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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秀娘一聽就知道關竅,這是來分肉湯喝了,王四郎給親娘修墳,王家塘里都傳開了,如今他就是王家塘上的財神爺爺,哪個挨上了不沾點油腥,莫說是那些石灰木材黃沙這些個大件,便是孝布杉條毛竹蘆席這些小件,哪一個不貪墨些去。
莫說還有那打傘的挑幡的,還要搭三間罩棚出來好擺那泥金紙兒扎的車馬泥人,銀匠人都尋了三個,專打出銀碗銀碗來,王四郎只覺著親娘在身時不得盡孝,如今他發達了,譬如再給她辦一場體面的喪事,便是地下人瞧不見,他也安了心。
他曉得要做一回冤大頭,可也是頭一回在鄉里鄉親跟前這樣風光,那些個原說他浪蕩的,如今俱又換了一口唇舌,只道王四郎親娘這風水位埋得好,兒子竟發成這樣。
杏娘說完便罷,槿娘竟也接了口去:「我家那個跑腿是不成的,尋個有學問的寫兩篇祭文倒是成的,只給些個潤筆費也就是了。」
桂娘曉得自家姊妹是這個模樣,她手頭的銀錢又貼補給了梅姐兒,有心想出些也苦於袋裡無鈔,既無錢便出力:「我早早回去,開籠蒸饅頭還是成的,折錫箔元寶,串紙花孝幡,總歸要人來做,我做了也是盡了心了。」
另兩個彼此看看都不接口,梅姐兒咬咬唇兒:「嫂嫂,別個我不成,這個我倒能跟三姐姐一處。」一句說完後頭那一句倒訥訥出不了口:「靈堂裡頭總要用油……」
秀娘聽見這句真不知說她甚個好,又吃不準是萬家叫她來說,還是她自家打的主意,笑一笑道:「這些事我也插不上手,你哥哥主意大的很,樣樣都要自家看過,待我問明了,再一樁樁回你們。」
等夜裡跟王四郎說了,他皺皺眉頭,忽的又笑了一聲:「嫁出去的女兒,罷了,既是娘的喪事,很該叫她們也費費神的。」若不拿根蘿蔔吊著,哪一個肯出力氣。
他既應下了,秀娘也無話說,既是幾個姐妹都叫進來幫忙,王四郎也不叫肥水再流了外人田:「你哥哥呢,要用好些個木頭,總要上樑的,還有雕花的木頭門,他一個可做得過來?」
這卻是一注大銀子,比那些油錢沙土都更有賺頭,王四郎也曉得沈大郎是個實誠人,跟他說多少就是多少,花的木匠銀子,還要多出一個監工的價來,實是他賺了。
秀娘一聽心裡也歡喜,幫著哥哥應下,又急急打發了小廝往沈家傳話,王四郎看看貼了牆睡的閨女,拿手指頭撓她的臉:「小豬玀,便放她幾天假就是,進了學便罷了,難不成還真叫她學成女顏回?」
「別個是慈母嚴父,你倒好,叫我唱白臉兒,女兒家就不必知書識理了,往後她要說親,跟曹先生念過女學也是一樣說頭呢。」
父母為著子女自然要計長遠,王四郎一聽這話笑噴了出來,一巴掌虛打在蓉姐兒拱起來的身子上,蓉姐兒蠕動一下哼了一聲又睡著了,王四郎哈哈一笑:「她才多大點子人,竟想起說親來。」
秀娘「嘖」上一聲:「如今已經七歲,那李家夫人,已經給女兒備起嫁妝來,她家那個可比蓉姐兒還小一歲呢,挑合適的人家,還得保媒定帖,交襟割衫兒,光這一樣就要多少功夫,如今辦起來還寬鬆,再往後頭,那可就急了。」
