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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算盤在城裡只是個二管事,可在鄉下人眼裡卻是體面人,配給他總比配個莊稼漢要強,好幾家本家親戚都盯住了他,他正年少又有為,還是個沒娶親的,好些個跟他拉關係的,為著就是把女兒說給他。

    杏葉瞧見秀娘皺了眉頭苦思,吞吞吐吐的開口道:「仿佛聽見來安來福兩個說起過,小王管事如今可是香餑餑呢。」這兩個說的更粗俗些,甚個狗熊舔蜜的俱都說了出來。

    秀娘一聽眉毛擰得更深,莫不是算盤見了外頭的姑娘家,便想跟玉娘了斷?玉娘的出身是叫人詬病,可算盤同她好時便是知道她的身世的,如今看準了別個再來把她拋下,就是薄情寡義的負心人。

    玉娘看護蓉姐兒這麼多回,秀娘嘴上不說,心裡也記著她的好,一巴掌拍了桌子:「混帳。」這一氣便想著要幫玉娘作主,可憐她連這個都說不口,也不定往肚裡咽了多少苦水。

    她叫了杏葉收拾東西,欲帶了玉娘跟幾個丫頭小廝一起往王家塘去,杏葉剛在裡頭收拾東西,玉娘聽見動靜一問,真如意外之喜,急急跟在秀娘身後,眉頭也開了,那吊著的一口氣兒也鬆了。

    秀娘一見更覺得確有其事,把杏葉叫到跟前:「往後再有這事一概不許瞞我,結連理枝我不成,可卻還能作得主。」

    杏葉高應一聲,腳不沾地的往外頭叫人套車,又親去沈家抱了蓉姐兒回來,蓉姐兒正跟寧姐兒兩個瘋玩,寧姐兒叫他爹送進許員外家讀書,兩個各倒苦水,又比一比誰肚子裡的詩文多,終是寧姐兒得了先,蓉姐兒輸了,正噘了嘴兒不高興,聽見到鄉下去玩,立馬又把讀書的事兒拋到腦後,樂滋滋跟著杏葉回家。

    「帶大白去,娘,帶大白去。」秀娘哪有功夫跟她歪纏,點頭應下,蓉姐兒抱了大白:「去看爹呢。」大白歪了頭把爪子往蓉姐兒身上一搭,「喵」一聲似在應她,翻個身露出白肚皮撒嬌叫蓉姐兒給她撓。

    一路上馬車搖晃,又坐了船行了三九水路,到了地頭已是夕陽西下。蓉姐兒自小就長在濼水,哪裡見過這樣的田園風光,抱了大白天怔怔的立住了,遠遠一片田埂,麥子還沒到收割的時候,叫晚霞映得披上金衣,一層層的火燒雲,紅黃紫融成一片,牧童騎了大牯牛,搖搖擺擺的從小道上走過來。

    蓉姐兒似是叫怔住了,立住了「啊」的一聲,秀娘拍拍她的腦袋:「那是牛,明兒叫人帶你出來玩,咱們趕緊找爹去。」王四郎借住在大伯家裡,秀娘帶了一堆禮叩開了門。

    王家大伯跟王老爺生得極像,蓉姐兒一進門先給大伯磕頭,磕完了抬起頭來,歡叫一聲:「阿公!」惹得王大伯笑呵呵應了一聲。

    「這是大阿公,是阿公的哥哥。」秀娘一說蓉姐兒立馬明白了,她覺得王大伯眼熟也不認生,屋裡還有好幾個小娃娃同她一起玩,因在鄉下,家家都養了狗看家門,大黃狗剛剛生了小奶狗,一個個還在地上拱啊拱的學走路,蓉姐兒一瞧就喜歡上了,抱起一隻黑灰色的小狗再也不肯撒手了。

    大白怕狗,急急跳到屋檐上去,已經養熟的貓兒還怕它自家走脫,平日裡大白的吃食全是綠芽在料理,看見大白跳上去,急急招了手叫它,還對蓉姐兒說:「大白吃醋,姐兒趕緊叫它呀。」

