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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徐少爺知道這麼些東西他必不肯收,便指了箱子說:「這東西抬進大營豈不招人的眼,別讓表哥吃人笑話,不如減了些,包個包襖,他拿進去也不惹眼。」

    吳夫人是愛子心切,柳氏是恨不得把一箱鞋子都送過去,聽見要減,挑了自家覺著最好的兩雙,想想又往包襖里塞一雙:「衣裳還有成衣鋪子,鞋子不合腳豈不難受。」

    徐少爺便帶了這厚厚的大包襖坐上船,身後跟了管家,兩個人去了東台大營,大營就在江州邊,因臨了港口,練兵時除了陸上,水上也在操練,水匪為患,常要出兵去剿,兩隻大官般泊在港口,遠遠一望就瞧見了。

    黎叔問明了還有兩日才休沐,跟徐少爺言道:「咱們這兩日卻不如去官衙里,路並不遠,還有人照料飲食。」

    徐少爺皺了眉毛,黎叔嘆一氣又勸:「咱們身上帶了孝,怎麼好進客棧,還是回去住上一夜,明兒再出來罷。」

    徐少爺這才應了,不去官衙倒好,才進了門就有人指指點點,來來往往俱是眼生的,徐少爺皺了眉頭,才要叫黎叔上前去問,裡頭出來個素衣女子,後頭跟了幾個丫環,帶了一陣香風出來,到了他面前行了禮:「是少爺家來了,怎的沒叫人託了信來,妾也好先預備飯菜。」

    徐少爺不看倒好,一看之下氣得頭上冒火,這個女人一身婦人打扮,身後又跟了丫頭婆子,還一付主人家口吻,他長眼一眯,冷笑兩聲:「黎叔,煩你上前相問,這戴孝的娘子是哪一家人,莫不是走錯了門罷。」

    這女子便是樊娘,她在濼水受了這樣的氣,一回江州就日日叫人去渡口等著,徐老爺剛下船就被拉到她的宅子裡,樊娘可憐兮兮的紅了眼圈,全身素白,哭的梨花帶雨:「妾原想著侍候姐姐,與她煎藥打扇,不防姐姐竟這般去了,妾只孤伶伶一個身子,便為了姐姐守孝罷。」

    徐老爺原還有些迴轉了心思,卻哪裡經得這一番眼淚,心都叫泡得蘇了,摟了她一番寬慰,給她抹淚,正要解衣合寢,樊娘推了他手:「妾在菩薩面前發願要為姐姐守孝的,不是不侍候老爺,妾實怕菩薩怪罪,連累了老爺呢。」

    說著又在他耳邊低叫徐郎,徐老爺欲待上前,樊娘輕巧巧離了:「徐郎,你便全了一這片心吧。」說著又去抹淚,屋子裡竟連吳氏的長生牌位都立起來了,上頭擺了各色淨果,一個古樸的香爐,插著一柱清香。

    把徐老爺哄得忘了舊志,沒幾日覺著身邊少了女人些許事情都難打理,便用一頂小轎把人從後門抬了進來,吳氏去南山時,把身邊的人都帶了去,竟無人到南山報信,叫樊娘幾下就把住宅子,徐少爺還沒進門,就有人報給她聽。

    樊娘吃這一句臉上一絲怒容都不露,反倒掉起淚來,低身一福:「想是少爺沒接著信,老爺這幾日煩心公務,妾也不便擾他,少爺的臥房還在原處,還請移步去洗漱一番,妾差了人去衙門裡尋老爺回來。」

    徐少爺一個少年郎見她不要臉皮的賴了不走,又不能把她叉出去,見她要去尋徐老爺來,擺手道:「不必,咱們堂上等。」

    樊娘倒吃一驚,細細打量徐少爺不是個好捏的柿子,眉毛一皺差了心腹去,自家進裡屋又是茶又是點心的預備下來,叫堂前的丫頭給她打眼色,見那丫頭沖她搖手,捧了托盤出來。

    小心可意的給徐少爺倒了茶,又把點心果子擺到他身邊,嘴裡溫言軟語,把了茶盞要遞到徐少爺手中:「少爺當心,可燙呢。」

    樊娘聽那丫頭一聲咳嗽,「哐」一聲打碎了茶盅,濕了半幅裙子,「呀」一聲驚叫,徐少爺不動如山,不等徐老爺上前摟了她開罵,單手拎了袍角抖一抖茶水,抬頭冷眼一瞥:「行院裡出身便是不同,今日大開眼界,做念唱打樣樣俱全,一杯熱茶唱一出父子失和,真真好本領好下賤!」

