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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秀娘先兩日把蓉姐兒接過來,又是一月不見,她倒似叫風吹著便成了人,原來還一付孩子脾氣,如今下車進門,行禮問安竟很有風範了,規規矩矩一絲錯兒也無,把兩隻手一抬起來就行個大禮:「見過母親。」
秀娘好些日子不曾笑過,聽見她這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盈盈的招手叫她過來,蓉姐兒卻再不肯團在秀娘身上,當著人也不抱大白,點點自家住的西屋,一本正經:「綠芽,抱了大抱去我屋子裡,不許叫它亂躥。」
秀娘倒奇起來,還是跟在後頭的玉娘掩了了口,趁著蓉姐兒坐下喝水,湊到秀娘耳邊:「學裡剛教了規矩,姐兒正在興頭上呢。」一院子人陪了她「講規矩」,比那辦家家還更累人。
秀娘想笑又趕緊忍住了,見蓉姐兒圓團團一張臉偏裝的老氣橫秋,也不知是學曹先生呢還是學了那個陳翰林,連拿茶碗都一板一眼,倒似那戲台子上唱戲的。
她像模像樣的抿上一口,點點小下巴:「好,好。」眼睛往上盯了茶碗想一想,半天還是沒想起來曹先生稱讚平五那杯落春茶說了甚,只好又讚一個好字。
蘿姐兒跟了桂娘來了王家,看見妹妹倒有些不敢認,蓉姐兒一扭頭瞧見她立馬笑開了花兒,忽的又板起臉來,從椅子上下來同她行禮:「姐姐別來可好?妹妹一向掛念。」
一屋子人都叫她逗笑了,秀娘點點她的鼻子:「再不許做這個鬼樣子,趕緊的,同你姐姐玩去。」蓉姐兒的小臉都皺了起來,她自家舉起手指頭:「那我玩一天,玩一天再講規矩罷。」
一家子裡頭只有小娃兒不發愁,看著鋪天蓋地的紅穿了新衣湊在一處拿糖拿果子吃,蓉姐兒跟蘿姐兒說悄悄話,玉娘留神一聽,全是蓉姐兒的聲兒:「我一天寫五張大字呢,學裡先生還給茶點心吃的,好大好大一間讀書館,坐著大車去上學的。」
蘿姐兒不住點頭,很是羨慕的樣子,她也有東西要給蓉姐兒瞧,她已經開始學著做女紅了,拿出自家扎的小荷包掛以蓉姐兒裙子上:「這個給你。」
上邊繡的荷花,只有三瓣花瓣,約摸有個荷花樣子,下邊還拿藍絲線繡了兩條水紋,蓉姐兒愛不釋手,拿在手上翻來翻去的看,從她的荷包里掏出兩個小玉墜兒送給蘿姐兒。
梅姐兒原是想叫蓉姐兒當壓床娃娃的,可王四郎怎麼也不肯,這才落到了蘿姐兒頭上,等迎親那一大早上,桂娘早早領了女兒去男家,進了門就見萬賣油的嫂嫂才剛起來,趿了一雙鞋子,哈欠連天的樣子,桂娘忍了氣,帶了女兒去新房,誰知連鋪床姥姥都不曾來。
桂娘急急問上一句,那萬嫂子道:「急個甚,又不是大肚子進門。」一句話說得桂娘臉上似滴血,又不好同她爭執,女家來的親戚俱都迎進新房裡,好容易等來的鋪床的全福人,桂娘塞了一個紅包過去,她這才笑盈盈把床鋪起來,嘴裡的吉利話不斷。
等那吹打的到了巷子口,萬家大哥大嫂才梳洗過,她慢悠悠往新房裡一坐,伸手抓了把紅棗花生,一個接一個的磕起來,吐了一地的棗核果殼。
送親跟來的人俱都該有個紅包的,可萬家大嫂偏偏坐了一動不動,桂娘羞紅了一張臉,自家袋裡掏出錢來,現用紅紙兒包了,一個個分發到送親人手裡,萬家嫂子哼上一聲,起身搖搖往屋外頭去,外邊梅姐兒已經開始跨火盆了。
