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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那萬油郎一聲笑:「你老主顧了,等下回在再拿個碗來,我饒你一碗。」

    「這怎麼好白吃你的油。」梅姐兒側身要走還迴轉了:「你饒我一碗油,我把個煎餅子你吃。」

    朱氏還有甚個不明白,不成想梅姐兒看著木呆呆的,調起情來倒一句都不曾落下。她病的這些日子,王老爺把了錢給梅姐兒叫她學了當家,說是當家,也不會支錢買些柴米油鹽,請醫問藥還是朱氏自家料理,本是小錢,梅姐兒怎麼花銷,王老爺也不會查點,不意她竟跟個賣油的對上了眼。

    梅姐兒快十四了,這個年紀是好尋了媒人相看起來,到十五六歲出門子才不晚,朱氏一門心思撲在自家兒女身上,一個桃姐兒就叫她忙不過來,哪裡還會留意到梅姐兒的終生。

    她自家的女兒眼看著也要十歲了,朱氏原還想著使些錢給媒人,叫她們留意哪家有好後生,長個一二歲也成,一般大也成的,最好是那讀書的,把桃姐兒嫁過去才不算辱沒了。

    哪裡能想到桃姐兒傷了嗓子竟好不了了,朱氏為著要把秀娘發嫁一事又得罪了劉媒婆,她是官媒,手頭自有一本帳,把桃姐兒傷了嗓子的事在薄子上添了一筆,哪一個還來問訊,原來透出些口風的人家,俱都縮了回去,到有好幾家來問梅姐兒。

    原那個趙舉人家的娘子,一向是屬意桃姐兒的,她家兒子十二歲了,想探探底就交襟割衫,把事兒定下來,誰知幾個月不來往,竟把口風換到了梅姐兒身上,朱氏著意把梅姐兒往大了說,說她將要十五,那頭竟還樂,說女大三抱金磚,等到兒子十四就娶進門。

    還說那時候梅姐兒十七,並不很出格的,算是一樁好的不能再好的親事。朱氏氣得腦仁都疼,一口回絕了,說她是個做後娘的,本來就吃人說嘴,留了繼女到十七歲,還不給人罵上門。

    一家趙舉人家如此,另一家陸員外也是這般,陸家原還覺得桃姐兒太小,梅姐兒倒是年紀正相當,朱氏自家的女兒無人問津,梅姐兒倒吃香起來,心裡恨不過,便把梅姐兒當成眼中釘,可梅姐兒一向小心,便是有個不好她說上兩句,還要被王老爺說,讓她好好教導。

    此時看見梅姐兒竟自家尋了一個,「哼」的一聲冷笑,轉身回到廊下,走到灶間問:「那個街口賣油的,來了多久?」

    灶下婦人彼此使了個眼色,原不過打趣梅姐兒兩句,誰還沒個春心動的時候,不意叫朱氏聽了去,忙忙的扯了臉皮笑,還幫著梅姐兒遮掩兩句:「這倒不知,約摸一旬日罷。」

    朱氏曉得她們沒說實話,也不在意,想來兩個彼此有意從吃油上頭就能看出來,多支出一個月,便是已經有了三十日的古怪,笑了一聲道:「我看他家油好又便宜,往後就差了梅姐兒去這家買了。」

    把原來一旬日一買的油,換成五日一買,兩個婦人等她一走一齊抽了一口冷氣兒:「這是個什麼章程,莫不是病了一場,腦仁叫燒壞了吧。」

    另一個點點她:「哪裡燒壞了,是燒毒了,嘖,這付心腸。」等梅姐兒拎了油瓶進來,笑得滿面喜意,眉梢眼角都含了春色,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俱不知說甚個話好,一個膽大些:「梅姐兒,咱這油吃得也太費了,不如省了些好。」

    這已是透了底給她聽,可梅姐兒卻不是個伶俐的,全沒聽出來,還回了一句:「方才娘說了,桶里擔出來的油新鮮,叫我賣少些,五日就買上一回呢。」

    說著回到屋裡,關嚴了門,把攏在袖裡的紙條拿出來,梅姐兒並不識字,卻看得懂畫,來來回回這幾趟,她也同那油郎熟了,曉得他姓萬,原是個讀書的,老父過世,只有一母在堂,前頭還有哥哥,剛娶了嫂嫂,家裡無力供他讀書,才叫了他出來賣油。

