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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玉娘初還坐著掉淚,後頭便不再哭,目光定定望著木頭窗框,外頭蟬聲陣陣,一句叫得比一句躁,這間屋子又是朝西的,坐不一會兒便叫薄汗濕了內衫,孫蘭娘遞了水杯過去,玉娘接了也不喝,只拿在手裡,目光從窗外收回來落到杯沿上,看那一圈圈打晃的茶水。

    孫蘭娘見她這付神色不對,怕她想不開,搜腸刮肚的要尋了話來安慰她吧,又實在說不出什麼來,咬咬嘴唇道:「不然,我教了你織綢罷,秀娘置的二十張綢機還託了我管呢,租給旁人,倒不如給你,你學會了,往後也好有個營生。」

    玉娘原在發怔,倏地回過神來,把目光收回來,她本有心想學,可既在人檐下討生活,便不能不多顧著,她的身契雖在秀娘手上捏著,可秀娘既把她交託給潘氏,潘氏說話才是有用的,這才小心翼翼的討好沈家人,就怕潘氏一個不樂,要把她打發出去賣了。

    在沈家住下沒幾日,玉娘就曉得此地織綢才是大進項,平民女子若能織綢賣綢,哪怕是單身獨戶的,也可養活自家。大柳枝巷西頭就有個劉寡婦,養蠶繅絲織得一手好綢,養活了三個兒子,娶親說媳婦再不靠別人。

    玉娘有心要學,可她自己便是奴身,又要幫手潘婆子,哪得空閒,此時聽見蘭娘為她打算,心裡意動只不能點頭:「我是奴身,老太太雖不使喚也不能托大,怎好做私事。」編絡子打結子尋個空閒便罷了,潘氏心善,她自家的活計再不來抽成,可繅絲織綢沒個一天半天織不出來,倒不如不做。

    孫蘭娘眼睛往外一溜,也是她覺得玉娘心思純正,雖是髒地界出來的,卻不往沈大郎身上多看一眼,就是端茶端湯也都擺到桌上,手指頭都不碰一碰,這才願意幫她出主意:「娘那裡我也幫你說合,你自家去說,織得一匹,分三分利錢給她,她只有高興的。」

    玉娘原還鑽牛角,想著自家沒了指望,親人全無音信,好好的待在家中還有這大禍尋上門來,一付身子全寄在旁人身上,這會子腦筋一轉,竟有法子養活自家,往南山上賣綢一匹倒有五六兩銀,若能攢下些來,替自己贖了身,得了自由,就算尋不著親人,也不再是那無根的浮萍。

    孫蘭娘見她雙目回了神,松出一口氣來,推推她的手:「你喝了茶潤潤嗓子,我去同娘說合,她必定點頭的,放心罷。」

    蓉姐兒正繞了潘氏,把頭埋在她膝蓋上求情,她瞧見地上砸壞了那麼些東西,又看見玉娘在哭,只以為是玉娘失了手,潘氏罵她,團著身子搖來晃去的不肯起來:「阿婆,阿婆饒她吧,喏,她下回不敢。」

    潘氏拿她全無辦法,叫蓉姐兒搖得身子晃個不住,嘴裡:「哎喲哎喲,」托著胳膊抱起來:「小祖宗哦,哪個怪她了,你莫問啦!家裡進了賊,玉娘嚇著啦!」

    蓉姐兒抬頭怔住了,兩道眉毛皺在一起,大眼睛瞬一瞬,壓低了聲:「那賊呢?」

    正說著孫蘭娘過來了:「娘,我瞧著不大好,她是個心堅的,好容易掙脫出來,這回子受了這樣的輕薄,想不開也是有的。」

    潘氏吃了一驚:「嚇!她這莫不是要尋了短吧!」

    孫蘭娘擺擺手:「原我瞧她是有這個意思,拿話給勸住了,往日裡打量她是個有主意的,這回便拿教她織綢,讓她日後有靠的話哄住她,可憐見的,娘是沒瞧見,指甲裡頭全是皮肉渣子,皮子都叫掐青了,身上也不知有沒有傷著。」

    王大郎酒醉力大,一隻手捂著嘴,玉娘兩頰青紅一片,左臉上邊一個姆指印子猶為顯眼,潘氏把蓉姐兒放到地下,走到廚下:「趕緊的,給她煮個蛋滾一滾,哪好這樣子出門,叫人看了更不成話。」

