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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這倒不必憂心,咱們工時給的足,工錢又從不短人別個,好幾個熟手家裡都有妹子要薦了來呢。」孫蘭娘這些日子過得不知痛快多少,為著她一個人忙活二十張綢機的營生,連潘氏都不再念她,只把她當個財神娘娘似的瞧,雖是秀娘的生意,可她也著實沾了光。
兩個盤算一回覺得可行,秀娘夜裡便告訴了王四郎,王四郎挑挑眉頭,把帳一盤,嘴裡嘖嘖兩聲:「你竟也個千把兩銀子的私房了,倒要叫你一聲沈大戶。大哥這樣拙,倒娶進個巧嫂子來,這活兒有得做,若不是我這些銀子都要用在茶園上,我也去辦它一個。」
「你是餓漢投的胎,碗裡的且吃不盡,還要吃那鍋里的,不過是我們婦道人家的活計,我想著總歸這一年有餘錢,又不急等著用,這才想著再添,小本小利便罷了。」
秀娘曉得王四郎的心氣兒,他要辦,恨不得就要一氣兒置上一百張,綢機這樣貴,陳阿婆家做了七八年,還是會經營的才置上六十,已是鎮上數一數二的人家了,若不是跑遠了去鄉下圖那地頭人工賤,在濼水便把如今這點子家當都填進去,才只能置下一多半來。
王四郎心大的很,頭一回帶了銀子回到濼水,心裡就畫出一個圈來,茶葉不過是一塊,一角角填得滿了,這個圓才算真的滿了,蠶絲綢個個都在他心上記著,若不然也不會任秀娘拿出千兩銀子去辦綢機。
那尋常人家想要置上一張綢機非用個四五年不可,可一旦咬牙置了出來,本利往上翻個翻,忙得一年本錢就回來了。他就是知道這營生多在賺頭,才在秀娘寫信問他的時候一力支持她辦了。
秀娘是跟著他苦過來的,他發達了,自然要補給她些,便是她貼補娘家些也是該的,看看陳仁義家,原配的嫁妝陳大姐拿在手裡不算,單是給她料理的生意就有好幾項,她這才有底氣發落下人,只為著粗杆子粗,那些個妾跟親戚在她面前就抖不起來。
王四郎自然知道家裡那些姊妹是個甚樣的人,妻子多少也吃過委屈,一家子這麼些個姐妹,若不是親娘死得早,哪裡會一個個變成這付模樣。
可他就是念著娘還在世時那些時光,更不能狠下心同她們斷了交往,親娘吳氏過身前拉了他手,那時候王四郎還是半大的小子,只曉得抹淚,吳氏得的咳症,邊咳嗽邊吐血,瘦得一把骨頭不成人形,拉了他強撐一口氣,說他是家裡唯一的男丁,姐姐妹妹們都要靠了他撐腰頂門,叫他萬不能斷了情份。
王四郎鄭重應下,念著母親的話,再知道這幾個姐姐不成人,他也要看顧,原來是沒這個本事,萬事只仗了拳頭來,如今有了銀錢,能幫的便幫上一把。
親娘剛死的頭一年,便是這幾個姐姐帶了他深一腳淺一腳的過了下來,大姐姐趁著親娘熱孝發嫁出去,臨出門子的前夜摟了這些妹妹們哭了一整夜,哭得一雙眼睛核桃那樣大,早上伯娘來幫著絞臉,看他們這可憐的樣子,摸了個布包出來,悄悄塞給大姐姐讓她當私房。
一場喜事辦得七零八落,若不是頂著紅布,旁人還只以為他們又在哭喪,得虧大伯還有個香火情,若不然頭一年還不知怎麼過下來,地里的野菜也吃過,地瓜也偷過,一丈來深的塘里他也下去摸過魚,三姐姐守在塘邊,見他一個猛子扎進去不出來,跪在塘邊便哭。
