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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徐小郎便引了蓉姐兒去看觀音,指了觀音手臂拿話逗她:「這是甚?」
蓉姐兒兩隻合在一處,拜一拜道:「這是菩薩手。」
「什麼菩薩長這許多手臂呀?」徐小郎笑眯眯的,蓉姐兒看看他,把手一抬:「菩薩要救苦救難的,才長這樣多的手。」
她去廟裡聽了一肚皮的菩薩經,單觀音就有三十三尊,那和尚說個不住,蓉姐兒半懂不懂,些許記得幾句,全在這時候說了出來:「這一個是經書,這一個是寶劍,那一個是金蓮花呢。」
她只以為徐小郎不懂,把這些她知道的都顯擺給他聽,小腦袋一點一點,很是得意的樣子。倒把吳夫人逗樂了,她跟吳老爺兩個止有一個兒子,吳老爺的妾氏們沒一個生下孩兒來,一直都嘆自家兒女緣份薄,見著這麼個雪團團的娃兒怎麼不愛。
招手把她抱坐在椅邊,問她去廟裡看了些什麼,聽見她說金冠金幡又笑一回,連柳氏都愛,她整日在家無事,私心裡直盼著能懷上一個孩兒,若能一舉得男,丈夫就是去個一年半載不歸家,她也有了依仗。
可吳少爺出發前連著一個月的纏綿,到他走了,柳氏身上就又來了紅,正嘆息呢,看見蓉姐兒勾起這段心事,吳夫人也到了思想兒孫的年紀,看見蓉姐兒回身就對兒媳婦說:「甚時候你也養一個出來,便是女兒也不打緊,這粉團團看著就招人愛呢。」
潘氏一聽這話接了口:「不若去請送子觀音來,江州城裡那觀音堂最是靈驗的,有求必應,個個都是捐的金身,太太為著兒媳婦請一尊家來,來年便給您生個小少爺出來。」
這倒合了吳夫人的意,天眼見著就要涼了,兒子在東台大營,離江州更近,她們不若舉家搬到城裡,待吳少爺休沐,還好回來喝一口熱湯吃一口熱飯,原就在心裡盤算著,請觀音不如送了兒媳婦過去。
再靈驗的觀音難道還能做無米之炊出來,還是得小兩口常在一處,方能開花結果的,聽了這話接道:「正要回去江州呢,到那裡尋個宅子,不意秋日裡南山竟涼得這樣快,日頭盛時正好,早晚風涼倒好穿細毛衣裳了。」
吳夫人早早打起了算盤,把江州的宅子好好料理一番,既添了人口,自然要多整幾間屋子,兒媳婦的嫁妝也要叫人來抬,各處都要添下人,身邊的管事婆子已被派到江州府的吳宅去了,買下人清屋子,事兒都已經做了一大半兒了。
柳氏一聽婆婆有這個主意,臉上止不住的笑意,遞了茶杯過去,一轉身又瞧見徐小郎把蓉姐兒抱了起來,聽她說早晨起來吃了什麼,夜裡又想吃什麼,他竟還記得大白小白,問她:「小白還淘不淘氣了?」
蓉姐兒攤開手搖搖頭:「小白最不乖了。」
徐小郎笑一笑問:「那蓉姐兒要不要瞧瞧我養的貓兒?」上回聽說過他便叫身邊的小廝在宅子裡尋那剛生養的母貓,抱一隻小貓回來。
這時候哪裡去尋剛生養下來的,小廝捉了只兩三個月大的小貓兒來,一身黑毛,只頭頂有塊白斑,養的不撓人了才給徐少爺送去,只在屋子裡,不許它出門,就怕養的時日短了,身上還帶了野性,一放出去就叫跑脫了。
徐小郎領了蓉姐兒去看貓,潘氏便同吳夫人說些抱腰收小的閒事,兩個說著不知怎的提到租陳阿婆院子來住的樊娘,各自心知肚明只不挑破了說,潘氏把那樊娘一通罵,說道叫人淋了糞時,吳夫人嘴角一翹,知道是自家兒子做的,嘴上瞞過:「也是她不積德。」