    孫蘭娘一把扯住她:「娘,我是怕如今哄住了,等說是騙她,她更想不開呢。」

    「織綢是個多大點子的事,你帶了她去就是了,那綢機原就是秀娘的,給誰不是租。」潘氏根本不當一回事:「一年不過忙上一季,兩個孩子我還看得。」她白日裡帶了妍姐蓉姐兩個,到陳阿婆家去,四個娃兒一處看,又不是把屎把尿的年紀,兩個女孩都聽話好帶,再不似安哥兒那樣淘氣。

    不意潘氏竟這樣好說話,想是實在怕她想不開,孫蘭娘忍了笑剛要轉身,蓉姐兒在她腳下絆來絆去,牽著她的裙角不肯放:「賊呢?」她怕極了,說完就要鑽到蘭娘裙子裡去,孫蘭娘哧得一笑:「叫你舅舅打跑了。」

    沈老爹柱著拐家來,貨郎借了根扁擔,把貨攏起來擔了要走,潘婆子留他下來:「沒個甚好謝的,小哥且吃一頓飯再走。」吩咐蘭娘把臘豬肉上鍋蒸了,那貨郎原就餓了肚皮,一聽這話坐下來,嘴上哄得潘氏高興:「謝阿婆,阿婆菩薩心腸。」又拿搖鼓絨花去哄蓉姐兒妍姐兒,兩個娃娃繞著他的貨擔子,一個挑娃娃,一個挑布狗,沈大郎哪裡能白拿,還是會了鈔。

    吃完飯,潘氏才問,沈老爹得意洋洋的把事兒一說:「總算趕了他出門,往後看他還有臉在外頭稱是王家人。」這卻不算分家,是王老爺把王大郎趕出門去的,他明面上是為著玉娘去爭一口氣,實則還是為著秀娘跟王四郎。

    眼見得女婿越來越出息了,偏還有個牽連不清的「假」兄弟在身前身後絆著,那茶園的事沈老爹從高大郎口裡聽來,闔家都罵王大郎混帳,卻沒法兒跟他說理,就是王老爺也不好拿捕風捉影的兩句話去問罪他。

    「親家公到底明白了一回道理。」沈老爹捋著鬍子點頭,癱坐在搖椅上起不來身,伸手拿指頭敲敲桌:「茶。」

    潘氏正聽得興起,嘖一聲,著急忙慌的拿了茶來,給他倒上一杯,沈老爹啜了一口咂咂嘴搖搖腦袋:「他心裡若不是存了這個念頭,哪會順坡下驢,嘿嘿,倒有些意思。」

    沈老爹搭了個梯子是借題發揮,王老爺見色這樣快是正中下懷,兩個人一句私話都不曾說過,這上頭倒有默契,一句話就堵死了王大郎的路,朱氏便是要哭要求,也沒法子張開口去。

    蘇氏正在家裡哭天抹淚的砸東西,朱氏捂了心口倒在床上,這回卻沒有桃姐兒再幫著求了,她在自家屋裡,從窗戶fèng里看外頭鬧得翻天,「吱呀」一聲合上窗扉,又坐到鏡台前去,張了口「霍霍」兩聲,還是發不出原先的聲來,桌前一大壺蜜水,她急急灌下去一口,再張口還是這聲兒,氣得把杯子一砸,合衣倒在床上。

    蘇氏殺豬似的叫,王大郎原還木呆呆坐著只當聽不見,不防她伸手拿個木梳子砸過來,正砸在額角上貨郎拿扁擔打中的地方,王大郎「滋」的吸一口氣,立起來也不出聲,兩步走過去,把蘇式兩隻手拎起來,一耳光甩得她耳嗡眼花,癱在床上起不來。

    朱氏聽見響動只作不聞,王老爺就是想管也管不著繼子的房裡事,他坐到窗下,把棋盒打開,一黑一白兩邊擺起子來,自個兒下起棋來。

    梅姐兒在樓上不敢出來,寶妞卻哭得驚天動地,她眼見得親娘被打,縮在牆角哭個不住,朱氏聽見寶妞哭了,才掙扎坐起來,進門看看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抱了寶妞道:「你兩個出去賃屋子罷,寶妞便留在我身邊。」有個孩子常在王老爺面前晃,若能哄得他回心轉念是最好,若不能再搬進來,有個孩子也好常常走動。

