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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秀娘一早上起來,剛在梳頭就聽見玉娘來報,氣得手腳都立不住,又不好讓丈夫知道,幾句話哄了王四郎到船上去盤貨,自家在屋裡翻腸思肚,再是好氣性的人叫人這樣欺到門上來也沒了好聲氣,她只不好露在臉上,接了口道:「想是三姐那兒幫四郎燒香作下的功德,我正要去廟裡拜一拜,也好還個願。」
槿娘聽見扯出了桂娘,還有要謝她的意思,臉上頓時不好看:「咱們姐妹幾個哪個不為四郎掛心的,一家子親骨肉,說這話就外道了。」
秀娘肚裡生氣又不好把話說得難聽,只道:「是呢,便是蓉姐兒出痘症,也還賴了姐姐們多費心。」她這句一出口,槿娘便吃碰了軟釘子,她原是想往上把關係親上作親的,誰知道秀娘句句截了她的話頭,這句更是挑明了,明里夸著暗裡卻是罵她。
槿娘厚了臉皮只作不知,只跟秀娘兩個扯東扯西,有心想要夸兩句她頭上的珠花鈿子身上的綢緞衣裳,可秀娘儉樸慣了,在家便是日常打扮,穿得還是尋常舊衣,去年歲了帶了上船的,頭上也只挽了一隻釵,把頭髮全攏在後頭。
「這個倒看好,是外頭的時新樣子吧,我瞧濼水便沒有。」槿娘指了頭上的簪子誇了一句,秀娘笑笑:「二姐卻沒瞧出?我去歲過年便戴著了。」
槿娘說一句,秀娘回一句,若是過去便是說她十句二十句,她也沒一聲頂回去的,槿娘拿捏她習慣了,這回一碰身上處處都是軟刺兒,扎了她的肉,她還不能叫疼。
秀娘一向脾氣和順,忍讓慣了,這些難纏的姑子們,沒一個紅過臉,這回若不是真叫槿娘兩口子的心思氣著了,也不會當著丫頭便給她難堪。
槿娘自覺受了慢怠,把氣一斂:「弟妹想是還有事兒要理,我便不留了,帶了昊哥兒逛逛院子。」說著招手叫了昊哥兒,一路往外頭去,氣哼哼的樣子,一路走一路說,嘴裡碎碎的念了不知幾句。
玉娘這才敢抱了蓉姐兒過來,秀娘長出一口氣,玉娘張了嘴猶豫幾回,指了杏葉出門去,這才坐在床沿給秀娘揉肩,嘴裡嚅嚅說道:「論理,我不該說這話,可太太是我的恩人,不說便是喪了良心。」她端了梨水給秀娘用上一口:「女人家,沒個兒子,實難立世。」
這個道理秀娘怎會不懂,她是虧了氣血,好好養活著便是,這些個卻只當她生不出來,沾著棍兒往上鑽,只想占了便宜去。
她長嘆一口氣拍拍玉娘的手:「我哪裡不知,不過恨這些個!」說著拿指頭點一點門邊:「往日吃糠咽菜,個個恨不能繞了門走,如今才好起來,便謀算起家業來了。」
蓉姐兒眨巴著一雙眼睛,咬了唇兒看著秀娘,秀娘把她摟過來摸摸她的頭頂,她心裡也沒底氣,也不知是不是本地的水風,生女兒的倒比生兒子的要多些,濼水鎮上的女子們因著能織綢賣絲,在家中俱都說得上話,男子聲氣兒也不高。
那只有女兒的人家,等女兒大了,便讓女兒頂了門戶,織蠶紡絲,一家子還能過得適意。可王四郎卻是鄉下長大的,又讀過幾年書,他親娘生了三個才生到兒子,本不欲再生養了,族中的大伯卻說甚個抬豬且要兩個兒,只一個頂不起門來。這才又生了兩個女兒,把身子虧了去。
但凡桌上有肉,第一個下筷子的是王四郎,鍋里燜得一個山芋也是給王四郎,說他不想要兒子,秀娘自家都騙不了自家。想到此處她又伸了手摸摸肚皮,若是這胎保得住,說不準就是個哥兒,若能生養下來,哪裡還有這些污七八糟的事。