    樊娘倒抽一口冷氣,拿袖子捂了臉要哭,徐老爺吃這一頓搶白,嘴皮子還沒掀開來,就又聽見兒子說話:「這一屋子脂粉香味,污了我清白衣冠,此間自在,父親保重。」說著抻抻衣裳,甩袖離開。

    黎叔跟在後頭追他:「少爺氣性忒大,父子之間有怨氣也別當了外人面,叫她拿住了話頭可怎麼好。」

    第60章 守孝人騙食葷腥直心騙漢願為父母

    徐三老爺待兒子走了才氣的跺腳,罵他忤逆不孝,畜生混帳翻來覆去只這兩句,樊娘待他罵的沒了力氣,才湊過去把身子一歪,靠在徐三老爺身上,嘴裡嚶嚶出聲:「徐郎,妾吃這一場排頭到不打緊,要緊的是你們父子情份,別就此生份才好。」

    徐三老爺只覺得樊娘比前頭的吳氏還要賢惠,吳氏便只會對兒子說教,叫他別學著自家的樣子,把兒子小小年紀養得鐵板也似,既不會到母親跟前奉承又不會在同僚跟前美言,帶了他出去還不如帶個識事的小廝,可他年到三十隻有這個兒子,氣歸氣,也別無辦法,摟了樊娘拍她的背:「你是個賢德的,某跟個小輩一處計較,等他再來,我打發他在南山讀書,不叫你吃他的氣。」

    樊娘臉上哀哀,心裡咬牙不住,她也知道關竅,誰叫徐老爺只有這一個兒子,就是再忤逆了他,也還是個寶貝的鳳凰蛋,族裡孩子再多,哪一個也不是他的骨血,只要徐少爺還是獨生子,再怎麼都離不了心。

    她這三年多想盡了辦法想懷上一個,有了身子進門也算有了依仗,可她十多歲上進了行院的,鴇母見她生得十分顏色,同來的都去灶下燒火,只她一個進了院門就好茶好飯的款待,一下藤條都不曾挨過,趁著她還不懂事,便把那湯藥灌她喝下。

    身上還不曾來紅就叫下了這虎狼藥,雖說等她懂事便調理起來,可三年多來還是不曾開花結果,徐老爺不放在心上,她卻急得很,但凡聽說求子靈驗的,全都供在房中,秘術都不曉得試過多少回,肚皮還是一點動靜都無。

    「老爺別生他的氣,他是小孩子家,我怎會放在心上,等他大些,慢慢兒就好了。」樊娘心裡氣苦,臉上還妝得像,抹了淚道:「家裡做得好素食,爺用一些罷。」

    徐老爺一聽拍了她的肩:「可還有那湯,還是樊娘好手藝,一樣的豆腐湯,到你手裡便化腐朽作神奇,比那雞湯魚湯都要鮮得多了。」

    樊娘別過頭去害羞:「哪裡如老爺說的這般,我這點本事也只做做家常小菜,哪裡就神奇了。」說著到灶下,盯著丫頭開了鍋,見魚湯燉得白,差人拿細紗布出來,把這魚湯濾過三四回,不見一星半點的肉沫,再加了滾水把味道沖淡,放了豆腐進去燉,最後撒上一把蔥花。

    湯色奶白滋味清淡,拿魚湯作底,還有甚個素湯不好喝,徐老爺一氣兒用了三碗,卻也沒忘了要去尋兒子,門上的都叫樊娘換了自己人,才吩咐下去就來報,說看著徐少爺上了船往濼水去了。

