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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王四郎起來見這麼多,拿起筷子就吃,一碗端住那麵條,吃得渾身冒汗,抹了臉換過衣裳又要出門:「你帶了蓉姐兒去城裡的鋪子瞧瞧,該辦些甚俱都辦起來,我同錢先生盤帳,再叫算盤雇一條大些的船,咱們坐了船回濼水。」
秀娘應下來,拿了帕子給蓉姐兒擦臉,聽見她吱吱咕咕說些鴨肉包子鱔絲魚兒包子的話,差了身邊的丫頭去問:「問問灶下的能不能做,能做明兒便做上來。」
蓉姐兒這時候停住了,看看一屋子的人問:「這些人都是誰呀?玉娘說是下人,下人是甚麼人?我們怎麼不回家呀?」
「這兒便是咱家了。」秀娘不說還好,一說完蓉姐兒咧開嘴沒有半點兒徵兆的吸起鼻子來,把秀娘唬了一跳:「怎的了?這是?」
蓉姐兒一面哭一面踢腿兒:「不是家!不是!」她還把原來那個四四方方小天井的屋子當作家呢,秀娘被她這一說倒笑起來:「爹娘在這兒呢,哪兒不是家呢,你乖,咱還回去瞧阿公阿婆的呀。」
哄了半刻蓉姐兒就是不樂,秀娘只好細細給她說道理,小人家還這麼戀家,待王四郎從前面回來用飯,她一面給他挾菜一面笑:「倒是個戀家的,金銀窩都養不住她呢。」
王四郎笑個不住,兩筷子扒掉半碗飯,嘖嘖嘴巴:「這菜都沒味兒,你好好調理市調理,也太淡了些。」住是同官眷住到一處了,吃口卻還市井,嫌那廚娘做的豆腐白菜味兒淡,把豆腐底下鋪的那一層芸腿挑出來下飯,又叫切了個鹹蛋來配飯。
秀娘只覺好笑,穿了綢戴了玉,這父女兩個還是一樣的脾性,半點兒沒變,吃罷飯叫玉娘帶了蓉姐兒到院子裡玩,把廚娘叫進來:「老爺與我都是口重的人,這豆腐木耳是顯功夫,卻不對他的脾胃,下回還是做得味兒重些,單只給姐兒做幾個口淡的菜便成。」
廚娘正在揣摩主家口味的時候,早間才得了賞錢,中午這頓是花了大功夫做的,顯了一手的火候刀功,誰知竟不如主家的意,聽見秀娘這樣說,點頭稱是,曉得主人家愛那濃油赤醬的,趕緊叫採買的到外頭街市去買來豬肉五花。
厚厚一刀肉,在水裡煮出油花,拿大勺子撇乾淨,加了醋煮到肉爛,撈出來切成牙牌大小的塊兒,加香料醬油冰糖在鍋里燜得爛熟,灶下的柴埋得淺,和根手腕粗的柴火一點點慢慢把肉煨出味兒來。
蓉姐兒在花園子裡就聞見香,桌上擺的兩盒子點心果子再不肯吃了,纏了玉娘要吃肉肉,玉娘哭笑不得,差了銀葉到廚房拿小碗盛了一塊出來。
蓉姐兒自家拿著吃,一口氣一口氣的吹得涼了,一面呼氣一面嚼肉,大白喵喵直叫,從地上跳到亭子四圍的靠坐上,蓉姐兒咬了一絲兒吹涼的吐到它面前,大白歪了頭吃盡了,抬起頭來還要。
一人一貓正分肉吃,那邊又端了兩付軟餅過來,那廚娘單給烙的,拿這個白麵餅包了肉,沾了肉汁兒吃得人把舌頭都差點兒咽下去。
蓉姐兒看見只有自家有,玉娘跟兩個丫頭都不吃,綠芽要小些,不過十來歲,看見了直咽口水,蓉姐兒把手上的餅往她那兒一伸:「你也吃呀。」
玉娘掃了兩個丫頭一眼,努力端起架子來:「既是姐兒賞的,便吃了罷。」這麵餅里還加了酒釀,鬆軟軟香噴噴,還淡著酒釀的甜味兒,一付餅兩個丫頭分一半,幾口就吃盡了。