王四郎怎會不急,才安頓下來,便叫算盤買了二十隻雞,在廚房外頭的院子裡圈起竹籬來,吩咐廚娘天天殺一隻燉了湯給秀娘補氣血,裡頭還加了人參須。
她才要嘆廚房便把雞湯送了來,秀娘喝了滿滿一盅兒,撈了裡頭的雞給蓉姐兒吃,蓉姐兒搖了頭,伸手要玉娘抱,秀娘也是乏了,靠在枕上:「你帶她出去玩會子,小人家心野,哪有定性。」
玉娘一路抱她出去,蓉姐兒趴在她肩膀上,悄聲問:「是不是,娘要生小弟弟。」黑葡萄似的眼仁兒一瞬不瞬的盯了玉娘的臉。
玉娘拍拍她的背:「有小弟弟多好玩,妞妞不高興?」說著還捏捏她的臉頰。
蓉姐兒先點點頭,又把頭搖一搖,似模似樣的嘆一口氣:「不知呢。」眉毛皺一皺,嘟了嘴兒說:「阿婆說,有小弟弟是好事。」
這些人情世故沈家怎會不知,日日在家盼著秀娘來信說懷上了,潘氏有些話連跟女兒麗娘都不敢說,只捂在被子裡跟沈老爹說了,若是秀娘不生下個兒子來,且不知道這份家業是歸了誰的,他如今剛發跡起來還念了舊情,再往後說不定就要收小。
瞞了兒媳婦女兒日日跟些老姐妹們走動,打聽生子的藥方兒,嘴上說著是給兒媳婦吃的,全都留下來預備著給女兒,又想著總歸是好東西,抓了好幾幅藥給孫蘭娘煎出來,日日看著她喝。
孫蘭娘這補藥兒一吃胃口大開,夜裡一碗飯還不夠吃,還要吃蒸米糕酒釀餅,潘氏咂了一回舌頭,她便只好在廚下偷吃,還暗暗同沈大郎埋怨:「娘煎這藥,我怎的越喝越餓了,待明兒你家來先買兩個肉包子。」
她在織綢時是甚樣東西都不吃的,就怕油膩污了蠶絲,家來早就前胸貼了後背,肚皮咕嚕嚕的響,這麼偷吃了十多日,夜裡潘氏起夜聽見響動,往灶下一看,還以為是孫蘭娘有了身子,趕緊給她燙了碗雞湯麵,裡頭扣了兩個雞蛋,雞肉撈出來切成絲兒,看著孫蘭娘把一瓮都吃盡了,喜得合不攏嘴兒。
待第二日請了大夫來,才曉得那藥是治積食的,白歡喜一場。潘氏吃了這一個虧,還不醒悟,再去尋那包生兒子的秘方,叫沈老爹啐了一口:「死婆子又歪纏,不如多包些水粉糰子給秀娘送了去,她吃得好,自然就有了。」
潘氏別過頭只當沒聽見,水粉糰子是備下了,忽的又起意再去一趟江州,一是上門送糰子,二是趁著年前香火盛,去請一尊送子觀音給秀娘。
還能去看看新院子,打定了主意便叫齊了一家子,只沈大郎要趕工調不出空來,蘭娘也想把帳理一理送上去,琢磨著能不能再添上幾張綢機,這也算是秀娘的私房。
一行幾人去了,才下船就叫盤算瞧見了,他跟了王四郎盤貨,到中午了肚中飢餓,還去那回的茶店叫了三個食盒的肉包菜包,拎了送到船上,抬眼一看竟是太太娘家人來了。
王四郎趕緊把老丈人請去家裡,他曉得王大郎被趕是沈老爹的功勞,傭了轎子把兩個老的並孫蘭娘跟妍姐兒都接到家裡去。
秀娘正發愁要怎麼把槿娘一家子趕跑,不意娘家人竟來了,比喝那一大碗的雞湯還要受用,趕緊坐起來往外頭迎,連蓉姐兒都樂,看見妍姐兩個抱作一團,她還問呢:「寧姐兒來了沒?」
第71章 揪尾巴大白傷人刺童生潘氏護女
沈家人來了,槿娘跟汪文清肚裡這點歪水更沒處出脫了,總是親家,若是當著人的面咒人家女兒養不出兒子來,沈家必得鬧到王老爺跟前去。
王老爺到底待不待見汪文清,槿娘自家知道,這個女婿,親爹是萬分瞧不上眼的,她一個出嫁的女兒幫著夫家謀娘家的家財,若親娘活著,必得大耳刮子抽她。
