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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可王四郎偏不如了他的意,到了親大伯家裡,拜完了年招手道:「這一個也算是咱們兄弟了。」伯伯家裡自有兒子,幾個堂兄堂弟也都走的近,拿眼一掃就知道是那邊那一個。
大伯與王老爺長得倒有八成想像,都是圓頭圓身子,柱了拐杖咳嗽一聲:「是族裡哪家的?上來兩步,我瞧一瞧。」王大郎一臉尷尬笑意,上去胡亂作了揖,大伯不樂意了:「嘖,四郎都拜過了,你怎的不拜?」
大伯家裡並未分家,那幾個堂兄堂弟還有他們的媳婦一併住在一個院裡的,會來事的把眼一瞅,心裡啐了一口:「想是不樂意拜您呢,爹,您眼睛花了,這哪裡是族裡的,不姓個王呢。」
王大郎紫漲了麵皮,胸口忍著一口氣候,王四郎只搭了手不言語,他又不好轉頭就走。王大郎一直指望著王老爺能松這個口,把他記到族譜上頭,好叫他名正言順的成了王老爺的兒子,往後得一份子家產。
他原來在外頭到處宣揚自己是王老爺的兒子,也有知情的背後恥笑他,可當了面了給他沒臉這還是頭一遭。到了王家塘更沒人認他,大伯也不是真箇眼濁了瞧不清,朱氏自嫁了王老爺,便少回來拜祖先,村子裡去鎮上辦事的,她也只按排一頓飯,不叫人住在家裡。
鄉下人規矩大,進了門再出來便是不給他臉,回來把她說個臭死,朱氏的名氣在濼水剛剛臭起來,在王家塘那是從未好過。
王四郎聽了這一聲比吃了仙丹還要受用,心裡樂開了,臉上還要做假,帶著他們告辭了,大伯還要攔:「家裡吃了飯啊。」
「好,我先去瞧瞧我娘。」王四郎一句才說完,王大郎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氣不打一處來,待想掉頭就走又一文錢沒撈著,竟真箇跟著王四郎到了他娘墳前。
算盤點了一柱香,王四郎捏在手裡下拜,猛得磕上十多個頭:「娘,兒子如今發達了,來日給您動土造屋,差人給你修屋子住,再不叫它漏風漏雨。」
王大郎袖了手立得遠遠的,有人經過還背轉了臉去,他心裡把王四郎罵了又罵,又埋怨朱氏叫他來跟著受這般委屈,看見「先妣王門吳氏之墓」這幾個字啐上一口,肚裡罵了一句死鬼。
眼見王四郎還跪在那兒對著塊石板嘀嘀咕咕個沒完,翻了個白眼拿腳去勾地上的黃糙皮,不防竟勾著一根凸在外頭的樹根,眼看就要往後栽倒,手虛扶住樹杆向前傾,一把抓在了樹杆上的冰渣子上,向著王四郎親娘的墓碑狠狠摔了個嘴啃泥。
第42章 失茶園蓉姐留守(捉)
剛過年關還未及元宵,高大郎就登門告知王四郎幫他相看好了茶園子,他一進門就抱了蓉姐兒左右臉蛋各香一口,惹的蓉姐兒又叫又推,大白拿爪子「滋拉」一下抓破了他的綢褲。
等他放下蓉姐跳了腳看自家的褲子,老長老長一道開口,暗花都給拉破了,蓉姐兒知道大白闖了禍,招手帶它跑出門去,敲開了徐家大門,躲到裡頭去了。
秀娘叫了兩聲她只不肯回來,高大郎擺了手:「無事無事,我是來報喜的。」他鄉下那些田農們送年禮來給他的時候聞說一樁事。
靠著南山後靠了大石山有一個茶村,裡頭有個茶園要出賣,那主人家原是個積年的老茶農,辛辛苦苦開半片山路種了白茶,先是一畝,再是十畝,到如今已有一百畝地,半座山都是他的茶園子。