    大伯一家子見蓉姐兒這麼點子大的人竟還有個抱貓的丫頭,面面相覷,趕緊叫渾家去把屋子再理一回,王四郎住的這間已是家裡最大最好的屋了,又急急給添上個水盆恭桶新毛巾,王四郎的堂弟媳婦堆了滿臉的笑來跟秀娘攀起家常來。

    他們哪有不知道的那些外姓的打算,見秀娘客客氣氣性子又柔,生得也比一般鄉下婦人白淨,顯得嫩相,身上好衣裳好首飾的戴著,比玲姐兒不知美貌多少,原就生了看戲的心,如今背轉了身子越發指謫:「玲姐兒也真會想,瞧瞧這個堂嫂,真是叫豬油蒙了心。」

    玲姐兒既是好生養的,腰條自然不細,身子也不纖弱,都不必往秀娘身邊立,一眼瞧上去便襯得她粗手大腳的,大伯一看秀娘來了,趕緊差了兒子把王四郎叫回來。

    堂叔正預備了今兒做下事來,誰曉得四郎的正頭娘子竟然來了,玲姐兒正在屋裡等著,換了新衣抹了脂粉,聽見這一句差點兒咬碎一口牙,她一掀帘子出來:「堂嫂來了,正想拜會呢。」

    算盤心裡念了百來聲「阿彌陀佛」,還佩服玉娘見機快,他可在灶下瞧見好幾罈子酒,也不知道這家打的甚樣主意,一聽見秀娘來了,十七八顆擔心的心也都咽進肚裡,臉上笑意分明。

    王四郎一聽老婆女兒來,也不用飯,只點點頭:「無事我先回去,得了空再來吃酒。」一轉臉看見算盤喜出望外的模樣,心裡一奇,轉念一想又明白過來,這個算盤怕是瞧中了秀娘哪一個了,瞧著也是到了年紀,王四郎笑盈盈的轉回去,算盤前後忙活很是得力,也正是時候該給她討一房娘子了。

    第86章 慧秀娘四兩千金嬌蓉姐靈前問弟

    玲姐兒一路跟在王四郎身後,作個親熱模樣兒,一疊聲的問著秀娘:「倒不知道表嫂青春幾何?原還想進城裡的,不想她倒跟四哥哥分不開呢。」

    王四郎一頭往大伯家趕,他腿長步大,玲姐兒跟了幾步就跟不上了,她揚了聲音要叫,算盤卻聽得著實忍耐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玲姐兒一惱,冷眼掃他,扭著身子往前趕,才見院門口,就看見王四郎手裡抱了個女娃兒,院子裡還立著個女人,因背了光,瞧不清楚面目,可玲姐兒還是一步都邁不上去,眼睛直往她衣裳上掃。

    一身銷金的衣裙,說不上名字來,卻曉得這是她瞧過最好看的衣裳,還有那頭上的點鳳壓額,鳳凰口裡銜的著的瑩光流火,兩排赤金的通糙金螟蟲,頭上插的腕上戴的,俱是她從沒見過的。

    一照面就將她比到泥里去了,可玲姐兒還不甘心,大剌剌往前走上兩步,等看明秀娘的長相,心裡竟得意起來,一瞧就是不好生養的,都是作娘的人了,腰條還這樣細,身子骨弱成這樣,風一吹就要倒的,哪裡能養得出孩子來。

    她心裡一定,臉上就笑開了,急步上去認親:「這是堂嫂子罷,我是玲姐兒。」她這番作派秀娘還不覺得,大伯家裡的兒媳婦卻「哧」一聲笑了起來,轉身回去連叫也不叫一聲。

    王家塘原不過百來戶人家,門前一條溝養了魚蝦,因著住戶多數姓王,才傳下王家塘這個名兒來。種茶養蠶易活人,便是荒年還能吃山吃水,遷戶越來越多,雖地名兒還叫王家塘,實只有最裡頭那一圈住著的姓王的,外圈蓋出來的屋子院子俱是別姓人家。

