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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吳夫人聽得動念,只知道此地算是富庶,不成想靠著蠶桑一途就能有這些大戶,她既跟了吳老爺走南訪北也有些見識,曉得織綢是個大進項,又知道原在濼水已經成了規模,不似那等小戶,一家子守著一張機,聽談吐秀娘不是個俗樣的婦人,既明白事理,又且能捏得一門生意,倒起了相交的心思。
柳氏立在婆母身後只是泛苦,她在家裡哪裡聽見過這些,每日都是書香縈繞,若不是吳老爺身上有個監生的名頭在,她爹是怎麼也不會允了這門親的。
昨兒夜裡苦思了一夜,今兒便有些力不從心,站著的腳跟直打飄,好幾回吳夫人遞話過去,她都沒接著,吳夫人見遞了兩回她沒回應,也不再把話頭往她那裡引,過得一會兒尋了由頭支開她:「你且去灶下瞧瞧,給前頭添幾個佐酒的小菜。」
少年夫妻,離了半年多不曾見得,昨兒也不知怎麼綢繆,說不得這回便成了事,好給她添一個孫孫,倘是先開花後結果也是好的。吳夫人笑眯眯的望向蓉姐兒,見她垂了頭乖乖的一聲不響,拿一碟子花糕疊著玩。
徐小郎三不五時的伸了手去要推,她一聽著有動靜就抬頭瞪他,手上的金鈴鐺一響一響,別提多有意思,還有那隻叫一點白的貓兒,竟也乖乖的趴在她襖裙上,一動不動。
吳夫人又把話頭轉回來:「你既常遠不在濼水,這門生意託了誰管?那起子下人慣會瞞上不報的,倒要託了可靠的人看著呢。」
「那倒不怕,織出來的綢都有定量,既雇了熟手,開出了工錢去,一個月便定了要交一匹錦出來,一匹錦多少銀兩又是有定量的,便是想瞞也無處做手腳。」這還是王四郎說的,若是秀娘怎麼也疑心不到哥哥嫂嫂去。王四郎說了這話,還吃秀娘的埋怨,說沈大郎夫妻兩個絕不是那等藏jian偷滑的人。
吳夫人既存了這個念頭,便有意再探問些,待吳老爺回來,問問丈夫可不可行,先投些小錢進去,便是虧個五百一千的,也不算大鈔,不值得什麼。
到了正午用飯時分開兩桌,男一桌女一桌,綠芽杏葉兩個是現買進來的侍候的,都在大戶人家裡頭學過規矩,卻到底不是家生子,禮數不似吳夫人柳氏身邊這兩個周全。
蓉姐兒自家坐著吃,夾一筷子豆芽絲炒的雞汗翅絲,咬一口只覺得豆芽脆生生的好吃,翅絲兒卻咬著沒味兒又硬,把那魚翅挑了出來,把豆芽兒全吃了。
柳氏瞧了一眼低了頭,原她還打趣徐小郎,兩個雖差了年紀,可不止一回聽見婆婆在背後嘆息這個外甥沒早早定下親來,再安定怕是要等著他自家掙出來了。
如今一看便是有家底也是個暴發的,吃用上的規矩再不似大家姑娘這樣嚴謹,別家姑娘這時候學用飯的規矩也要好些年了。
吳夫人卻又是別一樣的思想,她年紀大些,眼睛裡只瞧見小兒可愛,哪裡會去挑剔規矩,見她把翅絲兒一絲絲單挑出來,在小碟兒里排得齊齊整整的,喝一口茶咽盡了飯粒兒問道:「怎的,這個不好吃?」
一句話說的秀娘臉上都燒了起來,若早些知道要留飯,她定是要早早講些規矩的,秀娘自家還好,她跟著王四郎登了那麼些官家的門,就是原來不懂不會,看人挾菜咽茶的也學得四五分了,曉得她們吃菜用飯都有規矩,就是撿點心也要拿帕兒包了,不能吃得滿身都是,那再講究些兒的,連口辱都不能沾糕餅屑。