再者說了,汪王雖只差著三點水,卻是兩宗不同姓的人家,若真到了過繼那一步,族中嫡嫡親的大伯家那許多的堂兄弟,俱都娶了媳婦生了兒子的,哪裡還輪得著她。
槿娘想的是把弟弟哄住了,自家看中他們昊哥兒,叫他去跟族裡頂著來,到時便是族中再不肯,也只得過繼了。
如今只得把話先咽回去,又疑心是秀娘不肯留她們,這才把沈家人叫上門來,她心裡不樂,帶了昊哥兒跟沈老爹潘氏問了安行了禮,便退回自家屋子裡去。
過不得多時,小丫頭便來了,低眉低眼的兩句話,說得汪文清差點兒跳起來,既是沈家老兩口來了,自然是住在蓉姐兒的正屋裡,孫蘭娘跟妍姐兒便只住在三間正房的西梢間。小丫頭來,是請汪文清住到外院去的。
總歸是有女眷在,怎好混住一處,便是王四郎聽了也覺有理,還嘆一口氣:「買這院子時覺得夠大了,怎麼的如今還是顯得淺窄起來了。」
秀娘嘴上應一聲:「原想著我們幾個住這院兒怎麼都是夠的,倒沒想著親戚們。」把這夫妻兩個隔開來,看她們還弄不弄得鬼:「左不過就這幾日,過了年三十總要去給爹拜年的。」她倒要看看這一家子是不是真能舍了臉在王家過年。
這回回來不僅僅是買茶園子,王四郎還打算重修親娘的墳塋,他原倒是想要遷墳的,當時家裡貧困置不起好棺木,糙糙一具薄棺材還是伯父家裡資助的,手裡有了錢想到這些陳年舊事,越發心裡不得過。
埋人時也沒尋甚個好風水,只在原來家中薄地裡頭起了個坑,埋了下去,好叫左右親鄰看著,待他們走了,也好有人照管。
可俗話說的好,「窮不改門,富不遷墳。」你眼裡是窮山惡水,到風水先生眼裡卻是好地頭,人哪裡會沒個緣故就發達起來,往那根上想,許就是這墳埋對了位置。
既不能遷,也要把地方整得像樣兒些,定下主意便早早給族中的大伯去了信,封了五十兩銀子,叫他疏通,那地原是耕地,挖一塊當墳便罷,一整畝都要造起孝屋來,那便是占了耕地,必得叫官府中人寫一張簽出來。總不能叫老娘在墳頭裡還睡得不安寧。
既然是要造孝屋,木石磚瓦水泥沙子都不能少,王四郎想著濼水難尋好杉木,一路辦貨時就買了來,總有百多根,俱都擺在船上運了來,王四郎有這一件事擱在心上,急著家去,聽見秀娘說十日八日的話便道:「叫算盤收拾了老屋,帶幾個下人去便罷了,把娘的墳修起來要緊。」
秀娘正等了這話,可她娘家人剛來,這便要去倒有些趕人的意思,應了聲:「各色孝衣總要備起來,哪有大年下裁白布的,再急也要緩到年後去,只先把沙石買了從船上拖過去,都預備好了,再一同起事,還要尋訪個好些的陰陽先生,和尚道士的,難道還緊著年前開工。」
這倒是實話,王四郎撥了算盤珠子算一算,這一場倒要花費七八百兩,銀子便算了,要緊的是還差著一付好棺木,他算完帳便道:「訪得玉皇觀里的道士是有道行的,這些人慣走白事辦道場,我差算盤去問一問,哪裡有存的好棺木,便是百來兩也要求了來。」
秀娘曉得王四郎親娘下葬簡薄,他如今高屋廣廈的住著,心裡那些個舊事又翻騰出來:「那是自然,我看還得尋個畫工好的匠人,給婆婆畫個影來,咱們也好在家裡祭她,也叫蓉姐兒瞧一瞧,親奶奶是個甚樣子。」說著又溫聲軟語一句:「便是我,也不曾見過婆婆的,等畫好,往她靈前奉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