亭子裡樂融融的,蓉姐兒趴在窗前看下面來來回回的抬箱子,王四郎是可著勁兒的置東西,光是綢緞了便插不進手去,還有收來的玉器古玩,屋子雖整好了,各處地方卻還空蕩蕩的,全要由秀娘撿出來,往哪個房子裡分派,還要記下名冊來。
玉娘識字兒不多,從前院裡分了個識字的小廝,一件件記在冊上,她還想了個笨法子,若是玉瓶兒,兩對一樣是玉的,顏色又相似,就在邊上畫個樣兒,這個她卻拿手,描花畫鳳閨閣之中俱都要學,那瓶上雕的是牡丹還是石榴,一筆就連了出來。
正在登記造冊,前邊聽差的丫頭進來報:「太太,門上有一男一女帶了個男娃兒,說是老爺的二姐姐一家子,要不要請進來。」
秀娘的臉色立馬沉了下來,壞事不沾,好事卻恨不得身上裹層蜜來,沾得滿身雪花銀回去。她看看屋子裡亂得很,開了的箱籠鋪來的彩緞,指派小廝把箱子抬到庫房裡去:「別混起來。」
說著站起來理理衣裳,早有丫頭捧了鏡子來,買來侍候了一年的丫頭杏葉頗知秀娘心意,看著她臉色不好,曉得是上門來打秋風的,她原來曾在官家侍候,那官兒到任把她發賣出來,遇著秀娘這個買主實是幸事:「太太,不如到前頭院裡兒去,是老爺的姐姐,倒不好慢怠了。」
秀娘把氣一舒,自家也覺出不對來,這麼些年都想著一團和氣,縱是有個不好也咽了下去,怎的這會兒倒有些咽不下,搖一搖頭理理衣裳,也不帶杏葉出去,吩咐道:「你把我備下的節禮先拿出來,撿兩件舊衣拿包襖包了。」
這回上門定是又吃又拿,更不說不還帶了兒子來,不看大人的面子,昊哥兒卻是王四郎的親外甥,又叫廚房緊趕著做些飯食出來,又差了人去街上買點心,這才一路出去了。
蓉姐兒在亭子裡,八面窗兒關了一半,待秀娘走到門邊她才瞧見,踮了腳喊:「娘!」,秀娘沖她招招手:「你二姑姑來了,趕緊下來。」
蓉姐兒並不喜歡槿娘,噘了嘴兒磨磨蹭蹭,叫銀葉攙了手爬下石梯:「姐姐來不來?」姐姐說的便是蘿姐兒,這幾個兄弟姐妹裡頭,她最喜歡蘿姐兒,秀娘搖搖頭:「姐姐過年來,跟了娘去給二姑姑拜年。」
秀娘領了蓉姐兒出來時王四郎還未歸家,他去渡口的船上點貨了,一進堂屋就看見昊哥兒爬到椅子,兩隻沾了泥的鞋子踩了繡墊,一隻手去撈那案上擺的絹花。
廊下站著的丫頭早就上了茶,汪文清正盯了堂前掛猛虎圖拈鬚點頭,秀娘一出來,槿娘就抱昊哥兒抱下來,看見繡墊上兩個腳印還笑:「昊哥兒不曾見過絹花兒,我仿佛看見人家是插戴頭上的,原來還能叫插在瓶里。」
這時節哪裡還有鮮花,絹花做得大朵些插在瓶中當個擺設,槿娘看見了想要,便指出來叫兒子去摘,裡頭纏的竹枝,昊哥兒使力一拉,好幾朵連著落到桌上。
秀娘吸一口氣,笑一笑:「他既喜歡,便拿給他玩罷。」槿娘一聽這話把那落下來的絹花全攏起來,蓉姐兒的屋子裡也有這樣一瓶,她想了好久都只伸手輕輕摸,不敢摘下來怕惹了秀娘生氣,這回看見全送了出去,斜簽著小身子,低了頭不樂。
汪文清回身就行了個禮,他還從沒待哪個婦人家這樣客氣過,秀娘吃了一驚,才要說些客氣話,王四郎進來了,汪文清自來瞧不上他,這回恨不得整個身子團起來作揖:「妹夫,我來拜個早年。」
第69章 賊夫妻意欲過繼軟性人為母則強