    徐老爺剔了牙叫樊娘捶腿,點頭應了一聲,闔了眼兒又想起那選荷花仙的趙仙仙來,咂了一回嘴,定下主意,待熱孝滿了就把她包下來。

    徐禮憑了一口氣在街上亂走,管家便跟在後頭追,見勸他不住,嘆一口氣,曉得徐少爺是個直心的人,此番見親爹這般模樣,還不定怎樣傷心,只一路跟在他身後,也不上前再勸。

    吳氏在徐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娘家只有閒差,比不得前面兩位妯娌是官家出來的,徐老爺自家沒出息掙不得官名,倒要挑撿夫人的出身,總覺得娶進來的不是正經官子女,很不拿好臉去瞧她。

    婆婆挑剔丈夫又扶不起,吳氏俱都忍住,好容易生個兒子,這才冷臉對冷臉,滿付心思全撲在兒子身上。她一手捏了嫁妝錢,婆母妯娌再輕視她,卻看重她手裡的錢財,公中時時打點,各處樣樣,要錢的招數是日日翻新,嘴皮子一碰都能說出花兒來。

    這回要回來的嫁妝,便只有出門子的時候一半多,吳家失了閨女,外孫卻還要在徐家過活,捏了徐三老爺的錯處順利要回來一半已是不少,也不敢十分討要,少些銀子頭面便罷,把田宅房產要回來便不算太虧,不成想徐三老爺沒滿熱孝就敢把個外宅領到家裡來。

    打的就是天高皇帝遠的主意,若此番如了她的意,親娘還在天上看著,他便也枉為人子了,徐小郎長到這樣大,從未與人紅過臉,「下賤」這樣的話從他嘴裡說出,已是最難聽的,想想父親做的事,哪裡還配為人夫為人父。

    他方才在宅中鎮定自若,出了門卻覺得指尖發顫,兩隻手氣的發抖,咬牙生生忍住,也不知眼前何路,悶了頭往前,腳下生風一路往前,待一口氣稍平,才漸漸慢下來,長氣一出已是立在橋上。

    這地方從未來過,兩岸還是沿河人家,暮色四合家家炊煙,還有的門前已經擺了飯桌,一家子坐在河邊用飯。

    離得最近的一戶,男主人正執了杯子喝酒,身旁纏了三四個小兒,裡間女主人一叫,大些的拿去傳菜,男主人笑呵呵的拿筷子沾了酒哄小女兒喝,小女孩一碰就吐了舌頭要哭,女主人端了菜出來叉腰便罵,徐小郎不由站定看住了。

    他未出金陵前從不曾到市井人家,自小長在徐家大宅,只以為滿天下的人家都與他們一般,省昏定省,食不言寢不語,行一步動一下全有禮數可循,親爹這般模樣,他在堂兄弟間都抬不起頭來,只好自家越發的嚴正刻板。

    不意到濼水才見著這人間煙火,活色生香方是過日子,那女主人拎了丈夫耳朵嗔罵,男人討饒幾回,幾個小兒圍在桌邊嘻笑,有那手快的,一把抓了滷菜往嘴裡塞,沿街十多戶人家,家家如此戶戶這般。

    管家跟在後頭直喘,見少年站住了,上去扯了一把:「少爺,咱們也尋個客棧住下罷。」既出來了便沒有再回去的道理,徐小郎回過神來,點了點頭,站在橋上看見那飄幡的地方尋過去,到了樓里,小二見是兩個有孝在身的客人,打頭的還是少年郎,剛要拿軟話兒哄了出去,那個管家已經上來道惱。

    「出門在外,還請行個方便,將飯食端到房裡便罷。」黎叔曉得店家不願接有孝在身的客人,店裡挨著一處吃飯,你一身白衣也叫人忌諱,好言好語的央了,再會出鈔來,那店家便把他領到後頭的廂房,因著給的銀子多,撿了一處臨水的,兩張床。

    黎叔只覺不妥,徐小郎看見鋪蓋俱是乾淨的,點頭應下,打開窗子四面都是水汽,河上泊了船隻,這時候船夫俱都用飯,只有巡河的拿了網子去撈水上生的綠萍水糙,撈得一船載回去剁了餵豬。

    徐小郎也不用飯,站在窗前袖著手往望遠處望,一層層的彩霞染過來,深紅淺紅鋪滿了水天,波光碎影倒似換了付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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