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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東西兩街卻是只有節日裡才不禁的,譬如上元中元,各處鋪子攤兒賣得吃食圖畫成衣抹領繡件兒的,整夜不關,到曉才散,倒又叫它作鬼市,好人家逛上半夜,那些個花娘唱女便攜了客來逛下半夜,買花斗酒天明方才回去。
聽的人神往,他們卻只去一日,還要趕了早回來,車夫執了鞭子趕騾,天蒙蒙亮出來的,到了日頭升到半中這才到了江州。
潘氏節儉習慣了,包了麵餅出來,早早起來烘得了,此時還是軟的,夾了醬肉醃菜便算一頓,因著管那車夫一頓飯,他吃了一兩個餅還砸了嘴兒說些江州各處的吃食,蓉姐兒妍姐兒兩個巴巴的望了潘氏,潘氏只好道:「等先請了觀音,若是時辰還早,就去那東街吃一碗水飯。」
兩個娃娃才這樂起來,到得廟前,見人聲鼎沸,挑了擔兒的小販貨郎就把廟前街圍得水泄不通,官家轎子要過還需得叫人清出路來,似這樣的大車哪裡擠得進去。
沈大郎扶了潘氏下車,潘氏拎了竹籃子,裡頭擺的香燭果品還有紅紙紅布,她自家拎了,叫玉娘叫了蓉姐兒,孫蘭娘抱了妍姐兒,約定好了在廟門前見,便一頭往人群里鑽。
到得門前已是一身汗,蓉姐兒見著人多怕得很,兩隻手緊緊勾了玉娘的脖子,頭趴在她肩上,兩隻眼睛轉來轉去看著稀奇,一會兒點點花鼓一會兒點點拿小竹屜里擺的灌湯包兒,還有拿竹籤子串著的紅果糖葫蘆。
玉娘只好嘴裡應了她,一路抱了到廟前,孫蘭娘還沒到,潘氏卻先到了,看見她就招手,等孫蘭娘來了一道進去,先各自敬香,把兩個小人兒也放到紅蒲團上,兩隻手合籠在一處,擺了觀音寶像,又施了香油錢,這才往裡去看三十三觀音堂。
這俱是蓉姐兒沒見過的,便是潘氏也都說不上來,只見一尊尊寶像都是善男信女捐了塑的身,且大且小各有不同,俱是一樣細工細活,眉目宛然,潘氏便撿了那識得的同蓉姐兒分說,臥蓮觀音魚籃觀音好認,作民婦打扮的馬郎觀音卻不易認,蓉姐兒只看稀奇,也不問,手指頭點來點去的,叫潘氏一把抓住,教她雙手合什,兩隻手拜一拜。
三十三觀音像俱都拜上一回,潘氏便拿信出來去尋堂前沙彌,沙彌領了她們到一間淨室,捧出一尊觀音像來,頂上戴了大寶冠,冠中雕得佛像,伸二十條手臂,各各握了寶劍金鈴,還有經書金輪,蓉姐兒「咦」一聲,盯住了看,潘氏趕緊下拜。
那女尼卻捧了兩尊出來,原是潘氏深謝吳家給醫施藥的功德,請了兩尊,送一尊往吳家去,因著又是水又是陸的,帶了一整匹的紅布,把兩尊觀音像牢牢裹住,給了十三兩的香油錢,和尚將她們送到廟前,潘氏一個捧不得兩尊觀音,後頭便跟個光頭小沙彌。
那沙彌人小口舌也不那麼老實,一路送到車前,擺上去便「阿彌陀佛」一聲,還道:「送佛送到西。」因著馬車是停在寺廟西首,幾個聽見的倒都笑一笑,潘氏趕緊打開食盒,從素淨果品里抓了兩個蓮蓉餅:「小師傅請用,用的豆油,乾淨著呢。」
那小沙彌把光頭一摸,嘿嘿笑了放在懷中,轉身又往人群里鑽去。
請了佛像便不再急,往東西街行了車去,因著人多,沈大郎只在街上行走,見了各色吃食就在窗邊問了,他曉得潘氏愛吃易嚼用的,瞧見麻飲細粉跟凍魚頭,俱買了一碟遞到車裡。
