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頁
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一席話說得王四郎如雪天喝了熱湯,暑日用了冰碗,通身千萬個汗毛都熨貼了,摟了秀娘的肩:「我去安排,你在丈人面前告個罪,只說事兒辦得急,不能留他多住,等咱們回來,接了兩老過來小歇便是。」
王四郎自來覺著沈老爹潘氏兩個瞧他不起,這回秀娘想得周到,這才投桃報李,拿了袖裡的鑰匙:「你開了箱子,多拿些銀餅出來,打些銀錁子,再打一付好頭面,給女兒也置一套,要見鄉親,不好落了面子。」
秀娘剛應一聲,就又聽見他說:「給梅姐兒也辦上,幾個姐姐那兒,你瞧了辦吧。」說著轉身戴了帽兒出門去了。
秀娘深吸一口氣兒,聽這意思是怎麼著也要給這幾個姑子辦上一份了,心裡再不樂意也知道是給王四郎作臉,只怕得了臉的那些越發要踩到頭上了。
蓉姐兒正帶了潘氏幾個看她自家的屋,點了花瓶告訴妍姐兒:「這不是真的,仿生的,能摘下來戴到頭上,我送給舅姆一朵大的。」
孫蘭娘聽見了便笑,倒沒白待她好,潘氏正扯了玉娘的手問她:「那屋那對兒來了多久?」玉娘照實說了,潘氏聽見斜斜嘴兒:「趁得熱灶,往日卻瞧不見她添把火。」
玉娘曉得潘氏的脾氣,若被她知道那兩個正圖謀家私,老太太非跳起來拿了雞毛撣子上門拼命不可,她把話兒藏了不敢說,又是吩咐丫頭倒茶上湯,又是開了點心匣子叫他們用點心的。
「這泡鏍是軟口點心,叔祖父吃起來最好的,一入口便化了,不必嚼。」說著又指了丫頭去熱一份辱餅子來給妍姐兒吃,小丫頭還提了銅壺進來給孫蘭娘洗臉梳妝,樣樣都照顧周到。
那邊槿娘冷眼瞧著正房裡出入不斷,哼上一聲:「這家還姓了王呢,倒叫一家子外人住得正房。」說著抱了昊哥兒,待這些個家業都落到自家兒子手上,這此個看人下菜碟的奴才俱都打出門去。
她倒忘了昨兒才來這屋裡也不曾停過人,只覺自家受了慢怠,心頭記上一筆,又想著這沈家也不算大門大戶,原來四郎不曾發跡,如今是個富家老爺了,再要尋個好出身的又有何難,秀娘又沒個兒子,還有個甚話好說。
不一時秀娘領了丫頭進了屋子,先問父母可有甚不好的,再給孫蘭娘送一付妝匣,這裡頭的東西自然是比槿娘那份要厚得多,她拍一拍妝匣子眼睛往那屋一斜,孫蘭娘便知道了,趕緊捧到西屋去收起來,還有給妍姐兒兩套小衣裳。
原是給蓉姐兒做的,放得大些,妍姐兒穿起來倒不嫌小。秀娘坐下來便道:「爹娘來時怎不說一聲兒,我也好先備下東西來,這兒不過再住四五日就要回去的。」
潘氏扯一扯她的袖子:「還不是為著你,趕緊的,咱們吃上三日素,往那觀音廟裡請個送子娘娘回來!」這一句正說著了秀娘的心事,當著親娘的面差點兒落下淚來。
潘氏一瞧氣得邁了小腳站起來拍桌:「怎的,王四郎敢富貴休妻,看我告不告他,叫縣太爺打他的板子!」
秀娘趕緊拉住了:「哪裡是他,若他是這付心腸,我這些苦又是為誰。」說著把小丫頭怎生聽見槿娘夫妻兩個說話的俱都告訴了潘氏,娘家人一來,秀娘便有了主心骨,叫她一個跟槿娘硬來,她還沒那麼足的底氣。