汪文清何曾有過這樣的笑臉,他一向端了讀書人的架子,雖不過才進了學是個童生,也一向自恃身份,覺著這一門子的親戚俱都丟他的臉。
他同槿娘兩個成親這許多年,哪回年節不是踩了點來,恨不得就當壓軸的才甘心,這回王四郎剛到家,濼水還曾送過信去,竟先被他知曉了。
秀娘安排下飯湯茶水,昊哥兒一上桌就搶了雞腿兒,槿娘拉了秀娘不住說話:「想是大發了,這宅院兒,便是濼水的許家也不曾住得的。」
汪文清趕緊接上一句,生怕別個不信:「才進來我便這般說的,春日裡許家相請,我去過一回,那院子跟這宅子比起來也不過爾爾了。」
秀娘拿茶杯掩了才忍住笑,汪文清倒是真去過許家,卻是兩年前的事了,他不過是個陪客,陪那些個中了秀才又要往上考舉人的士子去的,回來便把這事說個不休,就是喝個茶也要嘆兩句許家的茶葉怎生怎生好,連那素菜里的香菇豆腐都夸出了花來。
許家是濼水的蠶絲大戶,他家的院子不說七進,五進還是有的,拿了來跟王四郎這新置的三進院落比較,實是給他臉上貼金了。
王四郎哪有不知之理,可他聽了也覺心中十分受用,嘴上還要客氣,擺擺手笑一笑道:「哪裡好跟許家的園子比,倒是見過真正好園子,門開三間到底七進,那才是好園子。」
說著飲了一杯茶,丫頭把了壺要過去添水,叫槿娘擠到一邊,臉上腆了笑,把壺接來與他滿上:「咱們在家日日盼著,有一點信便往江州趕過來,你且不知道,你往外這樣一跑,我同你姐夫心裡怎樣的掛心呢。」
蓉姐兒聽住了,她歪了頭一雙碧清的眼睛盯了槿娘的臉看,進了門還沒喚過人,這時候趴到王四郎膝上,轉了身點點槿娘:「是不是二姑?」
玉娘原跟了出來,一直在堂屋通後院的夾道里站著,這時候端了茶點上來,聽見蓉姐兒這樣問,差點兒笑出聲來。
王家那幾個親戚,除開桂娘領了蘿姐兒三不五時的過來瞧瞧蓉姐兒,便是她出痘症的時候,也沒見著這些個姑姑一面,此時倒上門來紛說離情,怎不吃人笑話。
槿娘臉上一抽,想笑也沒牽起嘴角來,叫個娃兒說破了,她臉上也掛不住,若真箇同她說的那樣牽掛弟弟弟媳,怎的一回也不去看蓉姐兒,她看了蓉姐兒便笑:「小娃兒作怪,混說起來。」
玉娘還沒把食匣子擺到桌上,昊哥兒扒了她的手摸走一把,俱都塞進口袋裡,還嫌不夠,往嘴裡塞了兩個粉果子,身上的兜裝不下了,兩隻手捧了送到槿娘面前,嘴裡含含混混:「娘,收著!」
叫槿娘一巴掌拍在頭上,她自覺丟臉,心裡又氣著蓉姐兒傷她的臉面,嘴裡說話便不那麼客氣:「急個甚,你舅姆備了好菜飯請咱們呢。」
秀娘聽見心中不樂也不擺到面上來,側身叫了丫頭:「杏葉,去瞧瞧花廳擺了飯不曾。」她便是知道槿娘這付脾氣,這才吩咐人到外頭街市上去買來,若是慢著些,又要叫她說嘴。
外邊食店買來用家中的碟子一盛,七八樣菜擺滿了八仙圓桌,王四郎急著去前頭盤帳,道一聲惱把汪文清一家引到花廳便把事兒甩給了秀娘,自家往帳房去。
汪文清實是想跟了去帳房瞧一瞧的,他雖常拍了桌子罵商人滿身銅臭味兒,說些萬般皆下品的話,可心底卻實是羨慕那些個富戶,許員外的兒子也是個秀才,通身的氣派卻同他們一絲都不像,拿金蓴玉粒養出來的,再添上一段書香,濼水也不知道多少人家眼睛盼穿了要與他家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