她才要開口道一句惱,就見蓉姐兒抬頭看看吳夫人,點點頭:「不好嚼又沒味兒,不如豆芽好吃。」這倒是真的,魚翅本就是無味之物,就要靠了湯去煨它,再下了功夫,也煨不軟爛,跟豆芽一處拿雞汁兒炒了,不過取個名貴的意頭,還不如雞汁兒單炒豆芽絲。
吳夫人見秀娘尷尬,笑一笑:「還是小人兒嘴裡有實話,我每吃這物私心裡都覺得不是個好味兒,偏還是貴貨,上等級的席面缺了它倒似不成席了。」
秀娘見她善意也跟著笑:「她一向吃我做的飯食,粗糙慣了,等送去女學,怕要吃人笑話的。」蓉姐兒知道是說她,一手捏了勺子一面側頭去看秀娘,呶呶嘴兒不許她說,幾個人倒把食不言的規矩放在一邊,只柳氏不說話,又不好冷了場,抿了嘴兒笑。
到告辭出來的時候吳夫人還備了禮:「你家裡既是做綢緞生意的,也不拿那些個陳緞舊錦出來顯眼了,這香料倒是我們老爺帶來的,一小塊擺在香爐裡頭,一個屋子都香呢。」
描金大匣子裡頭擺了四隻小匣,杏葉接過去捧在手裡,秀娘謝了又謝,這才告辭出去,蓉姐兒穿了一身大衣裳又是吃又是玩,早就累了,進了車就迷迷濛蒙的趴在秀娘膝上。
王四郎吃得滿面通紅,腳步打了飄,算盤扶著他坐上車,他怎麼也不肯坐到車裡去,秀娘怕他吃醉了跌下車去,隔了簾兒拿帕子系在他腰帶上,幾個丫頭一齊拉著。
回了屋中把這一身卸下來,秀娘也嘆一口氣:「那富貴人家哪裡是好走動的,這一身金銀壓得我氣兒都不順了。」她這還不算奢華的,因著對方家裡有孝,不好過份鮮艷,那吳夫人是長輩,頭上的金冠子不知鑲了多少塊指甲大的寶石,便是身邊跟著的兒媳婦,頭上也戴了只赤金冠子,只寶石小一些少一些。打眼一瞧,便是空心的也得二三十兩金子。
蓉姐兒滾在床上便睡熟了,王四郎歪在羅漢床上,怎麼也不肯認自家吃醉了,秀娘把吳夫人應下幫蓉姐兒找女學的話一說,他樂起來:「是該送去了,我聽說許家那些個姑娘,五歲就拿筆了。」
既應承了這事兒,就不怕沒有上門的時候,常來常往的走動著,先把關係拉近了,往後不愁攀不上生意。杏葉點了盞釅釅的濃茶來,王四郎皺了眉一口吃盡,只覺得茶葉把酒氣兒沖淡了,胸中好受了些,問道:「你看那吳夫人,可是好相與的?」
秀娘正坐在鏡前梳頭,把鬧妝分心壓發一樣樣卸下來擺到桌上:「倒是個和順人,少見呢。」九江那地方,便是個芝麻官家裡的家眷也一個個鼻子眼睛望著天的,似吳夫人這樣的竟比她們好相處,不叫冷了場,總能遞了話頭過來,一看便是好家教好門風。
「這便是俗話說的,閻羅好過,小鬼難纏。」王四郎也吃了許多「小鬼」的苦頭,越是芝麻綠豆的越把自家當回事兒,得個七八品的官身倒比那正經大員還顯得有身份,進門出門吃茶用飯一樣樣的規矩,你便有一絲怠慢了,便拿冷眼睨了你,嘴角還掀一掀,要笑不笑。
王四郎在前頭遇著的少,秀娘往後頭交際卻吃過虧,哪個商戶不捧著這些官家娘子,還有的是外任做官,自家正妻擱在家中,一個小星也出來擺太太的款,叫人吃氣受虧。
秀娘看得多了,越發覺著得緊跟了丈夫這才不會出亂子,男人到了外頭,叫亂花迷一迷眼睛,瞬時便能忘了家裡的糟糠妻,那些個商戶娘子,出來打得是娘子的旗號,看上去猜是正頭娘子吧,瞧那輕狂樣便不似,猜是填房吧,年紀又差著些。
