泥菩薩也要塑高台供起來,外有沈大郎,內有算盤,兩個把住關,哪一個也鑽不進來。
潘氏一聽點了頭:「這還有甚個不行的,便叫你哥哥去,總歸木匠活計在哪兒都是做,有他在,看那些個不要臉的還能作出花來。」
一家子俱都歡天喜地,只有蓉姐兒皺了一張臉,挨著門框抱了大白,捧了臉唉聲嘆氣,玉娘湊過去問:「姐兒怎的了?可是餓了?」
蓉姐兒搖搖頭,等一回去,她就又要去李家讀書了,除了在王家塘住的這些天,她日日都在還在做功課,字兒倒是寫得好了,可那些要背的卻忘了個乾淨,知道要回去,把薄子翻出來,半天才背下一頁來捧了臉就要掉眼淚。
玉娘聽她背了一頁,摸摸她的腦袋:「姐兒真乖,吃不吃燒賣呀?」自秀娘懷了身子,廚房日日都作三四種點心,不獨秀娘圓潤起來,連蓉姐兒的臉頰上也長了些小肉。
若是平日蓉姐兒吃的比秀娘都多,一甌兒雞湯,她倒能吃掉小半,想了辦法折騰吃食,下了銀絲細面,纏了潘氏用雞汁燒麵疙瘩,還有用那雞油做的蘇餅子夾肉。
今兒大早去買的鴨子做的鴨肉燒賣,她卻一點也提不起勁來,蓉姐兒搖搖頭,大眼睛裡含了淚,愁得長眉毛都要打卷了,似模似樣的嘆口氣:「背不出書,吃不下呢。」
第88章 十月胎秀娘辛苦成長姐蓉妞管帳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說不出哪個更辛苦些,秀娘捧了大肚,身上只穿著一件青瑩瑩的薄紗衫子,坐在水邊的廊沿下頭,借著風吹水面送來的涼意消夏。
一過了頭三月,這肚皮就似吹了氣的鼓脹起來,身子越沉,越是怕熱,坐在涼亭里開了八面窗,身邊還指了兩個丫頭輪番打扇子,卻還是熱得不住淌汗,自家手裡捏了一把綢扇子,不住扇風。
扇了會兒還是覺得熱,把綢扇一扔:「花木瓜,空好看,趕緊把那蒲扇與我拿來。」沉香趕緊應一聲是,急急往屋子裡去取扇子。
自秀娘懷了身子,性子也改了大半兒,不知比過去急性多少,前頭剛說的話,後一步沒料理完,她就皺眉上火,這才剛進了六月頭,便已然穿起了薄紗衫子來。
就連吃口也都一道改了,人說是酸兒辣女,她卻不定愛吃個甚,前一向直叫灶下拿雞丁肉醬熬辣油出來給她拌麵吃,這一段又是瞧見酸的就走不動路,恨不能拿陳醋湯汁子來淘飯。
杏娘見她熱得不行道:「太太,要不,再差人買一塊冰進來吧。」不是大家哪裡藏得有冰,王家置這個宅子的時候也沒想著要有個藏冰的地方,如今秀娘熱得在哪兒都呆不住,算盤便到外頭去買了冰來,一日倒要跑個四五回。
秀娘只覺得心頭火燒火燎的,眉頭擰在一處:「趕緊的,差了人去買。」如今也不去計較這時候冰價多貴了,只盼著身上好過些個,一摸鬢角又叫汗浸濕了,拿絹子胡亂一抹扔到桌上。
一抬頭看見葡萄架子上掛著的那一串兒青籽兒,嘴裡直泛酸水:「杏葉,把那葡萄掐點兒來,我饞得慌呢。」秀娘指著葡萄架,這才六月頭,葡萄剛掛果,一個個還沒小手指大,瞧著那青薄薄的皮子就曉得這果子酸得倒牙,可秀娘偏偏饞了這個,葡萄架子搭起來是為著好看的,也借一點子綠意,統共結了這點果子,全進了秀娘肚裡。
