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頁
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秀娘只拿不定主意,日日在家同那煎魚似的立不住身,滿心滿眼的俱是這事兒,幾個大姑子一個都不好吐露,日盼夜盼總算把王四郎盼了來。
她曉得王四郎的脾氣,若他一進門便說了,把他激起來跳出去打那萬賣油的一頓,不出半個時辰滿鎮子就都知道了,只好先咬牙忍了,待夜裡再把這事兒說出來。
「爹的意思我明白,可若她不肯,咱們難道還能綁了她不成?」落胎可不是一件小事,王老爺再不拿梅姐兒肚子裡肉當東西,若是梅姐兒尋死覓活,又該怎辦。
王四郎一聽圓眼一瞪:「甚時候的事?是哪一家?」
「是賣油的萬家。」秀娘一說王四郎的眉毛便擰了起來,他哪裡不知萬家是個什麼光景,一家子連萬老兒的油坊都給敗了,梅姐兒若是嫁了這家,後頭哪有好日子過。
梅姐兒已是叫關了起來,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王四郎一進門,王老爺就叫兒子趕緊把妹妹送到江州去,王四郎沉著一張臉,大步走到妹妹屋前,一腳把門上的鎖踢落了,開門進去,見她臘黃了一張臉頭髮亂蓬蓬的綣在床上問道:「你自家說,預備怎辦?」
第79章 萬家人上門提親王老爺咽苦嫁女
朱氏縮在屋裡動也不敢動一下,她還是頭一回看見王四郎這付模樣,曉得自家絕沒有好果子吃,綁了白布抹額躺在床上,身邊只有桃姐兒,她看見朱氏瑟縮的模樣從鼻子裡冷哼一句:「娘還怕他,他要敢硬來,咱們就到外頭嚷嚷,拼個魚死網破!」
她知道王老爺要休朱氏,這一回卻不再抱了王老爺的腿苦求,桃姐兒自傷了嗓子還難得說這樣長的話,立在樓上,把腰一叉:「爹要休了娘,我便拼了這嗓子再傷一回,爬上屋頂去把她這點子醜事叫嚷出來,看爹的算盤還能不能打得響。」
把王老爺氣的倒在搖椅上半天起了不身,桃姐兒冷冷一笑,下得樓來把朱氏扶進了屋子,朱氏不意女兒竟會說這話,抱了她就哭,桃姐兒從袖子裡掏出帕子塞到朱氏臉上:「娘,事兒都成了,這時候哭個甚。」
便是她也只當是朱氏作下的套兒,朱氏抱了女兒,喉嚨口火燒一般,眼睛乾的半滴淚也擠不出來:「你怎的也這樣說,我便是再不管她,也須得想想你的名聲,一個屋檐下住著,她壞了,難道你還有個好!」說著就捶床:「下賤種子,出了這樁事,咱們也只能拿捏著說一回,可不能真的嚷出去,我還要給你尋個好人家呢。」
朱氏再惡,待自家兒女總是一片慈母心腸,桃姐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日在家,可梅姐兒卻同個穿花蝴蝶一般在外走動,兩廂一比,高下立現,原來有意說合梅姐兒,又往桃姐兒這裡轉了向,若真箇出了這樣的事,梅姐兒扔出去給萬賣油的便罷,桃姐兒又要怎辦。
朱氏真是悔斷了肝腸,早知道梅姐兒膽子這樣大,竟能叫人得了身子還有了孕,早早就不該放任她,可朱氏思來想去,便只有那一日家中無人,也不過是半日光景,竟叫那賣油的得了手去,還坐下胎來。
知道她蠢,不成想她竟蠢成這樣,朱氏咬碎一口牙,又覺得身上發寒發熱,不住的暈眩,把身子靠在軟枕上,桃姐兒往灶下舀了一碗燉梨水,自她傷了嗓子,家裡日日都燉得好梨汁,便是朱氏病了,也不曾斷過,她見這裡頭擺的川貝少了,略皺皺眉頭,端起來往朱氏屋子裡去,連眼睛都不往梅姐兒屋裡掃。