說到交襟割衫,秀娘冷哼一句:「高家那個,原看不上咱們蓉姐兒,今兒巴巴的跟了我姐姐上門來,硬要請了蓉姐兒去高家玩,打的甚個主意,好大的臉。」說的便是高家二郎的媳婦,原來貧時一句笑話她便要緊在意,如今是恨不得那笑話做了真。
王四郎長腿一搭:「理她作甚,咱家的女兒要嫁,也要嫁那作官的小郎君,我原瞧著徐家小郎,他家裡門第又太高,攀扯不上呢。如今這家子搬回金陵,更沒甚個說頭了。」
秀娘倒沒在意徐家回了金陵,吳夫人走時還差了人來告知她一聲,王家還送了些儀程土產,她一門心思全在蓉姐兒身上,聽見金陵就想到了雕花床,點著指頭算起來:「一張金陵的拔步床,一套家什,樟木香子總要十二抬罷……」秀娘還沒說完,王四郎就打斷了她:「怎的才十二台,到時候四十二抬我也出得起,你莫要算別個,先把最要緊的算進去再說。」
秀娘皺了眉:「甚個要緊的?」
「背她出門子的兄弟總要一個,給她撐腰的兄弟再一個,咱們還欠了女兒好幾個弟弟呢。」說著翻身壓上來,秀娘急得不行,女兒已經七歲,這要再被她瞧見了可怎麼得了,趕緊推了丈夫,蓉姐兒果然被這動靜吵得嘟了一句:「娘,不去……」
把兩人唬得動都不敢動,再一扭頭,蓉姐兒又臉朝里睡熟了。
第82章
吳氏死之前特意給女兒定的親事,叫她趕著熱孝出門子,實指望這個女兒能提攜著些弟妹,她親挑出來的女婿也好頂一頂門楣,不叫留下的弱妹幼弟沒人照管。
可誰知道王家大姐一過門,夫家竟要舉家遷到金陵城去,走的時候說定了要時時通信,可人一走便再少有音訊。到底是做人媳婦的,恐她不得自主,也不好常常送了信去,一日日的挨下來,一年更比一年要淡了。
這十多年,統共寄了十來封信,還是頭一年來信說生了個哥兒,若不是王四郎那時候守著母孝又還年小,王老爺還欲叫他上一回金陵城,送去弄璋之禮。
濼水一地習俗便是如此,生下來不論是哥兒還是姐兒,都要叫舅舅抱了走三橋,平安橋富貴橋跟長壽橋,從這三橋走一圈下來才算是來足人間一個月,親戚俱都圍在一處吃剃頭酒,女兒是單男兒是雙。
生蓉姐兒的時候家裡這樣窮困,還是辦了一場單滿月,請這些個大姑子小姑子上門來吃剃頭酒,尋了個好匠人把蓉姐兒的胎髮剃下來,拿紅絲線綁起小小一撮,到如今還留在匣子裡呢。
王老爺是想給女兒全這個禮,可王家大姐卻一點也沒這個意思,禮物送了去,回了一封信便罷了,連滿月酒也隻字未提。
不意這回沒人送信給她,她自家竟回來了。王四郎原想叫她來的,可這山長水遠,孝屋還不曾蓋好,既不動靈,便不欲知會她,待一切都預備好了,再把大姐姐一家子請了來觀禮。
從金陵城來濼水,接著信的時候王家大姐已經動身足足一月了,王四郎回來一說,秀娘立時便怔住了,這個大姑子她還從未見過,皺了細眉道:「大姑子家在濼水可還有地方住?」
這一句把王四郎也給問住了,當時走的急,似是把屋子也一處典掉了,他們急急回來濼水,又不曾置得院子,等大姑子一家回來,難道還要住回王老爺那兒不成?