等掀了蓋頭,梅姐兒打眼一瞧俱是穿著舊衣,只有兩個識得的穿了新衣臉上帶笑,別個俱拿看猴子耍戲的眼神瞧她,她趕緊低了頭,斜了身子坐,還是桂娘幫襯著,拿起果盒子分發一圈,又是茶又是糖的等菜上了席便又笑:「還不趕緊著尋個好坐兒。」
便這樣一屋子人才散了,梅姐兒的眉頭鬆開,眼睛裡又要淌淚,桂娘槿娘幾個姐姐勸她兩句又止住了,到這個地步,還指望男家親戚敬她重她,實是不能了。
鬧到月上中天才散了,萬賣油的一輩子也就這一日風光,當了縣丞的女婿,一路高頭大馬的騎著,娶進個美嬌娘來,還不費他一文錢,他喝得醉醉的進了屋,把門一關急急撲上來就要行事。
梅姐兒趕緊護住肚子:「有娃兒呢。」
萬賣油的一聽頓住了,拿眼兒打量梅姐兒的肚子,半晌訕訕的嘖了一聲,脫了衣裳把被子抖開倒頭睡了過去。
洞房的紅燭還沒燒到頭,一屋子果皮,梅姐兒怔怔坐在床上,臉上的羞意還沒染紅臉頰就退得乾乾淨淨,一個多月不曾見他,她有滿腹話兒要同他說,可他,竟就這樣睡了。
紅燭「噼啪」一聲炸響燈花,火苗驟然一亮又暗了下去,紅火照著雙喜字,映著梅姐兒的臉,明明暗暗,還有外頭萬嫂子一聲:「多早晚了還不熄,燒人吶!」
她「嗚」的一聲捂住嘴,把身子縮到床上,尋了個角落,拿被子蒙了頭,睜著一雙眼,直到天亮。
第81章 修墳塋動工破土思兒子四郎性急
秀娘只給蓉姐兒放了兩天假,還沒等著梅姐兒三朝回門,她就又叫算盤套了車,把蓉姐兒玉娘幾個送回了江州。
請來容易送回去卻難了,蓉姐兒好容易鬆快一回,紐骨糖似的粘在秀娘身上,抱了她的脖子直搖:「娘,娘,再玩一天罷。」
秀娘拍拍她的屁股:「再晚一天,曹先生不要你怎辦?」
蓉姐兒一點也不怕那個老翰林,老先生再會吹鬍子瞪眼睛,看著也跟沈老爹差不多,花朝之後下了整整三四日的雨,老翰林腿腳不好,也不在函玉館裡走動,拿大毛衣裳蓋了腿兒,坐定在案前。
蓉姐兒帶了一個芋頭當點心,借著碳盆的火把芋頭烤熱了,叫綠芽給她剝了皮,沾了白糖吃。若是秀娘在斷不肯依她,可玉娘卻好說話的很,她一撒嬌一訴苦,立馬就應下來,別個哪裡似她這樣,都是規規矩矩吃冷點心的。
蓉姐兒吧噠吧噠吃的香甜,把老先生的饞蟲也勾了起來,他看著面前擺的冷碟兒,再看看蓉姐兒手裡捧的熱芋頭,還有一口口呼出來的白氣,用力咳嗽一聲。
蓉姐兒在濼水時跟沈老爹住了好些時候,阿公的年紀跟陳翰林差不多大,見他一本正經的,就想起在濼水,沈老爹每每愛在被窩裡藏一個燜山芋,早上塞進被窩洞,到了中午還是熱烘烘的。
妍姐兒怕他不敢上他屋子裡去掏,蓉姐兒卻不怕的,偷摸兒的躡進去,往床上一趴,伸手去勾,在被窩裡摸上兩把,捧了山芋出來,跟妍姐兒一人一半分了吃,若是大白在,還要饒掉一小塊。
沈老爹回來瞧見山芋不在,就要滿屋子的去尋,逗兩個孫女玩,說是那山芋自家長腿跑沒了,從來不往蓉姐兒身上想,兩個娃娃以為瞞住了大人,分吃一個山芋倒似過年一般。
陳翰林板了一張臉,蓉姐兒卻不怕他,撿了最大的握在手裡,往他案板上一放,陳翰林吃之前自然還要說些之乎者也,說這是弟子孝敬,吃得山頭鬍子一翹一翹。