又給蓉姐兒妍姐兒兩個買了甘糙冰雪涼水,兩個娃娃湊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的把小竹杯里的水喝個盡,還砸了舌頭直叫甜。這東西比得濼水自然是貴的,各份都要十五文,一條街全是這個價兒,單有那份量足些大些,叫人一望就知的,便比別個多上二三文錢。
沈大郎各色都買上一些,潘氏便在裡頭砸舌頭:「不必不必,盡夠吃了。」沈大郎也不聽她的,難得來一回,總要叫兩個娃兒吃飽了肚皮才好回去。
幾個人自然不會進酒樓,只尋個食店,見個包子鋪前排了長隊,一問才曉得是做野兔兒肉跟鱔魚包子的,這倒從沒吃過,各人買了一個嘗鮮兒,羊肉餃兒、百味羹,還有烤得噴香溢香的豬蹄兒,還沒尋著食店,車裡坐著的都吃飽了。
又給車夫買了碗水飯,就著點心吃飽,往家趕去。
夜裡潘氏拿淨布抹了觀音像,供在案桌前,擺上兩色淨果,蓉姐兒問:「另一個菩薩呢?」,潘氏抱了她:「給山上那家人。」
蓉姐兒一聽,眼睛亮起來,她還記得徐小郎陪她玩了半日,他是哥哥,俊哥兒昊哥兒跟誠哥兒全是哥哥,單只有徐小郎樣樣依著她,自己不吃給她吃,論起來,她最喜歡這個哥哥,「嘻」的笑了一聲,點了小下巴:「好!看哥哥。」歪頭思量一會兒,把舉了手指頭點一點,又加了一句:「送菩薩去。」
第63章 蓉姐兒送延命佛徐小郎吃佛嫩豆腐
徐小郎沒在江州城多呆,見了吳少爺就自東台大營回去南山,給吳少爺的那些個東西,怎生打了包去的,又怎生打了包回來,除了吃食俱都拿走了叫同帳的兄弟們嘗鮮兒,那些衣裳鞋襪一樣沒碰。
柳氏一聽見丈夫抱怨說這些鞋子不耐磨,底子納薄了,便把身邊跟著的奶嬤嬤丫環俱都埋怨一回,倒也不能怪她,她長在閨中,哪裡知道這些事,已經尋了家中最耐磨最厚實的布出來,還是漿的少了,拿了鞋子回院裡便拈針重做起來。
叫身邊的婆子去問尋常窮苦人家穿得甚鞋子,曉得該是拿黑色粗布做雲頭,鞋底少說也要漿上千層才耐穿,她便叫人去做,一層層漿住了,拿在手裡尋常的納鞋針都穿不過去,奶嬤嬤看見她拈針拈的手都紅了,趕緊搶過去:「我的姑娘啊,這事兒哪裡是你做的。」
便是拿了用了頂針,她也做不來這樣的鞋子。柳氏扔了針線蘿筐,出一口長氣:「不做這個,還能做甚。」南山上除了婆婆便是她,兩個自早上起來就臉對了臉,丈夫剛走的那幾日,自早到晚柳氏都是在婆婆屋裡侍候著,還是吳夫人厚道才叫她回屋來。
柳氏實無別事可做,她是著急嫁進吳家門的,本來年紀就比丈夫大些,更該事事周到。在娘家時親娘就教了她,別人家尋個大些的媳婦便是為著幫襯著兒子,頭一樁事兒就沒做好,婆婆那裡雖沒說些什麼,她自家卻覺得這樁事過不去,不趕緊補救了,茶飯都不香。
日日在屋裡做鞋子,連徐小郎都想通了不再苦逼了自己讀書,柳氏的燈竟比他亮的還要晚些,那頭燈都熄了,她這裡還點燈熬蠟的做個不住。
鞋底鞋面上出不了花兒,她就下了大功夫,在鞋子裡面繡花,好叫丈夫知道自己惦記了他,一幅幅的並蒂蓮,雙魚圖,鴛鴦戲水,沒有一雙是重了樣兒的,花了這樣大的功夫,再叫家人去送一回。
吳少爺接了鞋子哪會細看,他原來便是粗疏的性子,拿了鞋子回營便給了幾個腳同他差不多大的兄弟穿了,那些個哪裡如他一般講究,別說綁腿了,便是連鞋子都不著的,把腳往裡頭一伸,還覺著腳底兒磨得慌,一天下來脫了鞋一看,這才瞧見裡頭的繡紋。
