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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許婆子說得跟親眼見著似的,朱氏一樂,點點她:「倒似唱大戲的,我瞧著他規規矩矩的,惹了誰叫潑一身髒水?」

    「嘖,咱們半截兒入土的人,他瞧著自然一口一個大娘大嬸規矩的很,那大姑娘小媳婦去打油,卻沒這般正經,一雙眼兒直往人家身上搜刮,有個媳婦新嫁,年輕面嫩哪經得這樣看,回去一哭,她家男人拎了拳頭差點兒砸出人命來。」

    朱氏還有甚個不滿意,嘴兒都歪了,把一盞茶喝盡了立起來要回:「盡聽你扯這些個,我得家去了,眼看著天要熱起來,還沒尋裁fèng裁新衣呢。」

    許婆子將她送出店外,兩個別過了回去,朱氏一進門兒就往廚房去:「去買只老雞來燉了湯,裡頭放些參須,寶妞的娘病了。」

    雞湯剛燉好,朱氏就拿砂鍋裝好了,叫養娘抱了寶妞趁著日子落山沒這樣曬,往后街去,到了槐花里,見日頭還沒落山蘇氏就緊緊閉了大門,倒點一點頭,這個兒媳婦雖然蠢頓,也能把得住家門。

    拍了門叫上兩聲,出來應門的竟是個半大的丫頭,看見朱氏還問:「你尋哪一家?」朱氏高了聲:「這不是王大郎家?」

    蘇氏歪在床上裝少奶奶,聽見婆婆的聲音趕緊在頭上綁了帕子,軟綿綿喚一聲:「祿兒,趕緊領人進來。」說著把果碟兒拿起來藏到被子裡,大迎枕靠在身後,裝得手腳無力,一看見朱氏就要抹淚。

    朱氏見她這般模樣倒沒問這丫頭哪來,看著樣子也知道是買來的,把沙鍋放下,坐到床沿去問:「大郎呢?」

    寶妞好些天沒見著親娘,此時看見纏了不休,不肯呆在養娘懷裡,踩著腳踏上床,撲到蘇氏懷裡一聲聲的娘叫個不住,蘇氏緊抱了她,也落淚,回了一聲:「大郎出去販貨了,小本小利,先收了一匹綢往江州去賣,再販些胡桃花生回來。」

    朱氏叫養娘盛一碗湯出來給蘇氏,蘇氏剛吃了一肚皮的花生瓜子芝麻餅,哪裡喝得下湯,把手一推:「身上乏力,肚子也漲,喝不下去呢。」

    朱氏見她這樣才信她真病,才要寬慰兩句摸出錢來,就見寶妞從被子裡拖出個食碟來,小手抓了芝麻餅「卡」的一下咬一大口。

    蘇氏臉色都變了,朱氏眼兒一掃只當沒瞧見,起身把那碗湯重又倒回沙鍋里,叫祿兒端到廚房:「等大郎回來,給他吃。」看看廚房裡冷鍋冷灶的,不由氣苦,也不願久呆,把寶妞抱過來叫養娘抱著,又原路返了回去。

    蘇氏送出門去,轉身便啐:「沒用的老貨,但凡管得住男人,咱也不須搬出來。」越想越氣,到灶下開了沙鍋,拿筷子一撈,倒是只整雞,拎出來在案上切了一半,把雞脖子雞腳給了祿兒,自家撕了兩條腿,就著湯碗啃盡了,吃飽了還打個嗝。

    待王大郎家來,鍋里只有些半邊雞了,蘇氏起來給他下了湯麵,他一面吃一面問:「這是你燉的?」蘇氏乾笑一聲:「娘知道我身上不好送來的,卻只有半邊,寶妞吃了個腿兒,我一口都還沒動呢。」

    王老爺在衙門裡接到了王四郎的信,裡頭夾了銀票,說是已在九江置下了茶葉鋪子,得了些小利,一船茶賣掉半船,還有半船沿途送禮送光了。

    他在家的時候,父子兩個一年也說不上兩句話,不意出了遠門倒熱絡起來,王老爺也不把銀票帶回家,打開柜子取出小匣,裡頭已經攢了好些,全是兒子給他寄來的,點一點都有二百多兩了。

    把匣子鎖上,再鎖好了柜子,帶了小廝一路回去,見著扎彩燈的,才恍惚已經到了荷花節了,記著蓉姐兒就是荷花節養的,進了家門剛落座就道:「等荷花節,我想把蓉姐兒接來,咱們租一條船,去採蓮灣看花。」