父輩艱難掙得這一份家業,到了兒子手裡半分也不吝惜,因為茶價連年增高,手裡余錢多了,便在鎮上討了一房外室,置屋置院,又是頭面又是新衣,一箱箱流水一樣往宅子裡頭搬。
行院裡出身有多少是懂得持家的,原有幾個院中的相好都是鎮上富戶,那不肖子還以為搭上一條富貴路,哪裡知道同旁人做了一場襟兄弟,還把個粉頭當成寶,家裡的妻子倒放著不顧,日日只在粉頭這裡留戀不返。
那些富戶閒時愛取樂,專打些葉子戲或推個牌九或賭個色子,他為著要躋身進去,也同他們一道玩耍,那些人的本錢翻他幾個倍還不止,一來二去上了癮,他們不聚,不肖子就自個兒跑到賭坊裡頭耍了玩,頭回二回贏了錢,再往後便沒這麼好的時運,這個賭字一沾身,哪裡還能全須全尾的出來。
先是典當金銀物事,到得如今連外室都養不活,那粉頭哀哀求了他,叫還放回行院裡,不肖子別無他法,便要出賣這個茶園,好還賭債。
「是山地種的茶,因有半片山都是野生竹林,賣出不大價兒來,我仔細問了,大約是個這個數。」高大郎比出一個巴掌:「你要再好的,別人也不肯在這個當口出賣。」
王四郎謝了一回,帶了算盤只作個走親戚的模樣兒,到大石山後走了一遭,一眼就相中了這個茶園子,別個嫌棄這是山上,王四郎跑船的時候卻聽了許多養茶經。
那些個販茶的,不單只販一樣,平地上的盆地里的,還有那山上長的,只要是茶沒有哪種是不販的,各地水土不同,茶葉上市的日子也不相同,不單只有明前出好茶,清明後出的好茶也不少。
茶葉除靠四時雨水,還須得日頭光照,這一片山好就好在,照的時辰不一樣,別家平地的茶要熟時都是一齊採摘,只得那幾天的功夫,雨水一來,茶葉叫澆得肥大了,便不是嫩芽的價了。
這片山地到有這個好處,從山頂照到山腳,采的時候也分了上下左右,那一片太陽曬得多,先曬綠了嫩尖,便先採了來,只要僱傭一半的人便能採下整個茶園的茶來。
因著急賣,原來值個千兒八百的茶園,只要一次五百兩當面交割清楚,便請了里正中人,當場把茶園的契兒改了。
王四郎打聽清楚,便尋了中人同那茶園主人相商,談定了五百兩當面交付,約定好了五日之後請了里正寫文書,再請保長來看畫壓,當中這筆中人費用也全由王四郎來出。
哪裡知道這樣一樁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偏偏壞在了王大郎的身上。
他自那一回跟著王四郎跑了一回王家塘,在王老爺前頭渾身墓前行了那麼個大禮,任蘇氏再什麼哭天抹淚都不肯再來尋王四郎,在家便是悶了頭大睡,醒了便是去尋那些個舊友喝酒胡耍,沒錢了自有朱氏跟在後頭貼補,日子過得好不逍遙。
可他到底吃了這樣的虧,原也不是什麼善茬,王四郎給他這個沒臉,再不能忍。他倒真是朱氏連心的親母子,兩個人想的法兒也是一樣,到處宣揚著王四郎這回家來帶了多少銀子。
初時旁人只道王四郎發達了,可再發也不過是在外頭販貨,幾百兩銀子的進項便是翻了天,哪裡知道他是販鹽。王大郎朱氏心裡也沒個數,卻把這個數字翻了倍的往外說,把幾百兩銀子吹成了千兩。
既不能在他手底下討到飯吃,到外頭壞了他的生意卻不過幾句話的事兒,王四郎看定的這家茶園,被王大郎那股子歪風一吹,簽契當天非要漲個三百兩,作價八百兩銀子才肯賣與他。
王四郎還只以為是茶園主人想想賣得賤了才又加了價,就是看中它半坡是茶半坡是竹才肯出價買下,本來這一百畝田到有一半兒是沒甚販頭的毛竹,旁人再不肯吃這個虧買下來,王四郎卻想在這裡蓋上一間宅院,算同那些在南山上造了別墅消暑的人家一樣,有個自家的大宅。