那邊徐小郎進了院門兒,小廝瞧見自家少爺領了個小小女娃兒進來,先是一怔,趕緊去倒茶,一拍腦門兒跺了下腳,到上房去討些甜口果子來,又調了蜜滷子,正經託了往少爺房裡送。
蓉姐兒正蹲在貓兒褥子前給它撓下巴,奶貓兒今兒倒老實,伏在褥子上不動,伸脖子給撓,還眯了眼仁兒,蓉姐兒歪頭玩了一會兒:「它叫什麼呀?它的眼睛怎麼是綠的呀?它怎麼這時候睡覺呀?小白可不愛睡覺了!」
徐小郎才要笑,正房把那尊觀音菩薩送了來,因是延命觀音,便擺到徐小郎房裡,吳夫人還叫人傳了話,叫外甥愛惜身體,不許過份用功。
蓉姐兒早分清了吳夫人跟柳氏,她自覺與徐小郎熟得很了,點一點手指頭,招過他伏在他耳朵邊上說悄悄話兒:「為啥我磕了頭,沒有紅包拿?」
徐小郎一怔,「哧」的一下笑了起來,蓉姐兒回回來都給吳夫人磕頭,還以為是拜年呢,他笑了一會兒,把她抱起來:「這舅姆忘了,我補給你。」滿屋子找紅紙,哪裡尋得著,連貓兒睡的褥子都是藍白布的,他也把手一攤:「沒有紅紙怎辦?」
蓉姐兒拿手指頭撓臉,想了半日道:「沒有就香一口。」那是潘氏帶她出去別人哄她的話,這時候說出來叫徐小郎紅了臉,他拿眼睛往小廝身上一瞧,小廝趕緊低了臉退出去,才走到門邊,聽見內室小娃兒咯咯咯的笑聲,小廝一摸鼻子,站到廊下。
第64章 蓉姐兒靈前守燈王四郎燈州置宅
秋老虎一過,雨水就卷了涼意澆透了暑氣,潘氏還張羅著給娘家送去中秋節禮,給老父做了身新衣,又納了雙新鞋,才要帶了蓉姐兒去瞧他,娘家侄兒來給她報信:「阿公沒了。」
潘氏的爹今年八十,算是高壽,一向跟在兒子家裡,是蓉姐兒的太公,最愛同小輩兒玩鬧,回回潘氏帶了蓉姐兒去,他就將她抱到膝上,伸出拳頭給蓉姐兒數手指頭玩,往往捏緊了藏起一個,哄得蓉姐兒兩隻手捧牢大手,翻來覆去的找尋。
蓉姐兒知道阿公就是太公,眨巴眨巴眼兒,潘氏一聽卻跺了腳哭,還是沈老爹出來:「哭個甚,這是喜喪呢,還不趕緊辦事兒。」
原來做的新衣新鞋子便成了潘老爹的壽衣壽鞋,全身換上了新的停在房中。潘老爹三十多上死了老婆,把一雙兒女養大,又給潘氏尋了門好親,自己的兒子更是疼愛,就為了這份疼愛,六十七八還在外頭撐船,好賺些零碎錢給孫子孫女兒買糖果子吃。
潘大郎過過苦日子,性子同潘老爹一付模樣,誰料到自家兒子這裡,竟是個不肖的,成日不做正經事,專會逗糙打狗,女兒又懶,萬事不碰,十五六了還是橫針不動,豎針不拈的,自家做一付襪子還要推到老娘身上。
潘氏趕緊收拾了包袱回娘家幫著治喪,蓉姐兒自然不能跟了去,叫玉娘帶了她,蘭娘帶了妍姐兒,兩個娃娃跟了她們去織綢,沈大郎跟著潘氏去買些錫箔紙錢。
待去了潘家,老嫂子劉氏倒能幹,早早就把面和好了,要做一百零八的饅頭供在靈桌前,屋子裡一處狼藉,紅紙白紙疊了一桌,卻不見她女兒媛姐兒,竟還在屋裡,將將起來洗漱。
潘氏也不說她,走到灶邊燒火,又有請了信的親戚舊友往門上來,趕緊煮起茶來,忙的腳打後腦勺,鵬哥兒一家家報了信,回來就吃飯,劉氏還要給她做,潘氏摸了三十個大錢出來:「這時節亂糟糟的,還做什麼湯麵,自家出去買一碗進來,問問媛姐兒,若要吃,也給她一碗。」