    朱氏氣得一噎,擺好了筷子才說出話來:「倒是該的,她這樣小就離了爹娘身邊,帶了她去耍也好。」王老爺又吩咐她尋個好裁fèng來,給蓉姐兒裁衣,再尋個金匠打個金鎖,他自己還嘆:「生下來這些年,竟忘了給她打一付金鎖。」

    雖未明說,卻是實指朱氏這個繼母做的不厚道,但凡家中有些贏餘,都給新生娃兒打一付金銀長命鎖,討個長命富貴的好意頭。

    秀娘那裡剛生了女兒,朱氏拿是拿了一籃子蛋去看過,別個一概皆無,別說是長命鎖,就連那窮苦人家打的銀錁子都無,只留下一籃子雞蛋,說是給秀娘補身,話說的好聽,寸布分銀都沒支出去。

    朱氏此時早忘了王老爺待寶妞的好,一雙眼睛裡便只有王老爺給蓉姐兒的東西,把自家拿了多少全忘在腦後。

    夜裡拿了一小錠金交給朱氏:「這一個三兩重,叫那金匠打得精心些,蓉姐兒是荷花節生的,上頭給她打些荷花。」

    朱氏差點兒咬出一口血來,王老爺待寶妞可沒有這樣大方,她扯著臉皮都笑不出來,王老爺也不看她,交待了事兒便歇去了書房,朱氏掌手掐得全是指印子,捶了床到半夜還沒睡著,想到梅姐兒,心裡連連冷笑,既他看中前頭所出的兒女,總有出醜的一日。

    王老爺料得朱氏上門沈家絕不肯把人送了來,隔日下了衙自家走到大柳枝巷,拍門進去,沈家還沒到擺飯的時候,玉娘蘭娘在灶下忙著,沈大郎還沒家來,蓉姐兒繞了沈老爹,一老一小兩個人下棋玩兒。

    說是下棋,蓉姐兒哪裡會,手裡拿一個個棋字,沈老爹正教她認字,指了棋面告訴她:「這個是車。」王老爺也是好棋的,被迎進屋便道:「親家,我來與你下一盤。」

    那頭擺好了飯,這頭還沒下完棋,潘氏來催:「先吃了飯,剛蒸的魚,涼了腥氣。」

    沈老爹嘖一聲:「觀棋不語,恁的聒噪。」潘氏瞪他一眼,沖蓉姐兒呶嘴巴,小人兒抱了碗不肯上前,她還有些怕王老爺,待一局了了,王老爺坐下同他們一處用飯,摸了蓉姐兒的頭:「等荷花節,我租了條船帶蓉姐兒去瞧荷花。」

    第56章 荷花節蓉姐選仙不良人孝期作樂

    蓉姐兒從未坐船去過這樣遠的地方,到了荷花節這天,玉娘早早起來把她打扮好了,手上繫著兩個金鈴鐺,頭上挽了兩個圓苞,扎著紅絨繩,穿了一身粉裙子,還給她拿布fèng個拎袋,擺了毛巾香帕,還有一包吃食。

    潘氏不放心蓉姐兒跟了朱氏一道去,便去央了陳阿婆,借她家的船也駛到金湖採蓮灣去看荷花,寧姐兒聽見有熱鬧瞧,日日磨了陳阿婆,她一拍巴掌應了下來,早里還做了點心蒸糕,一船坐了陳家三個,潘氏並妍姐兒兩個。

    王老爺不曾租得大船,一船也只夠坐五個人,桃姐兒怎麼也不肯出門,空出一個來,朱氏便把蘇氏叫了來,帶了寶妞一道去看荷花節。

    金湖靠著江州府,每年六月二十四都是荷花節,湖邊上建了個望荷台,四面寬敞臨水,坐著船在出水荷花蓮葉中便能看見台上人物,每年到了這一日江州城裡有錢人家都要包了船隻過來瞧熱鬧,更有那公子哥兒,包下整艘花船過來看的。

    除了坐船賞花兒,還要選荷花仙子,這節日初定下來,確是選花的,各家有養得好荷花的,到了這一日便都拿水盆栽了帶出來,或是重瓣蓮或是單瓣蓮,比色比味比態,各項都打出分來,得分最高的那一家,便摘了「荷花仙子」的名頭去。

