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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夫妻兩個來時便想好了,能刮些就刮上些,此時一看這富貴景象再邁不了腿兒,那帳房裡頭別是拿銀子鋪的地罷。

    昊哥兒一見著桌上的熱菜先按捺不住,歡叫一聲跳上椅子,抬手就抓了半邊雞,送到嘴邊啃起來,秀娘見怪不怪,抱了蓉姐兒坐在邊上喝茶:「二姐來得晚了,這菜都是現做,還有去外頭買來的,若趕早些,倒能跟我們一處用。」

    槿娘哪裡還顧著答她,兩隻燒雞的腿一隻給了兒子,一隻給了丈夫,她自家撕了只翅膀,嘴裡嚼了肉話也說的客氣些:「咱們一早趁了船來,河上封凍這才晚些。」

    昊哥兒早就餓得很了,咬下一塊大肉嚼吃,這燒雞再嫩,這一塊厚肉下去哪裡能咽進,越嚼越木,肉在喉嚨口就是咽不下,乾嘔兩聲差點吐出來。

    丫頭趕緊上了盞蜜水,昊哥兒一口喝盡了又咬起來,他一早上從出門就吃了一塊菜餅兒,連肉渣都沒有,肚裡餓得心都慌,剛才吃了滿肚兒的點心,俱是甜口的,此時再吃這些鹹的,舌頭上鮮得很,一口接一口啃個不住。

    秀娘聽見這樣說,曉得夜裡必是不肯走的,看了杏葉一眼示意她到後頭去收拾廂房,杏葉曉得宅中事物秀娘是交給玉娘打理的,到後頭問一聲:「總不好叫他們住在主院裡罷。」

    只有住在蓉姐兒院裡了,外頭廳堂帳房俱住不得人,下人房還擠得滿噹噹的,便只有蓉姐兒院子還空著,既是玉娘理著裡頭的事,杏葉便先來問問她。

    玉娘在沈家住了這些時日,潘婆子又是個嘮叨的,聽她跟麗娘兩個說王家那些親戚便知道這是些甚樣的人,眉毛一皺,既上了門來自然不能趕客,想一回道:「安排要廂房裡頭罷。」

    回去就吩咐銀葉綠芽兩個看守好了蓉姐兒的屋子,白日也只把門兒關起來:「若是二姑奶奶有個甚話說,你們只裝聾作啞,我另派個丫頭給他們端茶打水,這屋裡離不得人。」

    銀葉綠芽應下了,又去安排鋪蓋,到汪家三人吃得肚兒圓,秀娘便引了他們往小院裡去,槿娘一聽說是蓉姐兒的屋子,嘖了兩聲:「多大的女娃兒便住這樣一間院兒,是個哥兒還差不離。」

    秀娘只作不聞,蓉姐兒卻斜了眼睛虎住臉看她,叫秀娘瞪上一眼,不許她在人前失禮,蓉姐兒垂了臉噘了嘴兒,玉娘捏捏她的小手,一路往前去,送進廂房,叫丫頭打了水來給他們抹臉。