王四郎問了這一句,梅姐兒半晌答不出來,腦子裡亂紛紛的,一時又想把嫁他這一句衝口而出,一時又頓住了,她早早就把自家有了身子的事告訴了萬賣油的,他說定了遣人來作媒,每回見面都要說上兩句快了快了,可左等右等也等不來媒人,她心裡頭髮涼,背上一片細汗,張了嘴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你若想嫁他,哥哥替你辦一個體面婚事,予你盤個鋪子,風風光光把你送出門子,可自此之後,過好過歹,再別想上得門來。」王四郎來之前就想好了,此時說完這些看看梅姐兒還怔愣愣的,又道:「你若是被他騙了,我便將你接去江州,依了爹的法子行事,我還將你風光送嫁,可斷不會饒了他。」
梅姐兒一陣心驚肉跳,捂了心口乾瞪了眼睛:「哥,我……」還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王四郎舉了一根手指頭:「我給你一天,你想明白了,明兒我還來,若你拿不定主意,便是我來,你好自為之,須怪不得爹娘兄嫂。」
王四郎說完這一句便出得門去,到王老爺跟前:「爹也莫要拘了她,只待自己選好,吃黃連還是食香蜜,都是她自己的造化。」
秀娘到底心軟,小姑子自八九歲上就跟了她,不過一年多不在一處,竟出了這樣的事,她進了屋坐在床檐邊,給梅姐兒理理頭髮,還沒開口眼圈先紅起來:「你呀你!」又見她瘦得這個模樣,臉頰都陷了下去,又抹起淚來。
思想一回,梅姐兒身邊還真是沒個能說上話的人,她雖是住在娘家,可這一屋子除了王老爺都拿她當外人待,她心裡有事難道還能跟爹開口不成,秀娘見她垂了頭,恨鐵不成鋼:「你便是不能對爹說,怎不去找你三姐姐商量商量。」
別個也不會管她,槿娘若是聽說只怕頭一個要鬧起來,杏娘更是個不管自事不開口的人,出了嫁了女兒,妹妹好跟歹都擔不著干係,只有桂娘還能幫襯著些。
梅姐兒把這心事捂著,捂出了病來,她自家也苦,就只有一個萬賣油的同她貼心貼意,這才把滿付心事都訴給他聽,她只是垂淚,秀娘拉了她的手:「這可是女人家一輩子的事,你哥哥說的,料來你也懂得,翻了肚腸想明了,出了這個門子便是投二回胎!」
梅姐兒長這樣大還從沒人同她說過這個,她原跟著秀娘一處的時候年紀還小,不是聽這些話的時候,這最要緊的兩年卻無人跟她說教,秀娘長出一口氣,點點桌上的飯食:「起來用一些粥飯,我叫幫灶的給你燉個湯,再怎的也用飯。」
待回到小院裡,丫頭早早就擺好了飯,燙了個麵條,蒸一付軟餅子,炒的鴨脯子肉,兩條腿兒醬過切成段,秀娘捧了碗一筷子都下不去,推到桌上又是一聲嘆:「她也是沒娘,若跟在咱們身邊,哪裡會出這樣的事。」
王四郎悶得撕了餅子沾醬吃,把一盤子炒鴨脯肉都吃盡了,又啃了半碗醬鴨腿,一聲也不言語,吃盡了拿毛巾抹了嘴:「她定是鐵了心要嫁給那個賣油的!」
「這……這怎麼成!」秀娘一噎:「可不由得她,你是怎的同她說的,那家子若是風評好也養不出這樣壞人閨女的小子來,嫁進去往後有的她苦頭好吃!」
王四郎沉了臉喝了一口熱茶,含在嘴裡咽盡了才露個狠笑:「待這樁事了了,我倒要看看他往後還怎麼的他騙人閨女。」