    哥哥在鎮東頭,他便在鎮西頭,兩邊一處賣油,想攢錢開個油鋪,不做這風吹日曬的營生,他那油桶邊還擺了一卷書,沿街賣一回,到正午生意淡了,就尋個陰涼處坐下看一會。

    梅姐兒覺得他上進人好,她原以為讀書的只跟汪文清一般模樣,不想還有這樣肯吃苦的,又知道他愛畫,那日掉落的梅花,被他拾了去,拿筆添上些墨又送還給了梅姐兒。

    有了頭一回,就有二回三回,便是家裡不缺油,梅姐兒也愛借了由頭往街上去,就是彩粉鋪子前逛上一圈,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梅姐兒人雖生得黑,卻肌膚細膩,人又高挑,一把好頭髮,一付細腰身,大眼睛更是出彩,盈盈帶著笑意,眼睛下面還有顆痣,更顯的楚楚動人,又是好花半開的年紀,萬油郎走街串巷也少見這樣標誌的,自然上了心,一回二回,曉得她也有意,來的更是勤快。

    一個梅姐兒年紀還小,不過剛剛春情蒙動,另一個是那萬油郎沒這樣大的膽子,他雖曉得人事了,卻不敢十分使出來,露了些意,勾得梅姐兒時時望向他,兩個悄悄傳些圖樣兒,再往下哪裡還敢,王老爺可是縣丞。

    朱氏很該看牢了門戶,叫梅姐兒斷了這念想,兩個又未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看牢了叫她生不出旁的心思來,過得幾日事兒便淡了,可她非但不關嚴了門,還把門大開著,送了梅姐兒出去,實是不安好心。

    旁觀的都曉得朱氏的意思,無奈梅姐兒人在局中,叫這幾朵墨梅花遮蔽了雙目,眼前便是萬丈懸崖也一步步往前走了。

    朱氏一路往桃姐兒的屋子去,女兒天天躲在屋裡,養的倒是白了,可這付嗓子卻沒辦法遮掩,若是生的黑些,多敷些粉便罷,這管聲音卻沒法做假。

    她一肚子的苦水只有同女兒好倒一倒,當著女兒的面也不收斂,罵王老爺不顧情份,把她哥哥趕出門去,桃姐兒甚少說話,倒似個木頭人似的,初時還應聲,給朱氏拍個背,倒個茶,待她說的多了,便只坐在鏡台前,憑朱氏怎麼罵,一動也不動。

    女兒這般模樣朱氏心裡也急,今兒一進屋就止不住的笑,給她開了窗,看桃姐兒新繡的花樣子,窗一開,伸頭便是梅姐兒的屋子,她也開了窗,拿了畫筆,隔得這樣遠還能看得清笑意。

    朱氏拍拍女兒的肩,點點梅姐兒:「那些個趙舉人陸員外的,且都別放在心上,看看那一個,自己給自己尋了一門好親,都不必我去安排她。」

    桃姐兒雖聽不懂,卻曉得娘整治了梅姐兒,臉上泛出笑意,朱氏摸了女兒的手:「有她的下場好瞧,甚個舉人娘子員外夫人,都瞎了眼,放著石頭當塊寶,倒要彈落眼睛才好。」

    一個賣油的還有能甚個好處,人才也不出眾,放到人堆裡頭半點顯不出來,朱氏既定下這心腸,便到灶下拎了兩包切肉點心,整了衣裳走到對門去尋開茶店的許婆子,打聽打聽這個油郎是哪一家的。

    第55章 探虛實後娘安心愧前事爹親爹殷勤

    朱氏還未進門,許婆子一眼便瞧見了,看著她手上拎了東西來,曉得她有話要說,趁著中午店裡無人,拿滾水給她沏了杯茶,迎出了朱氏進來:「長日不見,怎的瞧著瘦了些。」

    朱氏同她相熟,也不客套,坐下來拿了杯子喝茶,長嘆一聲道:「前些日子著了風寒,關在屋裡連窗門都不敢開,原放在家裡有一段臘肉想拿了來給你,倒給混望了,身子好起來才想著。」說著把點心包一擺:「鄉下醃了送來的,擺在飯上蒸,香的很呢。」