陳翰林都沒唬住蓉姐兒,可她卻獨怕曹先生,曹先生眼睛一掃過來,她就乖乖坐正了身子,皺緊眉頭一筆一畫抬手轉腕,比在家裡習字不知用功多少倍。
綠葉回來還學給玉娘聽,學裡是發一頓點心的,曹先生有個吃花的癖好,是以李家廚子也常備些花醬點心,正是春日,蒸得的玫瑰粉糕疊在盤上送了進來,每個女娃兒面前分到三塊。
手掌那樣大,配著烘過的干玫瑰花茶一起用,一屋子都是香氣,蓉姐兒最饞這個,曹先生每每用了一塊便不再吃,她再喜歡也只一塊的量,怎麼也不會再伸手去拿第二塊的。
跟小娃兒手掌一樣大,蓉姐兒三塊且還不夠吃,每隔三日有一頓玫瑰糕,這時候她便繞了曹先生轉,在她腳下絆來絆去,曹先生初還當她有功課要問,一屋子五個女兒,便只蓉姐兒學得最淺,誰曉得她是盯准了桌上的玫瑰糕。
曹先生叫她逗笑了,到第二回自家那塊也不吃,一碟子都給了蓉姐兒。別個尚好,悅姐兒還搶走一塊,只有平五淡淡沖了她笑,過得幾日,再吃玫瑰糕的時候,不等著曹先生賜給蓉姐兒,平五便拿了捧碟過來,把自己那份分給蓉姐兒。
悅姐兒皺了鼻子:「做甚吃她的,倒要做好人,我的也給你。」說著噘了嘴兒,把自己的盤子推到蓉姐兒面前,幾個小娃娃倒似模似樣的傾軋起來,蓉姐兒曉得自己跟悅姐兒拉過勾勾,只好把她那一碟子也吃了大半。
蓉姐兒那天吃撐了回來,糯米的東西吃多了積食還壞胃,桌上的飯菜她一口都不肯動,早早趴在床上睡著了,等半夜裡又醒過來叫餓,玉娘頭一回訓斥下人,把綠芽叫到跟前狠狠一通罵,等學裡再放了玫瑰糕,綠芽不錯眼的盯著,蓉姐兒吃過一次苦頭,再也不敢貪嘴了。
秀娘實也捨不得女兒,離了她身邊這樣久,好容易在一處了,還要分開,嘴上說著不給她假,到底還是又留了她一天。
梅姐兒三朝回門這一日,王四郎怎麼也不肯去,還是秀娘帶了東西去了王家,也好給她撐一撐場面,梅姐兒臉上一點也不瞧不出新嫁的喜氣,秀娘的眼睛從左往右一掃,這些個姑子嫁的男人,便沒有一個像樣的。
紀二郎又領了捕頭的差事,他正是夾緊了尾巴做人的時候,整場都在笑,便是對著萬二也一直笑呵呵的,還拍他的肩:「往後便是連襟了,有甚個事哥哥罩著你。」
王老爺略坐一坐便回了屋,幾個姐姐拉著梅姐兒進了屋子,槿娘問她:「怎的,這一家子可是把你當觀音娘娘似的供起來了罷。」
梅姐兒勉強一笑,扯了扯嘴,都說三日入廚下,她是成親第二日便叫大嫂拍門叫起來燒灶做飯,連著三天一件好衣裳都沒上過身,秀娘給她辦的嫁妝,叫萬大嫂挑了幾樣好的撿了去,還是她死頂著保了下來,說要回門,這些東西俱都是要帶的,這才要了回來。
萬嫂子還沒混賴到那地步,嘴上只說要借,可借了哪裡還能還回來,梅姐兒壓下了東西,這三日再沒有一刻好過,時時聽著酸話,大了肚皮還要操持家事,萬二一成親就把原來那點柔情都拋到了腦後,連三日的火熱勁頭都無,才進了門就把情人作了渾家。
梅姐兒這模樣,秀娘哪裡看不出,桂娘肚裡為著她嘆一回,別個俱不在意,罵兩句男人,說完便把話頭轉到了秀娘這裡。
「嫂子,我聽說伯父家那幾個,都幫著修娘的墳呢?」杏娘吐了口爪子皮,又抓一把放到嘴邊磕了起來:「我家那個,閒在家中也是無事,不如就幫著跑跑腿兒也好,總是親娘,要盡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