到撈了條大魚上來,拿衣裳裹了帶回家,家裡連油鹽都無,往灶洞裡一扔,啃那半焦的魚肉也香,苦這那個樣子,連四妹妹都送了出去,姐姐們卻沒叫他去親戚家裡吃一絲白眼,借米借油俱是姐妹三個去的,若不是朱氏把她們嫁給這樣的人家,哪至於就變成了這樣。
蓉姐兒叫潘氏抱過去睡,王四郎摟了秀的肩:「這個便是你的,憑你想怎的就怎的,便是虧了,我這裡也有銀子補進去。」頓一頓又說:「我那幾個姊妹俱是這個脾氣,俱是沒娘的可憐人,你莫要同她們計較,總歸咱們一年不過見個幾回,能全了親戚的顏面便罷了。」
他一回來還沒踏進屋裡,就叫槿娘拉住了給他看昊哥兒的傷口,大白是蓉姐兒的愛寵,王四郎又怎會真的打殺一隻貓兒,哄了她回去,聽見她告狀也不當個真,他幫著秀娘賠了句不是,說著說著長嘆一聲:「俱是沒了娘鬧得,我娘一向最是和軟的人,闔村上下就沒有一個說她不好的。」
這麼個全乎人,生下來的女兒竟沒一個像她,日子過著過著,把和順當作了軟弱,把能幹變成了尖刻,秀娘握了他的手:「我哪裡就計較了,不過我爹娘在,好歹也給我留些臉面,傳了出去就不難聽?」
那些個混帳話是再不能同王四郎說的,秀娘心裡嘆氣,連坐監這樣的事,他幾個姊妹都不出頭,難得一個桂娘是好的,還不得用。
他心裡不是不知道,只不願提起來,近來又想著要修婆婆的墳,倒把過去那些個好又回想起來,便是此時說了,一多半兒也要看了親娘的面子把事兒揭過去,訴這一句委屈便夠了。
「左不過就這幾日,好好的送出去就罷了。」王四郎把腿一搭,他的心思哪裡會放在後宅裡頭,說上這兩句又開始盤他的生意:「明兒咱們便去吳家,回一回禮,也別擺在年後了,只當拜個早年,你把蓉姐兒打扮打扮,趕得早些,回來還能一處用個飯。」
秀娘一聽這話倒急起來,禮還沒備下呢,王四郎拉她躺下:「我全吩咐好了。」秀娘嗔一句:「禮備好了還有衣裳呢,急忙忙的回來,箱籠還沒打開,到哪裡去尋出客的衣裳穿。」
她想了一回就只有去歲過年時做的那件雁銜蘆花的對襟襖算能見客,這件衣裳做價便貴,她一向不捨得上身,倒有八成新,既是明兒就要穿的,趕緊披了斗篷叫外屋睡著的杏葉帶兩個小丫頭去把衣裳翻出來,先掛到大衣架上撐起來,明兒穿著才不顯得有摺痕。
蓉姐兒新衣裳倒多,也不著急給她理,只明兒早些起來便成,秀娘身上乾淨了一個多月,便在船上王四郎也想著法兒的給她養生,身子見好了,聽玉娘說羊奶有用,原在濼水那是個稀罕物,在江州卻不是,買了來敷面,皮子也漸漸白膩起來。
兩個為著坐船,艙房前後俱是人,倒有三四個月不曾親近過,王四郎聽見秀娘還在叨叨叨的吩咐丫頭,嘴裡念念著有甚東西要備下,兩隻手一抬把秀娘打橫里抱起來扔到床上,吹落了燈,兩個疊作一個,交頭搖股,花心兒顫顫,倒似新婚時的光景。
蓉姐兒洗完澡擦乾了頭髮,黑絲綢一樣披在肩上,穿了寢衣,在潘氏身邊滾著玩了好久,到實在倦了抱起枕頭要去找娘,叫潘氏一把抱住了:「你娘在給你生小弟弟,你莫要去,你去了,小弟弟就不往你娘肚子裡鑽了。」
蓉姐兒皺了眉頭,叉了手搖頭:「我疼他,不打他不凶他,給他糖豆子吃,他為甚還怕我。」說著竟委屈起來,噘了嘴兒不樂意。
潘氏拍了她的背:「他小呢,怕人的。」她這一句說完,蓉姐兒明白了:「就跟小白似的,小白剛來家就怕人。」小白被送來沈家時剛剛斷了奶,團在窩裡嗚哩嗚哩,大聲說話都能叫它縮在大白肚子底下去,蓉姐兒寶愛了它許久,見它頑皮起來,才訓斥它。