原還說懷的這個孩子似蓉姐兒,半點也不要當娘的憂心,哪知道過了頭三個月瞧什麼都香,聞什麼都想吃的日子,竟是一口都咽不下去了,喉嚨口似堵了塊石頭似的,連飯粒兒都要數著吃,前三個月養出來的肉,一點點消下去,倒比原來還要瘦些了。
秀娘這付模樣哪裡還理得家事,全叫玉娘代管著,可她無事做心頭還生著三丈無名火,走兩步身上全叫汗水濕透了,自家也曉得這回不對,夜裡也跟丈夫訴苦:「怎的這回的懷相這樣不好,若還似過去這般,又哪裡買得來冰盆。」
若還似過去,這胎可不把她愁死,甚都吃不下去,變著法的想那古怪吃食,帶回來要賣的胡椒,快給她吃空了,前三月易餓,一餓就要吃辣的,恨不得喝的水裡頭都擱兩勺子胡椒麵,別個甚都不饞,只想吃麵食,一勺勺的加胡椒,辣得舌頭髮麻才覺得好滋好味。
後三個月又只想著要吃酸筍,這在江州卻易得,靠著濼水的南山竹林春季里生的滿山都是,專有人去山上整根的挖出來,擔到鎮上來賣。
可這時節卻又不對,若早兩個月鮮筍遍地都是,如今卻要一家一家去饒,連陳阿婆醃的酸筍都叫潘氏要了來,整整兩甌兒,全給秀娘一個人吃了。
王四郎翹了腿歪在床上摸她的肚皮:「可見得我兒子是個聰明的,早不來晚不來,偏等他老子發達了才來,一坐胎便是來受用的,命裡頭帶福氣!」
「怕不是個小魔星,這樣會折騰他娘。」秀娘挺著肚子,王四郎給她後頭再加個枕頭,拿手給她揉兩下腰:「就是魔星怎的了,我還是混世魔王呢。」
秀娘脾氣一日比日差,瞪了丈夫一眼:「這一胎若不是個兒子,這性子的姑娘可怎麼嫁得出去。」王四郎見她眉毛都絞在一處了,趕緊拍她的背:「等生完這個,咱們歇歇再生。」
這話倒不是作偽,他親娘就是生孩子生的傷了身子,秀娘這胎又懷的不易,蓉姐兒那時候萬事愁,也沒吃甚個好物,春日裡撈得的貓兒魚燉湯,從懷上就一直喝到生養,半點沒叫王四郎費心思,可這回肚子裡這個,似也知道自己金貴著,變著法兒的折騰爹娘。
秀娘懷了身子,王四郎也還要去跑船,如今已是六月,早就晚了出船的時機,他一直等到這胎落得穩了才出去:「我也不遠了去,只去金陵先探探路,不比九江遠,左右等你生產前定能回來的,你爹娘俱在,沒甚個好怕。」
不僅沈老爹潘氏來了,就連麗娘也來江州看望妹妹,還特特把兒子也帶來了,一路教他說好話,一進門先指了秀娘的肚皮:「姨姨肚裡是什麼?」
俊哥兒聽了一路,眼睛都不眨:「弟弟!」
喜得王四郎摸了個金錠子出來給俊哥兒,麗娘一面笑一面把備好的八樣禮盒交到丫頭手上:「小孩兒嘴裡一口氣,這回定是個哥兒。」
有母親姐姐陪伴,秀娘這才點了頭,她心裡還是有些慌,可王四郎的茶路剛打開,為著生孩子斷一年,再續起來可就難了。
潘氏沈老爹兩個自此便在王家長住,潘氏到秀娘面前東家長西家短的,嘴巴一刻都不得閒,秀娘的日子倒比過去過得快了,便是蓉姐兒也高興,沈老爹來了,就有人帶她出街去了。
她還每日裡去李家上學,李家這個女私塾辦的不比那官子女讀的女學,只學著些規矩便罷了,不似那些個琴棋書畫樣樣要精,只教她們辨個好壞,不叫人笑話村氣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