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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算盤就在王四郎門邊打地鋪,夜裡他起來要茶要水,算盤披了襖給他倒,王四郎習慣了也不曾問,喝盡一杯茶才問:「你太太呢?」
算盤把手一點:「太太陪了姑娘睡。」
第二日起來就叫秀娘一通說:「你這付模樣不就如一年前一般,栽過跟頭的,又跟這起子攪到一塊,差點兒把你汗巾子都給解走了,這些個有甚好人去,恁愛同他們一道。」
王四郎理虧,拿筷子攪攪茶湯飯,先喝了一口解酒,吃盡了才道:「我哪裡同他們幾個混,原是他們走鄉串戶的,如今要買茶園子,賴他們打聽打聽。」
王四郎如今想要盤個茶園下來再不能夠,眼看開了春兒就要採茶的,再過不下去的人家也勒緊了褲腰兒等上兩三月,賣了茶去又好過活了。
哪家也不肯在這個時候賣,買的急了還叫人抬了價兒,他正想趁了茶葉沒采之前盤過來,等今年把採摘烘炒都過一道手,做的熟了再販茶到外頭去。
秀娘睨他一眼,也不說破,扭頭給蓉姐兒挾了一筷子蓴菜,醃蓴菜瞧著顏色不黑丑,蓉姐兒含在嘴裡怎麼也不肯咽「噗」的一口吐到桌上,秀娘放了筷子就要打,想到就要離開女兒身邊,筷子還沒放下去就又拿住了。
卻把蓉姐兒唬了一跳,再不敢吐出來,眼淚汪汪吃完了碗裡的粥,秀娘倒又心疼起來,到廚下召了手叫來算盤:「你去買一小罈子玫瑰醬來。」
蓉姐兒聽見抬起頭來:「蒸糕麼?」她曉得買玫瑰醬就是要蒸粉糕吃了,把碗裡剩下的粥菜都扒拉進嘴,跳下椅子去跟大白玩,把皮球滾過去叫大白再推過來,還細細喁喁的告訴大白:「有蒸糕兒吃呢。」,這一來一往的倒好玩個一上午。
王四郎將要出門,卻見著王大郎立在門邊,正做個扣門的姿態,看見他出來扯著臉皮一笑:「四郎,真箇是巧了。」
王四郎對他的來意只作不知:「倒是不巧,我正要坐船到鄉下去,你來何事,可急?」
王大郎是被朱氏蘇氏兩個作死作活勸了來的,自王四郎答應了要帶他做生意,朱氏便見天兒的在兒子面前勸,他才失了本錢,哪個也不肯賖帳給他,王老爺又只作不知,不肯再貼補,朱氏的私房為補虧空一下子見了底兒,年裡雖撈了些,到底不夠本錢。
蘇氏關了門兒在房裡便是哭鬧,他這才摸了鼻子上門來,站在門邊半天都覺得開不出這個口,才要拍門,王四郎便出來了。
王大郎吱吱唔唔說不出話,王四郎見他窘迫才把手掌一拍:「這幾日日日吃酒倒給渾忘了,原是答應了帶你跑鄉下茶田的,今兒可方便,跟我走罷。」
秀娘在裡頭見聽動靜,走到屋門口召了手:「算盤!」算盤小跑了進去,秀娘吩咐他:「看著些,你老爺若要沒了分寸,你勸著些。」
第41章 存不敬現世對報應(對齊)
秀娘回屋裡打開了蓉姐兒的箱籠,去歲一年因王四郎出了事,前半年都不曾給她添過新衣,還是穿了妍姐兒的舊衣裳,裙角磨壞了的還拿同色的布打著布丁。
到後頭王四郎越發有錢往家裡寄,才給蓉姐兒添置起來,一多半兒全是從夏到冬的衣裳,春日裡倒沒個幾件。若是自家要走,就得先給她添置起來,潘氏年紀大了,再一個孫蘭娘又要看蠶,妍姐兒且料理不過來,哪裡還能管到蓉姐兒身上。