蓉姐兒抱著枕頭想了會,點點頭應下:「好罷,我明兒去看他。」說著把大白從褥子上抱起來,它今兒受了驚嚇,還掉了毛,蓉姐兒特別可憐它,晚上用飯還偷偷藏了魚塊給它吃,大白懨懨的,抬了頭喵烏一聲,蓉姐兒摸了它的耳朵:「大白不哭,等二姑姑走了,我撈魚給你吃!」
她人小,心裡卻明白,曉得槿娘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槿娘,今天吃了秀娘的罵,卻曉得娘也不喜歡這個姑姑,更不喜歡昊哥兒,原來幾個孩子在一處槿娘就無時不炫耀她有個兒子,說甚其它幾個都是女娃兒,口裡心裡都瞧不起蓉姐蘿姐,蓉姐兒越大越明白事,哼一聲,摸著大白的毛,眼皮漸漸闔起來,將要睡著了,還撐起手揉眼睛問:「阿婆,小弟弟來了麼?」
第73章 四郎頻叩富貴門秀娘欲送女讀書
第二日起來,秀娘臉上不上敷粉也似抹了胭脂,把那雁銜蘆花的對襟襖子穿起來,又叫了玉娘過來給她盤頭,秀娘的頭髮黑潔光亮,盤了個現下時興的牡丹頭,前邊是金嵌寶珠的分心,後頭是金累絲嵌寶珠鳳蝶穿花的簪子。
這一套還是王四郎在質鋪裡頭尋著的好貨,贖出來給她戴的,她還想著年夜那天戴起來,既是去吳家便先拿出來用了,又給蓉姐兒穿上小襖裙,俱是織金的,看著衣裳光鮮精緻,往她手上套了兩對小金鐲子,教她說了兩句吉利話兒。
這回不帶玉娘,秀娘身邊跟一個杏葉,蓉姐兒身邊跟一個綠芽,小人兒一早上眼睛還沒睜開來呢就由著她們擺弄,額發齊了眉,正把那一點痘坑掩了去,頭上扎兩個花球,兩隻金蝶兒翅膀一扇一扇的。
還按著濼水的規矩給她拿筆沾了硃砂在眉間點了紅,看上去玉娃娃一般,蓉姐兒難得沒往鏡子面前湊了要照,她直通通盯住秀娘的肚皮,歪了頭想上去摸一摸。
秀娘正插戴好一套首飾,最後一個金壓發往上一壓,這才算是穿戴好了,站起來看見蓉姐兒一動不動看著她,笑一笑:「妞妞想什麼?」
蓉姐兒「嗯」一聲,嘻的笑了:「小弟弟在娘肚子裡了罷。」
秀娘雙頰飛紅,屋裡的丫頭都別過臉去笑,秀娘又想斥她,又覺著小人家好口彩,今兒頭一句就念著弟弟,若是真叫說中了才好,心裡這樣想,臉上笑意更盛,把蓉姐兒拉過來給她整整毛邊:「不許混說,教你的兩句話還記得麼?」
蓉姐兒聽玉娘念叨一整個早上,聽見秀娘問,兩隻手團起來,一面拜一面說:「恭賀新禧,萬事如意。」詞是老詞,可蓉姐兒念得可愛,瞧著討人喜歡的緊,秀娘把她一抱:「見了人可別忘了。」闔家都收拾停當,坐了車往吳家去。
拜帖早早就送過去了,吳夫人因著丈夫不回來過年也不往二門外去,此時又不是金陵本家,沒個親戚在,好容易一個妹夫,還這樣不成器,便帶了徐小郎閉門謝客。
接了王家的拜帖想了一回,見著是銷金紙的紅帖子,還當是吳老爺生意場上來往的,捏著想了半日,還是身邊的丫頭提了一句:「莫不是那送花兒來的王家?」
吳夫人本不欲應下,為著家中沒有男人,又不好叫個十三歲的半大少年當陪客,正想客客氣氣的推了,不意吳少爺送了信回來,說是早些放假,不日就要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