這才算把這兩個打發了,潘氏從早晨忙到夜裡,蒸得了饅頭,調了紅水點上點兒,裁了白布做衣,屋子裡的喜慶顏色俱都換了下來,屋子裡里外外都打掃乾淨。
潘老爹住的那間屋子便停靈用,潘氏嫌它太cháo,想把院子裡鵬哥兒單住的那間空出來,鵬哥兒說甚都不肯,劉氏慣了兒子,還是把公爹停要屋裡,蓋上白布。
潘氏回來氣憤不過,又嘆:「我爹一輩子不予人添麻煩,到走了,還撿這麼個風涼日,要再熱點兒,嫂嫂同我兩個怎麼辦得過來。」
孫蘭娘捧了茶湯過來,聽見這說的不像,趕緊接口:「娘,明兒我跟了去,也好幫著打打下手。」第二日果真不再去織綢,跟了潘氏去下橋里,做了一天活計回來,累得渾身酸乏,捶了手道:「連娘都忙個不停,表妹怎生就這般站著干看,一隻手指兒都不動的。」
「她便是那個性子,你莫同她多話,你看家裡,尋常可跟那邊來往?」沈大郎哄睡了女兒,又來給妻子捏肩,還倒了盆熱水來:「給你燙燙腳兒。」
孫蘭娘笑一笑:「勞動你,」說著去了腳襪燙起腳來,看一回沈大郎:「你怎的同那兩個都生的不像,這家裡同你最像便是秀娘了。」
閒話一回兩個脫衣睡了,玉娘屋子裡燈卻沒熄,蓉姐兒在床上翻來翻去睡不著覺,玉娘以為她要起夜,擦了火把燈點著了餵她水喝,蓉姐兒擺擺手不要:「玉娘,死了疼不疼的?」
玉娘給她正正小竹枕頭:「似太公這般,活到八十便是喜喪了,老天帶了他去享福呢。」蓉姐兒似懂非懂,又問:「那太公還來跟我數手指頭麼,上回數了四個呢。」她舉起手伸出四個手指頭,曲在一塊噘起嘴兒:「太公答應給我買桂花糕兒吃。」
玉娘不曉得怎麼答她,胡亂哄睡了她,第二日早晨起來還以為她不記著了,誰知道蓉姐兒怎麼也要跟了去,按說這樣大點的娃兒不該去到靈堂去,怕眼睛太乾淨了瞧見不該瞧著的,可潘氏拿她無法,只好把她抱了去,叫她去院子裡玩。
潘家的天井比原來王家的還小的多,長了一棵樹,此時剛黃了葉兒,蓉姐兒撿了一捧,趁了無人跑去太公屋裡,悄悄把白布掀起來,輕輕叫他一聲:「太公。」
潘老爹瞧著倒似睡著了一般,活著的時候慈眉善目,死了也不是猙獰模樣,蓉姐兒見叫他不應,拿手去摸他的手背,潘老爹手背上生了許多斑,青筋一根根的,此時全都糾在一處,蓉姐兒拿手一碰,又是涼又是軟,可要再把他的手團成拳頭,那骨頭卻硬,她怎麼也團不動。
外頭劉氏哎喲一聲,見蓉姐兒在,趕緊進來瞧一眼,見點的長明燈沒滅,把她趕出去:「趕緊出去,這兒可不能呆的,別把燈弄滅了,太公還要走路的。」
蓉姐兒記在心裡,倒有人進門問,她也似模似樣的答:「太公沒了,太公走路要點燈。」守在門邊看著那油燈,燈芯若是燒到跟油平了,她還曉得伸手進去挑上來一些,把來弔唁的人家看得嘖嘖稱奇:「好乖的娃兒,這樣懂事體。」
媛姐兒心裡不樂,太公沒了,她也要守喪,原都在相看的親事,這一停就是一年,原也能在百日裡說親成禮,可家中這般光景哪裡能在百日裡辦兩場紅白事,日日躲在屋中不出來,難得出來倒個茶,聽見誇獎個毛孩子,冷哼一聲:「可不是,她倒是伶俐的,太公這才最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