秀娘混在一處忍了這些個氣,今兒上吳家門去便是想著拿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不成想吳夫人竟這樣好說話,還留了飯,她轉頭看看床上打呼嚕的蓉姐兒,伸手順她的頭髮,把她頭上的小金蝶解下來:「咱們妞妞好福氣,再不能虧了她,我聽吳夫人這意思,倒想在濼水也置上織機,僱人做活呢。」
王四郎一聽坐了起來:「這倒是好事兒了,你不如拉了她一道做,讓她一些利,往後走動的就更緊密了。」
秀娘一聽他說便知道了意思,她細眉微擰,看了丈夫:「你莫不是又想往金陵去了罷?」吳家原籍在金陵,在此地不過是為著生意,難道還能長久處之,定是要回去的,王四郎一轉眼就做了這樣長遠的打算,說是沒動別的心思,秀娘也還不信。
「人去不去沒個說頭,貨卻是能去的。」他把算盤抽出來,撥了撥珠子:「他的貨要出到江州,我的貨要送去金陵,牽起頭來兩邊便宜。」
「也不知你的心憑的長這樣大,」秀娘別過身去:「統共只這些銀子,只做一件倒能全力以付,分開來只怕是哪件都高不成低不就的。」
「我怎不知這個道理,先把茶園訪下來,過得一二年的,才好想別樁生意。」先把關係套住了,往後開口提了,也不顯得趁熱灶。
還沒等到王四郎把茶園訪出來,吳夫人那裡就來了信,說是問明了知州夫人,曉得這江州有好幾戶設了女學,吳夫人挑了兩家出來,讓秀娘拿主意。
其實這個女學,到外頭自然也打聽得著,巴巴的去求吳夫人,不過缺了一張進門的帖子,王四郎一看就定下了李家,捏了知州夫人的信上門去。
自然又是兩家一齊送上禮,把蓉姐兒進學堂的日子定了下來,這家子請得兩個先生,一個是女先生,專教女四書的,捎帶些針線活計,另一個便是退下來的翰林,有年紀的人了,教些琴棋書畫,這個老先生五日裡只上兩個半日,很是難請,所以束修也比別家多備著些。
王四郎瞧中的不是甚個大儒,而是這裡頭讀書的娃兒們俱是好人家子女,蓉姐兒這身世是擠不進官子女裡頭去了,這家子裡的卻俱是大商戶里出來的,大益絲坊,平記米行,從後宅里交往起來倒比前頭男人們正經相交要便宜的多。
「既是年後便要進女塾了,趕緊把規矩教一教,再不許這麼野著混玩了。」王四郎這一句話,蓉姐兒的好日子算是到了頭,第二日起來,便教她大家子裡的姑娘怎生用飯喝茶走路說話。
第75章 近年關蓉姐習字沾墨點大白畫梅
王家哪裡有人知道大家子的姑娘怎么喝茶用飯的,只玉娘在陳家見識過些內宅規矩,那也只是一鱗半爪,教導她的管事娘子,單只讓她學怎麼侍候小主子,怎麼給主人家作規矩卻一點都不知道。
算盤更不消說,他光知道陳大姐怎麼厲害了,家裡各處都是她定規矩,違了一條就要革月錢,重點的還要打板子,一不高興還能發落父親的小妾通房,她身上更沒有那些個女兒家該有的規矩了。
蓉姐兒身在市井,跟那宅門裡頭不同,該教的父母長輩也教了她,不過是吃飯不許挑菜,只准挾碗邊的,不准往菜碗裡頭翻找,喝湯不許咂吧嘴兒,再有就是姐妹間不許置氣,玩鬧當不得真。
眼看著過年就要把她送進學裡,秀娘心裡又捨不得了,夜裡就拉了丈夫說項:「給婆婆修墳便要好些時候,難道還能把她一個放在江州,總歸已經晚了,再晚著些又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