秀娘一開箱子,蓉姐兒大白就湊到她身邊,見她拿了箱子裡存下來的布往自己身上比劃,就知道要給她裁新衣,繞了箱子轉幾個圈兒:「娘,是不是做斗篷?」
王四郎說過一回拿了大紅羅呢子給她做斗蓬,再拿羊皮貼金滾邊,她這小腦袋裡拿記著牢牢的,一知道是做衣裳,就惦記起那斗蓬來。
要在平日秀娘定是不允的,此時正怕她受了委屈,點頭應道:「做,都做。」說著叫一聲梅姐,讓她把間壁的徐娘子請了來。
徐家娘子細論起來倒是她的恩人,平日裡也多得她的照顧,這一回開箱籠也有挑些個禮單獨謝謝她的意思在。年禮的時候送了一隻羊,叫徐娘子凍在外頭拿快刀片成薄薄的片兒,又送回二斤,叫他們涮了鍋子吃,秀娘想尋個更可她心意的。
想到自己做的那件衣裳她不住的誇口,便取了匹差不多紋樣顏色更深的出來擺到桌面上,梅姐兒請了人來,又到灶下提了壺,泡了兩枚浸橄欖端上,瞄一眼桌上的布,自家又往屋子裡去。
徐娘子一來先是笑:「你可算得了空,我都等了你幾日了,怎的,這個富家太太不好當吧。」說著拿了滾茶捂手:「今年倒比往年更冷著些了,雪都下了兩場,還都不化,你家的那個茶葉生意要旺呢。」
秀娘待要再叫梅姐兒把灶下蒸籠里的粉糕拿出來,唇還未啟就又作罷,自家一面應聲一面切了糕來:「可不是呢,這幾日正在興頭上,有模有樣兒的念幾句瑞雪兆豐年,就跟那酸秀才似的。」
徐娘子一通笑,挑了塊糕兒送到嘴裡,才咬一口裡頭的玫瑰醬便溢出來,她急急拿手託了,吸溜了醬贊道:「這糕蒸得比點心鋪子出來的還強些,明兒入你一股,跟你一道開個鋪子賺體己錢。」
這糕是拿新下的糯米磨成粉,用的又是足料的玫瑰醬,剛出籠還帶著熱氣,咬一口滿嘴都是玫瑰醬的香甜,無怪好吃,蓉姐兒挨在徐娘子身邊,拿兩隻手搖她的裙子,徐娘子「哎喲」一聲:「倒忘了你。」拿起一個給吹了吹叫蓉姐兒拿了,小口小口咬著吃。
兩人說了一回話,秀娘才把那綢拿了給徐娘子:「我那一件已上過身,是舊物了,偏巧有一匹花色相像的,便拿了出來送給姐姐。」
徐娘子推了不肯要:「這匹綢能值多少銀子,怎的,你富了就扮那散財童子了。」說著喝一口橄欖茶,把那枚浸橄欖撈出來吃了:「街里街坊的哪要這些個禮,再這般客氣,我怎麼好意思上門來。」
秀娘拉扯了一回見她不收,才把話透給她聽:「原是想叫姐姐多看顧蓉姐兒,等今年收了茶,四郎要到外頭置鋪子去的,身邊沒人打理怎成,我便想跟了去呢。」
徐娘子聽了一驚,轉念一想又是這個理,拿手指頭颳了杯子:「倒可憐她小人兒離了娘,你這去了,便把她擱到哪兒心裡都要記掛,也罷,不過就這幾步路,我常替你去瞧她便是,你那個小姑子,又要怎辦?」
「說不得也只好叫她回娘家去。」這又是另一樁秀娘頭痛的事,梅姐兒好容易家來,還沒過上幾天舒心日子,再叫她到朱氏眼皮子底下過活,怎麼也不肯的。
「她那幾個姐姐,竟不肯應承?」徐娘子啐了一口:「就只占便宜的時候是親戚,輪到要擔肩挑重擔了,一個二個都不肯出頭。」
槿娘是怎麼也不肯的,桂娘家又是這般模樣,紀二郎是個藏jian的,再不能把梅姐兒放在她那兒,杏娘又是個只顧自家門前雪的人,打小就叫抱養出去,跟梅姐兒哪有姐妹情誼。