潘氏聽見這話長出一口氣,口裡念了一聲佛:「原是那個等吃冷豬肉二十年還不曾咬得一口的,翻得什麼浪來,倒不夢個金光菩薩撒給他錢使!」學子祭聖人必有一道冷肉,中了秀才往上才能分得著,這汪文清祭了二十多年聖人將將進了學,童生連豬肉都沒得吃,再是個讀書人潘氏也不往眼裡瞧他。
說著又要伸手去點秀娘的腦門,到底忍住了:「你也忒不成事,他姓汪,不說別個,頭一個你公爹難道能肯?嫁出去的女兒還要伸手進娘家兄弟家裡,亘古就沒這個道理。」
潘氏說完這些,一口一個王八的罵,氣哼哼的在屋子裡轉圈兒,正想尋個由頭找王槿娘吵吵一回,外邊院子裡一聲驚叫,接著便是震得樓都搖的哭喊聲。
大白似道銀閃電,衝進屋來跳到床上,蓉姐兒剛要叫它,外邊槿娘罵罵咧咧進來了:「那貓兒呢,怎的抓傷了昊哥兒。」
昊哥兒正是貓狗都嫌的年紀,瞧見大白在廊下卷了尾巴曬太陽,躡手躡腳走過去,一把揪住它的尾巴把它往地下一拖,大白原也警醒著,只宅子裡人多了,它也慣了人聲腳步,這才沒躲,冷不丁叫個毛孩子揪了尾巴,反身一撲,爪子正撓在手背上。
槿娘聽見兒子哭叫出來一瞧手背上三道爪痕,都破了皮了,叉了腰進門,一付要剝了大白皮的模樣。潘氏看見了站起身來:「呀,這是怎的了?」
闔屋的人都看見大白躥進來躲到床上,蓉姐兒還爬上去要摸它呢,槿娘曉得潘氏裝聾作啞,氣得一張臉兒通紅:「親家母可瞧見那隻大白貓兒,撓得昊哥兒的手都破了皮。」
既是問看見沒看見,潘氏搖了頭:「不曾見呀?哪一隻白貓?」
槿娘曉得她睜眼說瞎話,冷哼一聲:「親家母怎說這些虛話,我可是瞧見它跑了進來,撓了人的貓兒難道還要藏起來不成?」
大白鑽到背子裡,蓉姐兒直發急,悄悄把眼睛看過去,叫槿娘一窺便知大白躲在床上,她三兩步就要走過去,叫潘氏一把扯住了:「親家姑娘怎的說這話,我藏一隻貓作甚,若說的是我家大白,不知蹲在哪個牆頭睏覺呢,它最是懶的,瞧見耗子打眼皮子底下過都不肯伸一伸爪子,怎會撓了人。」
大白在沈家這許多時候,來往的娃娃們沒一個叫它撓過,偏昊哥兒叫它一巴掌撓破了皮,定是傷了它,那踩了它尾巴的小兒還沒見它抓過呢。
蓉姐兒急急張開兩條胳膊護住大白,瞪起眼睛來:「不許抓大白!」
槿娘見個小人兒也敢跟她叫板,把頭一扭,指了秀娘:「四郎媳婦,你且瞧瞧要怎辦!」她若是不曾說過那過繼的話,秀娘許還真要把打大白兩下,讓她消了這個氣,可她既存了這份歹意,秀娘也不給她面子:「孩子傷得怎樣了,可拿水洗過沒有,這傷口可不能拿陰陽水洗,可有晾涼的水,洗乾淨了才好上藥。」
槿娘急急進來,只拿絹子給昊哥兒包了一下,哪裡上過藥,聽她這一說,趕緊又迴轉去,瞧了他們人多,等四郎回來狠狠告上一狀,非打斷這貓兒一條腿不可。
秀娘看了眼玉娘,玉娘趕緊差了銀葉把大白看牢,蓉姐兒知道護住了大白,神氣起來,衝著門邊翻翻眼睛,秀娘點住她的鼻子,蓉姐兒這才轉身把大白摸出來,拍它的背摸毛,一摸身上掉下許多毛來,知道剛才昊哥兒欺負了它,虎了臉:「他為甚住我家,叫他家去!」
倒豎了眉毛生氣的樣子跟王四郎一色模樣,秀娘拿她無法,又不好叫她再說:「趕緊住了嘴,來的是親戚客人,你怎好說這話!」
蓉姐兒聽了悶聲不響,抱了大白到西廂房去,坐在小凳子上念念叨叨,拿臉蹭蹭大白,愛惜的摸著它的尾巴:「我不叫人抓了你,我護著你。」