穿都穿了,那並蒂蓮下的水紋藍金又色的線都叫磨掉了,哪還能退回去,老實的道一聲惱,那油滑些的還拿了鞋子去打趣吳少爺,鬧成一團,全沒放在心上,待下回家人再來的時候,吳少爺把鞋子一瞧就推了回去:「這些個不必費功夫,老實做了做是,便是繡出朵真花兒,腳一踩也臭了。」
柳氏一付甜心蜜意,誰知道丈夫卻是不開竅的愣頭青,不由心下氣苦,還是丫頭勸住了她:「姑爺便是這個性子,連太太做的衣裳都嫌不好,說不要便不要了,姑娘何苦同他計較這個。」
柳氏原是個細緻人兒,一想正是這理兒,心裡倒嘆自己是俏媚眼兒做給了瞎子看,把滿付心思收了,做了密實鞋子送去,吳少爺這回倒誇了一句,說她鞋子做得好,連營里的兄弟都夸。
傳話的自然一字不差的全告訴了柳氏,她又是被吳少爺這番沒心沒肺恨得咬唇,她這一針針一線線俱是辛苦手工,想叫他穿了也念著她的好,誰知一包一包的拿了去,他竟全分給別個,這回一氣再不動針,只把活計交給下人去做,料得便是給他做了內衣外裳也還是落到別人身上,歪在床榻上不再動針線。
不意過了幾日倒不似原先日日忙著做鞋做襪的時候心中有事記掛著,閒下來竟還病了,歪在床上好生將養,吳夫人還嘆:「到底是少年夫妻,離了哪個不得病一場的。」又嫌自家兒子不著調,送了信去,吳少爺曉得妻子病了,趁早了休沐日跑去生藥鋪子裡,也不曉得哪個樣兒對症,把那好的補藥俱都撿上一付包了,托人送了回來。
柳氏接了藥哭笑不得,到底還是念了她,心裡頭放開手去,知道吳少爺不是那些心思細膩的,你同他計較,他且不知道你計較個甚,暗自嗟嘆一回,身上的病倒慢慢好起來。
待潘氏帶了蓉姐兒上門,柳氏的病將將有些起色,潘氏拿紅布裹了觀音進門,因著上回來送謝禮還帶了東西回去,這回再不肯呆,還是吳夫人知道外甥喜歡小娃兒,逗了蓉姐兒問:「上回的哥哥,你還記不記得呀。」
若是平常早就忘了,可蓉姐兒見過徐小郎好些回的,又是跟他一處看月亮看螢火,又是跟他分吃一塊餅,聽見這麼問立馬點點頭,想了想比划起來:「高個兒!大哥哥!」
吳夫人整日在家無事,見見潘氏說些話兒也算打發了一天,看見她是誠心相謝的,哪個不喜奉承了,自然也是高興的,曉得這是江州城裡的觀音堂請來的菩薩,還合一合手:「倒累了你,還請這麼一回。」
潘氏連稱不敢,擺了手道:「府上是大善之家,太太便似了觀音娘娘,救我這小外孫女一回,再怎麼謝都不夠的,菩薩那裡已是積了七級浮屠,比那常年吃素的不知高了多少倍兒,我不過走這點子路,怎麼好說累字。」
蓉姐兒這回來正戴了吳夫人給的小圍領,上邊繡的桃實桃葉桃花,比她平日裡用的不知精細多少,不時便拿手去摸,把那圍領兒拉開來,低頭看上邊的繡花紋。
這東西才是頭一回戴,尋常家中潘氏不給她用,拜請訪友才給她帶上,就怕她拿手指頭摳上頭的金線,把線磨斷了。
徐小郎被丫頭請了來,才邁過門榻,一眼就看見蓉姐兒,他笑一笑,知道這回不能再抱了,蓉姐兒卻跳到他跟前來,張開手去,潘氏趕緊叫一聲:「妞妞過來,我們吃糕。」
吳夫人也拿話茬開:「你來瞧,這是潘阿婆為著咱們請來的佛像,我倒沒想著要請這一尊觀音來,瞧瞧,好細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