    夜裡風一起,白日裡日頭曬出來的暑氣慢慢散了,沈家把晚飯就擺在院裡樹下,玉娘歪在床上,蘭娘端了幾碗大菜出來,專謝那位小哥,給他碗上蓋了滿滿一層肉菜,沈老爹見他相貌正人年輕,便問他多大年歲,家鄉在何處。

    貨郎樂呵呵說了,潘氏直在桌下踢沈老爹的腿,怕他要把玉娘許給貨郎,沈老爹拿筷子一碰碗,嘖一聲背過身挾菜,再不理會潘氏。

    那小哥兀自不覺,不知潘氏跟沈老爹兩個已打了解場桌下官司,扒掉半碗飯道:「怎不見那守孝的娘子,飯總要吃嘛。」

    蓉姐兒捧了碗去找大白,拿筷子叮叮噹噹的它都不出來,牆fèng裡屋檐上都沒它的影子,在院裡轉了一圈都沒找到它。

    「大白!大白!」小人兒急了,轉到灶下,才聽見弱弱一聲貓叫,彎腰往灶洞裡一看,大白正伏在裡頭,有氣無力的,睜看眼兒看見蓉姐兒也撲上來,眼睛一眯又闔上了。

    蓉姐兒嚇壞了,探手進去把它抱出來,大白身子綣成一團,尾巴都不甩了,蓉姐兒抱了它就哭,滿臉鼻涕淚的找到了沈大郎:「舅,大白生病啦。」

    沈大郎除了做手藝,就只有一個愛好,招貓逗狗,從小便是如此,是招來真貓逗來真狗,見著那流浪的野貓野狗,必要舍些飯菜,也不知叫潘氏說了多少回,這個毛病就是改不掉,他見得多了,一抱過大白就動動它的爪子,皺了眉頭:「這腿,怎的斷了。」

    第52章 俏 蓉姐午睡偷起敏少年立意科舉

    大白的後腿上了夾棍,沈大郎巧手做了個貓兒用的夾棍,拿布密密綁實了,大白頭先兩日還懨懨地藏在灶洞裡不肯出來,後來見好了,綁著棍子也跳來撲去的,一直拿嘴去咬那木棍,想把上頭的布咬下來。

    蓉姐兒見了大白斷腿的可憐模樣心疼的緊,不許它動,一瞧見它動就把它抱到褥子上,叫它躺在裡頭睡覺,偶有個蟬聲烏嗚勾了大白去玩,她就板著小臉,手指點著大白:「不許!」

    大白聽了這聲,喉嚨口裡嗚哩嗚哩,拖著腿還伏回褥子上,沈家人對蓉姐兒只說大白幫忙捉賊,叫賊人一腳把腿給踹斷了,蓉姐兒心疼的不得了,拎著小棍子在家裡轉了好多天,一瞧見門外有黑影就喊。

    玉娘對大白更是盡心,怕它在褥子上臥著熱,到竹匠那兒央求半日,叫竹匠單拿竹條給它編了一方竹蓆子,同它睡的褥子一般大,放在上頭正好,大白甩了尾巴伏地陰涼處,連吃的貓兒魚都剔了骨頭,把肉切得碎碎的拌在飯里給它吃。

    到大白腿腳靈便了,整個身子肥了一圈兒,抱在手裡鼓出一圈肉來,從竹凳子上跳上桌還輕巧,再往屋檐上跳,一個踩空差點兒掉下來。

    蓉姐兒抱了大白再去找舅舅:「舅,大白腿沒好,跳不上去呢。」

    沈大郎把它抱在身上翻來覆去的看,還是孫蘭娘走過笑一聲:「這樣肥,哪裡還跳得動呢,可不能再叫它吃了。」

    朱氏後頭來過一回,拎了各色禮物,布匹釵環一應俱全,都是給玉娘的,原還想拉了她的手說上幾句話,潘氏跟著門神一般在屋外頭杵不動,朱氏有多少話都吐不出口來,只好賠上幾句不是,把自家的兒子罵個臭頭,說甚三杯迷湯下肚失了心智了,從來是老實本份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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