這三個都不行,便只有住回王老爺那兒了,秀娘嘆了一聲,待送走了徐娘子,她到梅姐兒屋裡,見她桌上擺了各色彩料,正拿畫眉毛的的筆在紙上畫美人圖。
秀娘說不出個所以然,卻能評得出好歹,看見她一筆筆在勾勒美人的頭髮,一條條細細的描出來,這個美人頭上還帶了花鈿。
「倒是越發畫得好了。」梅姐兒沒甚愛好,便只這一樣怎麼也不厭,無事便呆在屋裡描畫,原是繡花樣子上的花鳥魚蟲,無天無地的一叢花兒一株樹,也不知花了多少,一張載開來的紙從角落到正中,滿滿當當畫的全是,叫桃姐兒一把火燒了去,新得的冊子,再不肯當著人拿出來了。
「嫂嫂。」她聽見秀娘進來把筆擱了,秀娘也不坐:「我正預備裁衣裳,有幾塊料子倒襯你,你來瞧瞧。」說著帶她到屋裡,因著節前先做了襖裙外袍,這一回便不給她做冬衣,只拿一匹銀紅的出來給她做裙子,還有比甲外衫兒,一應都全了。
從春天一直盤到冬天,平日裡一季兩件衣裳的做,這回一氣兒要給她做十件,梅姐兒便是再蠢也覺出不對來:「嫂嫂,這是怎的了?」說著眼淚就要掉出來。
秀娘趕緊止住了她:「為著你哥哥要在外頭置鋪子,我得跟了去料理,這一回四季衣裳不勞動了她們給你裁,也免得不如你意還吃她們說嘴,再一個,你既去了少不得一日三餐,這一回嫂嫂帶了你去,也給包上餐費,你有個甚想吃的,只管說了。」
梅姐兒還是拿袖子遮住臉哭,兩隻眼兒紅通通,蓉姐兒從外間進來,見她擋了臉,從她袖子底下鑽過去,瞪大了眼兒「哇」一聲,原想唬她一下,一看她竟哭了,縮回身子,大眼睛直往秀娘身上看,趿著家常的毛鞋子往後拖,到了門邊叫一聲大白,貓兒半個身子正團在窩裡曬太陽,聽見叫它只動一動耳朵,蓉姐兒抱了它躲回自己屋裡去了。
秀娘找了紫帽兒街有名的戴裁fèng來,帶了小徒弟量了身,把布綢包了帶回去,統共二十件衣裳,秀娘自家只得五件,綢的布的混在一處做,支了四兩銀子的工費,叫清明前頭送了來。
戴裁fèng點頭哈腰,給蓉姐兒量身也不用小徒弟,自己彎了腰,還不住的蓉姐兒說話逗她:「給姑娘的腰封上繡一隻蝶,跟裙子上的花正好配上了。」
蓉姐兒喜歡家裡來人,咯咯咯的笑出聲兒,還指了大白問:「它能不能穿衣裳的?」
「哪有貓兒穿衣裳的,趕緊立直了叫裁fèng量腰。」秀娘量完了裙長,又跟戴裁fèng說:「給她的裙子裡頭包個邊兒,等再長的高些好放長了穿。」
除了做女人們的,給王四郎算盤兩個也裁了些,戴裁fèng不意竟接了這一筆大生意,新衣新裳全在年前做完了,這才剛過了年又算是開年頭一筆,給他發了利市的,臉上賠盡了笑,帶著徒弟回去就開了工。
這一頭秀娘打理女兒小姑的衣裳器具,那一頭王四郎乘了船到了王家塘,先把帶的禮到族長叔伯家裡分送分送。
王大郎從來沒到過王老爺的家鄉,也不知王四郎這一回是來走親戚的,等再要推又已上了船,他一路尷尬著,王四郎只作不知,進了門兒便一路叔叔伯伯的叫了,有的還磕了頭拜年,奉上禮坐到下首同人說話。
他身上這一件皮衣後頭又跟了小廝,還拎了這許多的禮,便是村中原不信他發達的人,也知道他這回是真的大發了,又是留茶又是留飯。
王四郎是這些人的座上賓,王大郎卻被他們看得同小廝一樣兒,給一碗茶便不再理,王大郎又不能如在濼水江州似的,把王老爺的名字叫出口,灰溜溜的垂了頭喝茶,只盼著旁人不理會他才好。