便是現置辦院子也晚了,王四郎捏了杯子想一回:「不若便叫他們住到江州去,坐了船來跟爹親個安就是。」鄉下的祖屋也是要修的,一氣兒就蓋個三進的院子,可如今還未動土,破屋爛瓦住不得人,可若是送了出去住客棧,豈不叫人戳脊梁骨。
王四郎打量現在的屋子嘖上一聲:「是該置辦起來,等娘的事了了,還得尋院子,便是只回來住上三五日,這些地方也不夠的。」得著雙金筷就要配上金碗,原來這個院子三個人住還寬敞,這些日子七八個下人一擠,天井裡連轉身的地方也無,往後家業再大些,還不得把牆都擠破了。
蓉姐兒睡的那間屋子裡,堆著全是縣裡諸多人送來的禮,借了動墳的由頭送禮上門來,秀娘在濼水這些年還從未見過這許多富家太太,這個坊那個樓的,光是記那些送來的禮就忙出一頭汗,等玉娘來了,幫她一樣樣的造冊登記,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家裡不僅要置院子,還得買個識字的丫頭進來,可這時候識字的,若不是高門大戶里賣出來的,便是jì館裡的,再不就是罪官的女兒家人。
濼水再有犯官也不會就地發賣,jì館裡的不談,大戶人家賣出來的更不行,總是哪兒不襯人的意被打發出來,再不能買回家來。
若不是如此,秀娘也不會留下蓉姐兒,她自家不在,便只玉娘看著女兒才叫她放心,如今她跟蓉姐兒都離不得玉娘,玉娘倒越發像個管事娘子了。
秀娘聽見丈夫這樣說想一想又回了:「家裡沒個主人,哪裡能叫客人去單住,便是玉娘都留下幫襯我,家裡還有誰能作得主?」
王四郎思想一回是這個道理又皺了眉頭:「此時再置辦已是不急,事兒都要趕在一塊了,總不好叫好真叫他們住到客棧去。」
自然是不能住客棧的,最後還是秀娘去告訴王老爺,大姑子要回來了,王老爺一聽立馬叫朱氏預備屋子,梅姐兒出嫁了,王大郎跟蘇氏搬了出去,院子裡的空屋盡夠使的,好好拾綴一番,備下新帳新被,還使了人去渡頭去接。
王家大姐兒叫王雪娘,生她的時候正是六月雪開花最盛的時候,鄉間野路生得一叢叢,漫天漫地開得滿眼都是,風一吹起來,便似落了細雪花,飄飄揚揚灑得一天一地,田埂阡陌便如一夜雪來,蓋得滿地都是白的。
王老爺這才給她起了這個名字,雪娘在時就操持家事,一向幫襯著吳氏,十多年好容易回來一次,槿娘桂娘俱都上了門來等她。
梅姐兒倒不記得這個姐姐了,親娘出世時她還小,不過五六歲大,知道有這麼個姐姐,卻不記得她生得什麼模樣兒了。
等王家大姐兒一到渡口,一抬抬的箱子往家裡抬,她一路坐了轎子來,才下轎進門,一屋子人迎了上去,卻俱都不敢認她了。
王雪娘臉上便只有一雙眼睛還似舊時模樣,身子倒比王老爺富態,裹了一身的綾羅,頭上金銀珠翠,過得十分富足的模樣。
她走時這些個弟妹都還年小,如今嫁的人嫁人生子的生子,粗粗一看都辯認不出舊時模樣,站定了看了一會子,忽的眼裡流下淚來:「這個槿娘,這個是桂娘,這兩個是杏娘,梅……娘罷。」她離家之前早已經支撐不下去,杏娘叫小姨婆抱了去,家裡只有三個妹妹在。
梅姐兒細論起來還不曾過十五歲,及笈禮還未辦過,論理當是未嫁的,可打眼一瞧,幾個妹妹都已然梳了婦人頭,雪娘一看就曉得她已經嫁了,這才改了口。
秀娘領了蓉姐兒出來,蹲了個禮:「見過大姐,蓉姐兒,這是大姑姑。」蓉姐兒還沒見過這樣肥壯的婦人,幾個姑姑都是有些相似的,她盯了王雪娘的臉看了半刻,才勉勉強強的叫:「大姑姑安。」
王雪娘也不在意,把妹妹們一個個都問候過來,進了屋子又談起契闊來,恨不得把這十年的日子一日日都說過來,秀娘上過茶水點心,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