    可日子久了,賽荷花有甚個好瞧,不是千瓣紅就是蓮台白,再不就是綠房含珠,落霞映雪,名種再多也有看盡的那一日,也不知是哪個興起來,叫美人兒捧了荷花上台,從比荷花到比美人。

    花有盡時,人卻沒有,自此選「花」為魁變成了選花魁。

    說是選仙子,實則出來的都是行院人家的小娘。正經人家的女兒怎麼會出來拋頭露臉,為著辦出聲色來,便先由各院裡擇一個最出挑的來比拼。

    各個花娘穿戴一新坐了船出來,簪了荷花或是唱或是彈或是舞,演繹一番,再叫那幾個官府老爺富家員外定一個仙子出來。

    得了頭籌的小娘身份也跟著高漲,院子裡的姐妹俱都跟著沾光,銀錢水一樣的流進老鴇的口袋,說是選仙子,民間卻乾脆就叫作選花魁,得了花魁的人家也算在行院中出了頭露了臉,是以每到這一日,各院的姐兒都著意打扮,拿出看家的本事來。

    到了官老爺這兒,萬事都要講一個雅字,怎好實說選美人,便還叫各小娘手裡執一朵荷花,只說定「花」為魁,哪一個贏了,便報哪一個手裡捏著的花名。

    王老爺帶了蓉姐兒卻不是看那些個花娘,只為著這日遊人如織,金湖上熱鬧得如同集市,還有將腳店搬到湖上來的,船里羅了細貴酒水甜口果子,循聲叫賣,要茶要酒,只坐在船中,不須動身,叫使船家叫喚一聲,自有船划過來兜賣。

    蓉姐兒長到這樣大,還不曾坐船來過金湖,趴在船舷上半個身子探出去,那船家摘了一把蓮花,王老爺挑了朵半開的給了蓉姐兒,蓉姐兒把花湊近了聞聞,手指頭摸了粉嫩嫩的花瓣,拿荷花的梗子去劃湖中的水,遠遠看了水面被劃開又攏起,隔了船兒晃著花跟寧姐兒做手勢。

    待她們的船駛到採蓮灣,望荷台上扎了三面彩綢,鑼鼓鞭炮都響了起來,幾個穿紅衣的人兒舉著鼓錘擂響皮鼓,水送鼓聲,轟轟響在耳邊,蓉姐兒悶頭玩得高興,在小船艙里爬來爬去,王老爺一手抱了她,點瞭望荷台給她看。

    金湖百畝荷花,種下去原是為著治水,不意竟開出這樣一片,倒成了游湖勝地,荷葉出水有半船高,越靠得近荷花梗子越是長,蓉姐兒小小的人,頭一探出去就頂了荷葉,笑呵呵的縮回來,再探出去。

    陳阿婆的船早就瞧不見了,船身周圍都圍了一圈綠葉,只看得見高台上的人,聽得著間隔船上的人聲,偶爾瞧見個藍衣紅衣的影子,再定睛一瞧卻是粉荷出水打苞半開,蓉姐兒尋了幾回就是瞧不見,急的扯住王老爺的袖子:「阿公,阿婆呢?」

    她小人兒叫不清楚,剛會說話就跟了妍姐兒叫,把外祖跟袓父混在一起,怎麼說都改不過來,王老爺摸了她的頭:「你瞧,便在那朵花下面。」

    蓉姐兒人小踮起腳也瞧不見,卻安心了,知道她們沒丟,又樂呵呵坐下來仰了細脖子看著高台,他們來的晚了,沒占著好位子,只模模糊糊的瞧見一個影子,只曉得那些台上的女娘衣裳好看的緊。

    銷金的織金的,日光一照轉起圈來晃了人的眼睛,王老爺看見蓉姐兒看得出神,盯著台上眼睛一瞬也不瞬,笑一笑道:「蓉姐兒覺得哪個最好看。」

    她小人家託了腮,把這五六個細細看一回,舉著手指頭點頭道:「紅衣裳的,紅衣裳最漂亮。」她卻不是評人,而是評衣裙了,那紅衣的女子一身行頭不是凡品,想著資助她的公子是個有身家的,王老爺也點一點頭,看見她濃黑髮間插了一朵千瓣紅蓮,道:「咱們蓉姐兒說的是,定是這個紅衣的拿著頭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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