    槿娘頭一回受著丫頭侍候,舒舒服服坐了,接了熱毛巾燙一燙手,又抹一回臉,待秀娘帶了蓉姐兒回去,長出一口氣兒:「這才是好日子呢。」

    「待我當了舉人老爺,這些個要多少有多少。」他也適適意意嘆一口氣出來,脫了鞋子解了方巾,把腿往桌上一擱:「待到飯桌上我且問一問,叫你弟弟資我些進學的費用。」

    槿娘難得在丈夫面前有這樣的臉,哼笑一聲:「早說了同我來不吃虧,且住個十日八日的,總之這一個院兒關了門只有咱們三個,待我去正屋裡瞧瞧,給置了些甚個好東西。」

    秀娘回屋也不理庫了,只吩咐把庫房門鎖好了,這汪文清說是讀書人,也不知怎的生這一付脾氣,擺架子的時候說傲骨,這等貼著臉上門的事兒倒做得出來。

    玉娘回了事兒沉吟一番:「若不然,我住到姐兒屋子裡去打個地鋪,倘若摸門進去,我怕兩個丫頭鎮不住呢。」

    玉娘名頭上是沈家的親戚,還姓著一個沈家,汪文清若是那等要臉的,住上一二日見著院中還有寡婦就該帶人回去,秀娘聽見撫掌道:「這倒好,叫銀葉綠芽兩個莫要離了你身邊。」

    當天夜裡吃飯秀娘便拉了玉娘落坐,槿娘覺出不對來,回了屋便把派過來的小丫頭一通問:「那個屋子不是蓉姐兒的,怎的叫她住在裡頭。」

    小丫頭來時便得過吩咐:「那是咱們太太的娘家親戚,做了姐兒的養娘呢。」既是親戚便是相幫也只能算是僱傭,簽不得契兒,有了親戚的名份,便不是槿娘好說嘴的,她只好又問一聲:「怎的瞧著像是在守孝的。」

    小丫頭搖了頭推說不知,槿娘只好回去啐上一口:「曉得咱們要常住,便把個寡婦安排在院子裡,好黑的心。」

    王大郎那事兒並不曾鬧將出來,桂娘常上沈家門去倒知道有玉娘這麼個人,槿娘哪裡知道,只以為是秀娘富貴了就擺這樣的花槍,丈夫又去跟弟弟吃酒了,到得夜裡回來,汪文清沖她伸了一個指頭:「小舅子倒是個慡快的,一氣兒便給了十兩。」

    槿娘不聽還好,一聽氣得拍桌:「他這份家私,竟就給你十兩!」十兩在濼水好過得一整年了,槿娘卻還不足,氣得在屋裡轉圈兒,抬頭看看屋子家具,咬咬唇兒:「四郎這般家業,哪個瞧了不動火的,咱們且多住些日子,叫他跟昊哥兒親近親近。」

    汪文清一聽險些失手把茶盅蓋兒跌到地下,他曉得槿娘的意思,卻破口大罵:「喪門的東西,我汪家幾代單傳只有昊哥兒這一個兒子,你那想頭趕緊掐了,到祖宗面前我卻不能做這個罪人。」

    槿娘一門心思為著夫家,吃了一這句叉腰回嘴:「姐妹裡頭便只有我生養了兒子,大姐天高皇帝遠,咱們若不趕個先,若叫她知道了回來相爭怎辦。姓個王又怎的,那些個過了繼捧完盆摔了碗的,還不是又改回姓來。」

    她摸摸自家肚皮:「甚叫只一個兒子,咱們難道生不出來?」

    汪文清聽見她前頭那一大篇還欲再罵,過後聽見還能再生一個出來,倒不言語了,兒子總能再有,可這過繼的事兒卻是過了村兒沒這店了,兩下里手掌一碰:「你且去弟妹那兒探探口風,待明兒我去四郎那兒也一道吹吹風,這事兒男人作了主,婦人家再沒甚好說道的。」

    兩個關了門做起春秋夢來,全叫小丫頭聽了去,夜裡急急報給玉娘知道,玉娘哪裡遇上過這事兒,所幸院門兒並沒關,叫個小丫頭正院一瞧,早就吹落了燈睡下了,她急得夜裡翻來翻去睡不好。

    男人家薄性寡義,還不如婦人鐵齒,若真叫吹動了,往後秀娘同蓉姐兒的日子要怎生過,銀葉綠芽兩個陪在邊上,一個從褥子上爬起來啐一口:「真是臉大,再沒見過這樣的人家。」

    玉娘嘆一口氣,女兒苦,男人卻偏能行走天下,她南來北往的客商見得多了,曉得他們重利之外還重子,把眉頭一皺,想著院裡有贖身出去的姐兒還能懷得上孩子,蓋上被兒只等天亮便去告訴秀娘,也好叫她心中有底,等槿娘提起來別懵了才好。

    第70章 知歹意秀娘思子及時雨潘氏上門

    槿娘夫妻兩個打得好算盤,這一夜高床軟枕睡得香甜,第二日起來天已大早,調來侍候的丫頭端了水進來:「姑太太姑老爺,咱們太太已是用過飯了,單叫廚房備下,是在屋中用還是去花廳用。」

    另一個捧了鏡匣蹲一個萬福:「這是我們太太給姑太太梳妝用的。」這句一說槿娘的眼兒都離不開那匣子,急急坐在繡墩前,手一掀把那鏡匣子打開來。

    汪文清哪裡見過這陣仗,他是夢裡都想著出人頭地,有朝一日也能呼奴使婢的,嘴咧一咧:「擺上來,就在房中吃。」心裡尋思著這份家業往後全是自家兒子的,不免抖了起來,擺上大爺的架子。