    此地的女兒若是得父母疼愛的,也不必遠嫁到外鄉去,只在本村里尋個人,族長翻過族譜,便能敲定婚事。抬了嫁妝過條河,若是有事隔了橋喊一聲也有娘家人幫襯。

    這一家說是堂叔父,不過為著口裡叫的好聽些,跟王字半點不挨邊,是他同一輩的兄弟娶了王姓女兒,見此地好風水,這才舉家遷過來,跟著兄弟一家子一起養蠶。

    算起來只沾了親,打八桿子也碰不著,王四郎原也不同這家子親近,只看在同村面上,這個堂叔父又實在會奉承,這才來往的密些,哪裡知道自家成了別個眼裡的肥肉。

    秀娘不知就裡,只當是族中的堂妹,見她堆了笑迎上來,自家也不好失了禮,跟玲姐兒說了會子話,又奇怪這個姑娘走了夜路出來,竟沒個人來尋她,到了月上中天,大伯一家子都要關了院門放狗了,她才家去。

    王大伯家的二兒媳婦趁著送熱水的當口一把拉住了秀娘的袖子往廚房裡拖,到了灶下兩邊一瞧沒人才說道:「弟妹人忒好了,待個上門爭肉吃的,還這麼好性兒,若是我可不一口啐過去。」

    秀娘不聽則罷,一聽這話眼睛都要彈落:「這是怎麼說的,那個可是堂妹,本家的親戚呢。」這事兒往悖禮上頭去想,可不要拉到衙門打板子,一陣陣頭暈,差點兒立不住。

    「呸!哪一家的堂親,再往上數三代也不是王家親戚。」二媳婦很有些賣好的意思,也是秀娘禮數周全,曉得大伯家裡有兒有媳還有孫,早早就把禮都備好了,原想著等孝屋蓋好回鄉時再送,此時全拿出來,一樣樣送出去,一個都沒落下,她頭上這根銀釵子便是秀娘給的。

    「那家子是混賴了不走,在村子裡住了倒有三十年了,家裡姓王的嫂嫂都過世了,還占了兄弟家的田不肯還呢。」這裡頭的爛帳秀娘不想管,她只抓准了一條:「那個爭肉是甚個說頭?」

    「唉呀!弟妹可真是,上趕著當二房呢!」說著把銅壺往灶上一放:「我還當你心裡有主意了,原是不知,可別怪我多口。」

    秀娘深吸一口氣,頭一陣陣的發暈,灶間外立了玉娘,見她這樣趕緊扶了她,二媳婦笑一笑:「沒譜的事兒,我不過白說一句,弟妹這麼個好性人兒,別叫人誑了去。」說著轉身去去了,秀娘沒備下玲姐兒的禮,各人都有了,獨她沒有不好看,現尋了串手串出來送她,叫人看在眼裡倒為她可惜。

    玉娘立在廚房外頭,見秀娘神色不對進門扶了她一把,一路把她扶到屋前,秀娘走到門邊低聲問她:「算盤迴來,可是同你說這個?」玉娘咬了唇兒不好開口,秀娘在袖子底下捏捏她的手,推開屋門進去了。

    屋子裡咯咯咯的全是蓉姐兒的笑聲,王四郎把她頂在脖上,抓緊了兩條腿上下來回的顛個不住。他有些酒意,臉上通紅一片,學那踩高蹺的來回不往的晃,蓉姐兒玩的一頭是汗,大白在柜子上蹲身坐著,眼睛跟著蓉姐兒一上一下,身子向前傾,隨時都要撲上去的樣子,等看見秀娘來了,才「喵嗚」一聲,伏下身子拿尾巴把自己半邊圈起來,耳朵也不再動了。

    秀娘看見女兒笑開了懷,好似剛才那些個糟心事一句都不曾聽見,倒水絞了熱毛巾:「趕緊放她下來,都大姑娘了,像什麼樣子。」

    王四郎抬高兩隻手把蓉姐兒抱下來放到地上:「大了怎的,大了也是我閨女。」

    秀娘正背了身擰毛巾,每回她說些要蓉姐兒守規矩的話,丈夫總是這麼回護,可偏偏今天聽在耳里不一樣,眼圈一紅,又趕緊忍住了,轉身給丈夫擦臉:「那你怎不想著多回來看看,貓兒都比你養得家。」

    王四郎一把摟住秀娘:「你今兒來的晚了,明兒跟了我給娘上柱香。」說著又奇道:「怎的來前也沒個信兒,我也好叫算盤把屋子好好歸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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