    許婆子接過來就笑,見她喝盡了,拿芝麻胡桃磨的粉又給她濃濃點了一盞來,送到手邊,腆了臉問:「大郎可還好罷?」

    朱氏臉上微微色變,嘴皮一扯笑得尷尬:「他也到了自立的年紀,再住在家裡怎麼成話,我同老爺子說了,老爺子原還想再留他兩年,還是我說不摔打不成人,這才叫搬了出去呢。」

    許婆子忍笑忍的肚兒疼,趕緊又尋摸些點心出來,因著常做她的生意,朱氏家裡的幫廚的灑掃的還有新近尋的這個養娘,全是許婆子當的中人,抽兩成雇金,此時也不好笑她,只順了她的話頭說:「可不是,我想著這樣疼大郎怎麼捨得放了他出去,那個養娘使得可還順手?」

    王家出了這樣大一樁事,紫帽兒街上無人不知,王大郎雇了大車來把拉箱子,整整拉了三車才把東西都拉走,又不是分家,趕情是叫王老爺趕了出來,就在往後兩條街,臨著河的槐花里典了屋子,保人還是許婆子的丈夫做的。

    朱氏經了這一回,總有十天半個月不曾到外頭來走動,連許大員外的娘子作生日請客吃酒,她都託了病不出來,幾家女人湊在一處說閒話,有那知道內情的都說她該,這麼些年總算落了一回臉。

    朱氏捏了個金桔餅兒:「養娘倒還使得,夜裡寶妞也少哭,餵湯餵水都殷勤,咱們把那約再定長些。」原來雇個養娘也有試用,待覺得順手再定下長契,除了包她的一日三餐,每季還有兩套衣裳,年節里也少不了紅封。

    許婆子眉開眼笑,王家出手大方,抽兩成還有二塊碎銀子好拿,趕緊把契紙兒拿出來,她不識得字,花了十個銅板叫街口擺攤兒的寫上許多放在櫃裡,用的時候拿出去叫對面布鋪的小夥計看一眼,知道是了再回來,兩個畫了名兒,朱氏摸出銀子來交付,正看見油郎挑了擔子路過,指一指道:「這個是誰,倒面生呢。」

    許婆子尋出秤來秤銀子,抬眼一看隨口接了:「那是蒲家塘街口賣油的萬家小兒子,原來萬老頭兒活著是供他讀書的,如今撒手去了,無錢再封束修,便擔個擔子出來賣油。」

    朱式聽見是個讀書人,眉頭一蹙:「那倒是可惜了,好好的秀才不做,倒出來賣油。」

    這話一說話,許婆子便笑出來,秤一個不穩銀子「咚」一聲掉在櫃面上,跌了腿笑:「龍生龍,鳳生鳳,賣油的兒子還能中狀元不成。」立定了把銀子重又秤過,這才收到袋裡,拿碟子盛了碟炒貨出來,磕了瓜子打開話匣子。

    「這萬二郎若是個成器,早就中了童生,讀了這許多年,除了會做兩首歪詩,甚都不會,他哥哥原還肯養活著他,娘子一進門還有養小叔子的道理,這才打發了出來賣油。」許婆子上下嘴皮一碰:「你可不知,這家子老娘跟媳婦那個厲害勁兒,往他前門過還要退三分。」

    朱氏聽了這話譬如大夏天吃了冷淘,一句句都說到她心坎上,她拿帕子託了果仁,扔地下去逗許婆子家裡養的糙狗,只做個扯閒篇的樣子:「別是他嫂嫂誤了他吧,仿佛還瞧見油桶邊擺著書呢,可見是個上進的。」

    「呸!」許婆子啐上一口,壓低了聲兒:「原是萬家大郎在這頭賣油,兄弟倆為甚掉了個地方換著賣,還不是他作的,賣油便老老實實賣油,好好的串街走巷,跟前頭秦家似的,擔了油擔子賣上三年也能置下鋪子來,他倒好,還沒賣上三日就叫人潑了一盆洗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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