    槿娘開了鏡匣梳頭抿髮,看見裡頭備下釵環捏起一支埋怨起來:「弟妹也太小氣了些,這樣富了,便是打得幾支金的來又怎的。」說著手裡掂一掂,嘴角一扯:「還是個鍍銀子的,呸!」

    嘴裡「呸」了,手上卻不停,拿篦子細細篦過頭髮,挽個髮髻,從三支裡頭挑出一支銀子重些的插戴在頭上,又往臉上抹香膏胭脂,轉身問:「我弟妹就不曾備得衣裳來?」

    那兩個丫頭見著槿娘這付模樣瞪大了眼兒,聽見她問趕緊笑一笑:「太太並沒吩咐,想是前兒剛來家,還不及開箱子。」

    槿娘插戴一新就又嫌身上的衣裳舊了,她把著鏡兒照一照,打定主意要問秀娘討兩身衣裳,便跟她身上穿得也似。

    圓桌擺了半台面的粥菜,還有貼的紙蛋餅子,細肉餡兒的小餃,三個人先是狼吞虎咽了一番,汪文清恨不得把那碗底兒都舔乾淨了,放下筷子問:「你家老爺太太也用的這些?」吃完了才悔起來,想著平日他們吃的定然更好,自家以為是珍饈,說不得就是下角料。

    「太太吃的粥,老爺吃的燙麵條,姐兒吃的赤豆小圓子,這肉餃兒是單給姑老爺姑太太蒸的。」那丫頭得過吩咐,若不機靈著些,玉娘也不會挑她過來侍候,該實便實,該瞞便瞞,此番說的倒是真話,聽在汪文清耳里卻不是這一回事。

    「都說富貴人家玉盤金蓴,使個碟子碗都是銀的呢。」這是擺明了不信,丫頭也沒甚話好說,只好叉了手乾笑,待收掉了碗碟兒,槿娘領了兒子往秀娘那兒去,一路上還教他:「呆會子見了舅姆嘴蜜著些,再犟頭倔腦的,中午不把肉你吃。」

    昊哥兒踢了腿兒,看見院子裡水池子,從土裡挖出雨花石來往裡扔:「我吃這個魚!」薄冰一下破開,裡頭哪裡還有魚,進了九結起冰來,銀葉綠芽兩個就拿網子把魚撈出來養到屋子裡去了。

    昊哥兒摘了干枝條抽打水坑,濺得兩個丫頭身上一層濕,槿娘一把拉住了他:「晚些再來玩,先去見你舅姆。」

    這麼拉拉扯扯的才往正院去了,蓉姐兒正跟秀娘兩個歪在羅漢床上,玉娘拿了木牌子刻的百花曆翻花牌子玩,上頭刻了詩句,點一朵花就念上一句教她念句子,蓉姐兒抱了木牌子搖頭晃腦。

    這百花曆她早早就念得熟了,玉娘又不曾讀過四書五經,想教她念幾個字又恐自家學來的太下賤,只這百花曆,便是走街串巷的也都能說上兩句,這才教了她,兩個人在屋中聯句,玉娘做針線,蓉姐兒說上一句她就接上一句。

    將將念到八月,細嫩的聲便如剛出谷的黃鶯兒啼,秀娘一面聽了,一面拿了針線串珠兒釘在繡花腰帶上,「八月槐花黃,桂香飄,海棠始嬌,白萍開金錢落,丁香紫。」

    秀娘贊她一句:「妞妞說的真好,」說著從果碟子裡捏一顆松仁糖遞到她嘴邊,蓉姐兒張口接了,喜團團的笑,把八月的放回去,又拿了一張九月的出為。

    昊哥兒高聲呼喝著奔進來,大喊一聲:「舅姆!我要吃魚!」槿娘的臉皮都漲起來了,跟在後頭想發作他,秀娘笑一笑:「叫廚房備下魚。」

    槿娘臉上堆滿了笑:「到底是當了富家太太了,這氣派都不一樣,真是前世修得好福氣呢。」她一句話才說完,玉娘就抱了蓉姐兒往裡間去,還告罪道:「姐兒喝了幾杯甜水了,去裡頭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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