可誰也沒料到,這邊梅姐兒還不曾定下主意,那萬家卻帶了東西上門來提親。連個媒人也不曾請,帖子也無,那萬賣油的親娘拎了兩段臘肉就上了門,一進門就開門見山,往堂屋裡一坐:「咱們兩家子也沒甚個好瞞的,不如來論一論這婚事怎麼辦。」
王老爺去了衙門,朱氏撐著病體出來,便是她再拿梅姐兒當回事,見了這女人的模樣也火從心起,冷笑一聲:「這你可得等著咱家老爺回來,我且作不得主呢。」
那婆娘吸吸鼻子,也不客氣,喝了一碗梅鹵茶,還咂吧一回嘴:「淡了,該調得濃些才是。」說著又伸手去找果盒裡的點心果子,吃了一個又拿一個,笑道:「那就請親家公回來,我此時去了,說不得就要過個三五月再來。」
朱氏氣的痰湧上來,可又別無它法,她此時甩手不理,往後桃姐兒怎麼說親,最好的法子就是叫梅姐兒趕緊出門,她這時候又悔起來,瞧著婆子一身無賴相,若是叫嚷了出去,她的女兒又該怎麼處,這真是打鼠傷著玉瓶,心裡也不知罵了多少回的下賤種子,到底差了人去衙門把王老爺叫回來,她這回多留了個心眼,把王四郎跟秀娘一併請了來。
那萬婆子出門說親連件新衣也無,因著家裡賣油,身上沾著一身油漬,頭髮也是松篷篷的不曾挽好,說話粗聲大氣,生的一雙吊梢眼,滿臉刻薄相。
王四郎跟秀娘倒比王老爺來得更早些,見著萬婆子大剌剌的坐在堂前,磕的滿地瓜子皮,還沒等走到她面前,她一口又吐了出來,差一點就噴到秀娘鞋上。
萬婆子一抬頭,見著秀娘一身錦繡,雖是家常衣裳也是插金戴銀的,手上一顆拼五花的寶石戒子甩手一晃,牆上一道五暈光。她趕緊腆了臉站起來,打眼又看看王四郎,臉上笑意更盛:「倒不知是哪一位親家。」
王四郎臉色鐵青,報信的說了萬婆子是來提親的,可別說四盒子點心兩匹布這樣的簡薄禮品,竟是只帶了兩段臘肉,有一段還是切過的。
「甚個親家,我竟不知有什麼親家,這位大娘莫不是走了門罷。」王四郎一掀袍子坐了下來,他還沒說第二句,萬婆子臉上的神色立馬變了,聲音也高了起來:「喲,你家的女兒做了甚事,自家心裡明白,也虧得咱們厚道,若不然哪裡還收這隻破鞋。」
王四郎氣得頭頂冒火星,秀娘也板了臉,朱氏往內室去躲病,王老爺才進家門便聽見了這一句,他看看萬婆子,冷笑一聲:「青天白日便血口噴人污人清白,既說得這話來,便不怕拿了你往衙門口站籠?」
哪曉得萬婆子一點不怕,聽見這話拍了桌板:「清白?你家這個女兒還有甚個清白,我倒要瞧瞧,再過得一月肚子大了起來,王老爺往哪裡去說這清白的話。」
王四郎火起,指了秀娘身邊跟著的兩個丫頭:「把這瘋婦叉了出去!」
「呵,便怕你不去,你不去我去!我可是有憑證的,便是鬧到縣老爺那兒我也不怕。」說著從懷裡摸出樣事物來,秀娘不看便罷,打眼一瞧滿臉通紅,竟是一件女兒家的繡花肚兜,拿綢做的,邊角上還繡了一朵紅梅藥兒。
「看看,這可是你家閨女的,甚個清白,就是那jì館裡的下賤貨也不過送個枕頭套,她倒好,巴巴的把貼身小衣拿出來送人,我家兒子血氣方剛,這才叫她迷了去,如今老婆子還說些娶了她的話,若是親家執意不肯,我只好一路嚷回去了,叫全鎮子人都瞧瞧,你家女兒用的甚樣肚兜。」
這肚兜卻是那萬賣油的得手之後從梅姐兒床上抽了去的,回去拿著這件東西也不知又思想了幾回,一向貼身藏著,叫萬婆子收拾床鋪收了出來,問明了才知道兒子竟還有這一手,將王縣丞的女兒騙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