妍姐兒換了新衣,看見妹妹坐著不樂,走過來跟她一起發愁:「要不,我們把大白藏起來,藏起來姨姆找不到。」她要大兩歲,主意也更多,指指床底下:「藏在那下面,你姑姑還能爬床?」
蓉姐兒覺得有道理極了,她吃力的抱了大白,到東廂房去把大白睡的褥子拖到床底下,曉得阿婆幫著她,團在阿婆身上:「阿婆,你別叫人把大白捉了去!」
孫蘭娘拉了秀娘進來內室,把帳薄並一匣子整錠的雪花細銀盛過去:「你且點點,這是這一年收來的帳呢。」
第72章 四郎嘆故人心變秀娘成織綢大戶
秀娘不意竟有這許多,翻了帳薄一看,上頭圈圈道道記了一整本,孫蘭娘倒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識得字,這個圈兒便是租了一整月,三角的便是租了半月。」
點一點算下來,置下的二十台綢機已是幫她把本兒都翻了回來,竟還有薄利賺頭,她拿了匣子掂一掂,倒比做別個生意賺得更多些,那進來的時鮮貨物香料,把進價一折,也沒有這樣的利,這還不曾算上船上吃重。
她思量一回把匣子還是交還到蘭娘手裡:「還要托嫂嫂幫著看管,把左近的屋子也典了來,再添上十張綢機。」
這個生意不同那些船貨,整個便是秀娘自家的,便是王四郎也不能插得手去,算是她的私產,手上寬裕了,她心裡也更有底氣。
孫蘭娘曉得她有這個意思,笑一笑道:「我看不如不租,把那家裡沒有織機的人僱傭了來,熟手開幾兩銀,織得好的再多給幾兩銀,也不必記那個租子本利的,只要把工錢支出去便罷。」
秀娘聽了眼睛一亮,她倒不成想這許多,也是事情雜亂,不比孫蘭娘日日在家便思想著這個,秀娘點一點頭:「嫂嫂這個法子倒好,只消記得工錢,若有那實在織的好的,便再提一提價兒。」
孫蘭娘這個法子倒是跟陳阿婆家學來的,來往的多了,她也聽說陳阿婆的大兒子能幹的很,在鄉下蓋了四排大屋,把一個村子的貧窮人家女兒都僱傭了來,專給他織綢,天亮開工,干到太陽落山,每人每日領得多少絲都記在案上,只拿工錢,不拿綢緞。
四排大屋兩排織綢用,一排用來煮蠶繭,一排用來紡絲線。雇了百多個女工,日日這樣織,但有那熟手一匹綢織得一整月,六十多人在織綢的,一月少說也有五十匹,這個進項,比得王四郎走這許多路出去販茶也差不了多少了。
陳阿婆家不是那等炫富人家,有了些銀子就便蓋屋僱人,一個村子的女兒媳婦全都僱傭了,還有那些外鄉的過來,便又起一排屋,分給她們睡,因包著食宿,工錢便給的少些。
江州地方上雖少有那窮得賣兒賣女的,可女兒家想要一份好嫁妝出嫁卻得靠著自己的手來掙,家裡有兄弟的,銀錢全花用在兄弟身上,爹娘哪裡顧得了她們。
人牙子訪得這家的姑娘會織綢織布紡絲繅絲的,為著佣金也要去家裡走訪,把爹娘說動了念頭,立下契兒,只和傭工,良民哪能行賤事,這織綢進項多活兒又乾淨,俱是女人家聚在一處,爹娘也有肯的。慢慢擴成了現在這四排屋。
秀娘不意自家嫂子竟想的這樣遠,心氣兒還這樣大,倒比沈大郎這個悶頭幹活的不知多了幾個心竅,她抿一抿唇兒:「我哥哥這樣老實,還全賴著有嫂嫂打點,咱們賃來的三間屋子,再典它三間,我只恐添得多了,鎮子上雇不著這麼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