這個價兒也不算貴,只是沒占著便宜,他思量一回便應下來,那茶園主人一看他這樣容易便應了,喜得不行,當場卻又交割不了,王四郎出門便只帶了五百兩,哪想到會漲這許多,便又重定日子再交付。
等到了定日,那人八百兩也不肯賣了,要價又漲到了一千兩,王四郎是個氣性大的,當即拂袖走人,那茶園主人這才知道失了大筆進項,急趕慢趕的要追,王四郎再不回頭。里正保長把那人一通狠罵,再不肯攬他家的事兒,這個茶園越發無人問津。
王四郎到家來才覺出事情不對,到外頭一打聽,原是王大郎壞了他的事,已經敗了興,再不肯去吞那蒼蠅肉,這一口悶氣憋在心裡出來。
這回不必他自家出手,原同他相好那些個聞著風便湊了上來,趁著王大郎吃醉了回家,在他走的小巷子裡擺了一桶夜香,他一腳沒踩穩,澆了滿身糞。
家家夜裡都把夜香放在門邊,由著那收夜香的老頭兒來把夜香倒進桶里推出鎮去,也不只是哪個這樣缺德,好好擺在門邊的,竟放在路中來,他搖搖晃晃踩著了,還倒賠人家一個桶。
王大郎頭髮上指甲fèng里全是醃髒物,回去把朱氏蘇氏熏個臭死,也不叫他到屋裡去等,待水燒開了,那些個夜香都在身上結了塊,蘇氏嘔的驚天動地,到第二日屋裡子頭味兒還沒散。
到第二日蘇氏還在乾嘔,王老爺聽見反倒問朱氏一句:「大郎的媳婦,可是有了?」
茶園沒買著,王四郎只好用了大價錢去收茶葉,五斤鮮茶芽兒才能炒得一斤白茶,產地又少,這才作價比尋常綠茶要貴,他又不似那些茶鋪子年年都跟茶農簽了契兒,到點兒了便來收茶。
前前後後跑遍了濼水鄉下,才收了一船的茶葉,茶葉價加上纏裹錢零零總總加起來倒跟個一千兩齊平了,還不如當時便忍了氣把那茶園收下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秀娘也一日日的睡不著覺,她跟王四郎一說,他便答應了,原想著把蓉姐兒也一起帶走,可她小人家身子嬌脆,途上又兇險,要過好幾個峽,船上常備著行腳大夫,看看大人便罷,哪裡會看幼科。
兩個原是一年未見,日日夜裡都廝磨在一處,小別更勝新婚,這幾日卻把蓉姐兒抱到大床上,叫睡在兩人中間,蓉姐兒有王四郎睡在身邊,倒不敢似跟秀娘一處睡時又要拍又要抱,一上床就乖乖閉了眼兒,不一刻就睡熟過去。
家裡日日都在打包東西,差了算盤到江州去雇相熟的船,他們坐著那一艘回來的,還坐那個回去,當鋪里的東西,也叫贖了出來,就在江州出貨,一半兒賣掉一半兒存著,到了別的地頭再賣,總歸整個後艙都包下來了,也不多這些貨物。
秀娘預備著要走,把一樣樣東西往箱子裡放,貼上紅白紙條來區分是甚個事物,擺到一半兒不見了蓉姐兒,叫了兩聲不應,卻見放家常衣裳的那一箱裡露出個白尾巴,曉得是大白在裡頭,把布一掀,卻蓉姐兒也鑽在裡頭,還歡叫一聲:「抓著我啦。」
秀娘的眼淚都要淌下來了,一把抱了女兒,梅姐兒跟在旁邊陪著掉淚,兩個大人哭得淚人兒一般,蓉姐兒還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傻乎乎的問秀娘:「娘,你是不是肚裡餓?」
到那一日秀娘前一天便把蓉姐兒放到外家去,屋裡烏央央全是人,娘家婆家全來了,麗娘知道妹妹放心不下:「我時常去瞧她,怕甚,咱們娘愛的那個樣和,還虧待了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